第 37 章
無恥之尤

  贏墀真的沒有想到,被他擒獲的這個人是誰。

  其實這很簡單,以天衢子的能為,他不可能如此輕易得手。而天衢子化身的三成功力,在他看來要配頊嫿,不過是個跳樑小丑罷了。

  心中啣恨,自然肆意羞辱。

  然而天衢子額間青筋根根突顯——他一個玄門大能,心懷寬廣,一向能忍旁人輕慢羞辱。但是當著自己心上人,被另一個覬覦愛人的雄性如此挑釁,他不能忍。

  頊嫿投鼠忌器,顯然她不願贏墀就這麼傷及天衢子化身。畢竟這相當於修士的第二條性命,更是額外增添的三成修為。

  而贏墀也根本不可能想到,手裡所擒的這個人,乃是身外化身。

  化身與本尊唯一不同的地方,就是乃靈核修煉而成。就算他封印了靈力,也阻止不了這化身最後關頭的自爆靈核。而只要化身一死,天衢子的靈識立刻就能回歸本尊。

  贏墀只覺得面前人突然靈力流轉,他「嗯」了一聲。明明已經封禁他的靈力,為何還會有靈力流轉?

  他正要伸手去探,頊嫿卻幾乎是立刻反應過來,沉聲道:「不可!」

  天衢子若是自爆化身,當然可以致令贏墀重傷,神識也能返回本尊。但他這化身卻也定然會損毀殆盡。她疾步上前,手上戒指彈出,正中天衢子化身靈海。天衢子氣息一阻,未能自爆。

  但贏墀已經發現端倪,他眉頭緊皺,開始懷疑起手上人的身份。他一把握住天衢子化身的手腕,靈力侵入,片刻之後,怒目而視:「化身!!你是誰的化身?!!」

  他先前以為是個無名之輩的傢伙,是某個玄門大能!竟然是真正的勁敵嗎?他如何嚥得下這口氣,怒問:「是九脈掌院裡的誰?」

  這是顯然的,化身都有此等修為的,除了九淵掌院,還能有誰?!

  天衢子抬頭看他,目光同樣鋭利不可直視:「贏墀,你會為你的輕慢驕狂付出代價。」

  贏墀幾乎掐碎他的手腕,怒吼:「你到底是誰?!」

  天衢子說:「想知道我是誰?簡單。以神魔之契立誓,吾以本尊與你擇地對戰,敢是不敢?」

  贏墀怒極反笑,將他提到面前,面孔相對:「哪怕是你們那個半死不活的宗主水空鏽親臨,本尊又有何不敢?」

  天衢子說:「好極!」

  二人如兩頭爭奪配偶的雄獅,鬃毛聳立,目如著火。

  當下竟然都分外積極,立刻各自取血,立下神魔之契。天衢子放贏墀離開,贏墀釋放天衢子化身。二人擇地而戰。天衢子沉聲道:「你若戰敗,棄劍跪地,拜吾三拜。」

  贏墀冷哼:「汝敗亦同。」

  神魔之契不可違,立誓之後,贏墀終於看到對方簽下契文的姓名——奚玄舟!天衢子奚玄舟!贏墀恨不能生啖其肉,沉聲問:「約戰何處?」

  天衢子化身示意頊嫿為他解禁靈力,說:「百鬼嶺。」

  此嶺位於玄門和天魔聖域中間,他主動選在此處,倒也可稱是坦蕩君子。

  贏墀冷哼:「走!」

  頊嫿解開他身上禁咒,天衢子一縷神識分回本尊。其實本來,是不應該將所有神識全部凝於化身之上的。就如今夜一樣,風險太大。但是色令智昏這個毛病,奚掌院並沒有改掉。

  而今日當著心中女神被冒犯,他誓必不會甘休。贏墀冷哼一聲,舉步出了客苑。他不知偷了哪位宗門之主的請柬,客苑法陣並未示警。

  二人剛出去不久,天衢子本尊已然趕來。居然真的修出化身了,贏墀心中更是悻悻,二人一時之間皆是火冒三丈之態,竟然聯袂離開融天山,向百鬼嶺而去。

  頊嫿獨自站在房裡,表情一言難盡。

  神魔之息已經跳了回來,蹲在她肩上說:「傀首不趕過去觀戰嗎?」

  頊嫿壓根懶得理這二人了,只是對它道:「贏墀卑鄙,若是力有未逮,恐怕會耍手段。你去通知載霜歸,讓他自己斟酌行事。」

  神魔之息答應一聲,把腳化成一對小翅膀,撲扇撲扇著飛往霜重居。因著與天衢子的契約,連衡沒有阻攔它。

  頊嫿索性不再理會二人之事,解衣上榻,竟是睡了。

  霜重居,載霜歸正睡著,神魔之息仗著自己是一團氣,也不管那麼多,貼著門縫滑進去:「大長老?!大長老!!」它尖聲喊。

  載霜歸一驚,神魔之息大聲喊:「贏墀深夜摸進來,約奚掌院去百鬼嶺比武啦!我家傀首讓你自己斟酌行事。」

  載霜歸怒道:「什麼時候的事?」

  神魔之息老實地說:「就是方才,奚掌院來睡我家傀首,睡到一半的時候,木掌院進去撞見了,二人覺得客苑不安全,就打算回苦竹林繼續。誰知道贏墀就進來把奚掌院逮住了……然後他說他要睡奚掌院,奚掌院就生氣了。兩個人就約了百鬼嶺決鬥來著。」

  什麼跟什麼啊!!

  載霜歸一口老血哽在喉間,已經腦補了一串超級重口味的低俗畫面。而且因著神魔之息說得仔細,他腦補起來還十連貫。這贏墀冒著如此巨大的風險摸進融天山,居然只是為了玄舟?!

  什麼啊,這該死的東西,難道一直垂涎玄舟美色不成?!

  載霜歸大長老一邊吐血,一邊派人通知其他九脈掌院,他可不講究什麼君子風度,今日非要將贏墀這狂妄之徒輾成肉餅不可!

  百鬼嶺,贏墀難道是個講究風度的人麼?!天衢子已經修出化身,這時候跟他公平對決,自己有多少勝算?

  別說三七了,只要不是百分百,就應有備無患。

  他在趕至的路上,已經令咸檸通知十二族族長。

  百鬼嶺,奚掌院和贏墀同時到達。

  天衢子也不廢話——頊嫿也沒來,禮儀風度講究給誰看!他背後寶劍定塵寰出鞘,贏墀亦抽了虛邪在手。一劍相擊,拉開了玄、魔兩界絶頂修士的一戰。

  贏墀先前,並不覺得自己勝券在握。哪怕明明看見天衢子雙手有傷,而且可能傷勢還不輕。但是天衢子的化身正在虎視眈眈,那畢竟還帶著他三成修為。

  贏墀接戰之時,已經知道這會是一場苦戰。他也有心理準備——九淵仙宗上一任宗主水空鏽,可就是陰陽院掌院出身。他對天衢子的栽培,一直以來便是以九淵新主去要求。

  只是上一次玄門和魔族一戰,他受傷倉促,而且此後一直神識昏睡。天衢子未得其親自任命,名不正則言不順,是以一直以來,九淵之主位置空懸。

  贏墀每一劍都慎重無比,甚至壓制了興奮,出招略偏保守。

  但是他很快還是發現了——這一戰,恐怕不是苦戰那麼簡單。

  天衢子所學術法過於龐雜,一些威力較大的招式,他便不會輕易使用——在不夠專精的情況下,出招速度與力道都會受影響。如果面對強力的對手,很有可能被人拿住破綻,從此步步受制。

  他之所以敢用菩提真訣直接揍趴鬼夜來,一則是盛怒,二則便是欺他修為不夠。

  而面對贏墀,此舉顯然不妥。

  天衢子攻守也極為謹慎,簡單說來,就是兩個字——纏、磨。

  在此之前,贏墀也一直以為,陰陽院掌院對戰記錄很少,是因為其所學過於龐雜,不夠精通之故。然而直到今天,他遭遇了和當初江河劍宗掌門賀心璧同樣的痛苦時,他才追悔莫及。

  天衢子將器宗、陣宗、妙音宗、道宗的基礎術法幾乎發揮到了極至。無論經驗與技巧,二人都拿捏到了極致。沒有進攻的破綻,也更不會有防守的失誤。

  魔尊很想吐。

  器宗的汲靈藤、道宗的迷蹤符、妙音宗的水心清音,這些雞肋的小術法,一個一個地纏繞他。枯躁至極,也煩心至極!

  贏墀很想劈天一劍,斬破這一地糾纏不休的小法術,但是不行。小法術的優點,就在於消耗小而佈置快,而他出劍消耗大、收招慢,顯然不智。

  八月十五之夜,魔尊贏墀第一次與陰陽院奚掌院交手,節奏被拖垮,兩位絶頂修士將一場雌雄之爭打得毫無看點,噁心至極!

  九淵仙宗的人到了,就伏在暗處。木狂陽看得都想睡覺了,她倚著付醇風,打了個哈欠。

  百鬼嶺死氣飄浮,滿嶺怪石嶙峋,枯木支棱,顯得十分詭異。付醇風說:「什麼時候動手?」

  載霜歸神色凝重:「天衢子手上有傷,久戰只怕不利。」

  木狂陽說:「我覺得越晚動手越好,得讓贏墀得個教訓,讓他明白什麼我們這些年是多麼不易。」

  其他七脈掌院一併點頭,玉藍藻說:「我看有了這次教訓,以後融天山就算是拿八抬大轎去請,贏墀也不會願意再同天衢子一較高下了。」

  載霜歸頓時面色鐵青:「誰會拿八抬大轎,去請一個魔族惡賊?!」

  這話火藥味有點重啊,不動菩提都回頭看了他一眼。

  木狂陽一眼看見正在為天衢子掠陣的那個人——咦,這不是先前在頊嫿房裡,跟她那啥啥的男子嗎?

  她伸手一指,問:「那是誰?」

  載霜歸凝目看去,竟然也不認識。幾個人面面相覷,載霜歸不由上前,想要看得更為仔細。神魔之息化作光球浮在空中,傀首沒來,它得替傀首看著點男人。

  木狂陽也看見了它,知道它是頊嫿的法寶,不由問:「喂,那人誰啊?」

  神魔之息說:「奚掌院啊。」

  木狂陽不耐煩:「旁邊那個!」

  神魔之息說:「不告訴你!」它這時候倒是機靈,天衢子都秘而不宣的事,它當然也不應該當著外人說。木狂陽只好問:「那你知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啊?半夜三更,又是玄門高手雲集的。贏墀幹嘛偏挑這時候來找麻煩?」

  神魔之息蹬了蹬自己「兒」字型的雙腳,說:「我不是跟大長老說過了嗎?因為魔尊闖進融天山,說他要睡奚掌院,讓奚掌院陪他一夜歡好。奚掌院很生氣,就同他在此約戰了咯。」

  眾:「……」

  什、什麼鬼啊!!

  玄門大能們眼珠子掉了一地,到處忙著拾撿自己碎裂的節操。

  贏墀這貨選在銀蟾玉花宴之際闖入融天山,竟然只是為了……真是牡丹花下死啊!

  載霜歸沒逮著機會詢問天衢子化身的事,二人對戰節奏雖然慢,但那是在天衢子處處牽制的情況下。他可不想在這時候影響天衢子發揮。

  然而這一查看之下,便見百鬼嶺魔氣森森,顯然,魔族也趕到了。

  木狂陽活動了一下四肢,指節捏得吱嘎作響:「魔族真是絲毫不將九淵仙宗放在眼裡,今夜就陪他們好好玩玩。」

  九位大長老自然也是極為不悅——選在這時候前來搗亂,這就是挑釁整個玄門。若不予以強力回擊,九淵還有何顏面忝稱玄門第一宗?!

  付醇風說:「看來此戰難免,魔族十二族長實力也不弱,大家小心行事。」

  刀宗和陰陽院都如此表態了,其他掌院也沒話說。

  一支羽箭破空而來,直射天衢子化身。天衢子化身一直戒備,此時側身一讓,羽箭落空。木狂陽縱身一躍,足尖在激射而來的羽箭上一踩,身形暴起,一刀開山裂石般斬向戰場之後替伏的魔兵。

  一場激戰猝不及防地拉開序幕。

  各位長老當然都隨同自己弟子而行,付醇風跟著木狂陽,正對上魔族十二族大族長厲空梟。厲空梟眉頭緊皺,他身後,本來在保護魔尊的侍衛長咸檸立刻衝上來,一劍將付醇風與木狂陽隔離開來,以防其師徒二人圍毆大族長。

  木狂陽實力有目共睹,但付醇風亦不可小視。他跟載霜歸不一樣,人家是真有實力,年輕時已與其他三位高手並稱為九淵仙宗刀宗四刃。

  要不是被自家弟子在試煉場吊打,還真不至於墜了聲名。

  如今聲名雖然蒙塵,實力卻絲毫未受影響。

  咸檸身為魔尊的侍衛長,亦是魔族絶頂劍修,與此人交戰,亦覺壓力備增。付醇風的刀快而狠辣,任何花招在他面前皆被蠻橫刀意而絞碎。虛招毫無作用,他不受任何迷惑,只知踏碎乾坤,一路向前。

  從這一點來看,木狂陽的風格其實很像他。

  咸檸咬牙,對付這樣的老狐狸,真是一點大意不得。可偏偏,他身上有出乎意料的東西——贏墀的護身法陣靈皇妖封,在他身上。

  靈皇妖封這樣的東西,是不可能帶在身上潛入融天山的。否則無論如何偽裝,就算拿著銀蟾玉花宴的請柬,九淵仙宗的法陣也一定會發現。

  贏墀潛上融天山的時候,摘除了身上大部分法寶,包括與九殛天網共享靈脈的靈皇妖封。而他身為最得魔尊倚重的下屬,這東西自然是交給他保管了。

  而贏墀在命他向十二族長傳送消息時,最後一道命令,便是擒住九位大長老之一,用以交換鬼夜來。

  這道命令很合理,融天山九脈掌院,個個實力莫測,咸檸就算出其不意,也極難拿捏得住。而其他長老,未必有交換鬼夜來的份量——萬一隻換得一個修為盡失的鬼夜來,那可也沒意思。

  只有幾位大長老,既有份量,又有把握。

  咸檸步步後退,他本意是想倚仗靈皇妖封擒住載霜歸。但是載霜歸奸詐得跟狐狸一樣,明知道自己實力不濟,更不願往上湊。

  付醇風也可以。他有意後退,眼看付醇風已經與木狂陽脫出一段距離,他右手食指與拇指輕彈,靈皇妖封突然祭出。

  付醇風一怔,就算實力再如何強悍,對上這魔族首領才能持有的護身法陣,也要認栽。他幾乎是立刻就被困陣中,頊嫿當時還憑著幾萬亡魂與不朽神木之力,勉強突破過靈皇妖封。可他不是陣修。面對這樣的法陣,反抗顯得毫無意義。

  木狂陽一刀逼退大族長厲空梟,幾步追上來,然一看這法陣,也不由皺了眉頭。

  咸檸任務完成,不由與她交戰,控著靈皇妖封,驀地退入魔族兵士之中。

  周圍兵器交擊之聲清脆鏗鏘,天衢子卻已漸漸壓榨了贏墀所有的耐性。他甚至開始希望九淵的人親自參加,這樣神魔之契被破壞,對決就可以變為群戰。

  可是九淵的人偏偏就是不參與他二人之間的爭鬥。而他也不能主動下令魔族動手——違背神魔之契,代價可是很大的。

  八脈掌院齊鬥魔族十二族長,這動靜終於是驚動了歇在九淵客苑的其他玄門來客。無數人開始湧至百鬼嶺,再戰下去,是討不得好了。

  可是此戰卻仍未結束。

  贏墀拼著硬受天衢子一劍,退出了二人各自劃下的對戰範圍,這一戰,他敗了。

  幾乎是主動認輸之舉。

  他怒視天衢子,天衢子一雙手的藥紗已被鮮血浸透。此時九淵與魔族已經大打出手,滿地死傷。贏墀怒道:「退走!」

  他其實並未受傷,只是被消耗得心中暴怒,只覺處處如絲纏縛,難以施展。此時再一見玄門精鋭全部聚集,而他只是想擒獲一人交換鬼夜來,目的既然已經達成,當下便立刻下令撒離。

  而刀宗卻是糾纏不放,木狂陽心中狂怒,死傷在她手下的魔族轉眼已有數十人。天衢子沉聲說:「夠了,木掌院!」

  十二族長皆避開她的鋒芒,木狂陽說:「贏墀,交出我師父!」

  贏墀笑得十分流氓:「木掌院這話說得真輕鬆。我擒他何意,木掌院難道不懂?」

  木狂陽說:「我師尊若有損傷,我饒不了你。」

  贏墀哈哈大笑:「木掌院,魔族豈會懼你一句威脅?!」

  然而一笑未必,突然他棄劍於地,噗通一聲跪在地上,不由自主地衝著天衢子拜了一拜。

  諸人:「……」

  贏墀心裡簡直是罵遍了天衢子的祖宗十八代,但是神魔之契的力量,無人能夠背棄。當初約定了一戰失敗,則棄劍跪地,拜他三拜。如今只要他要求,自己便需踐諾。

  然而他只拜了一拜,神魔之力便未再強制。

  贏墀莫名其妙,天衢子突然以傳音入密,沉聲道:「剩餘兩拜,先行記下。他日當著傀首,魔尊再向吾行此大禮不遲。」

  魔尊:「……」

  無恥之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