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城戰勢開端,但是魔傀戰士不堪一擊。
天衢子的化身在城頭,不時替頊嫿修復不朽神木的法陣。但是僅有本尊三成修為的他,面對無數魔兵的破壞,法陣修復也僅僅只能憑經驗和技巧聊以應對。
收效甚微。
融天山,九脈掌院當然都已經知道了魔族攻擊畫城的事。
木狂陽頂著付醇風的捶打問:「現在就能去嗎?我想直接幹死贏墀。」——沒有誰會比現在的她更仇恨贏墀了。
天衢子看一眼載霜歸,也十分猶豫。師徒默契,載霜歸已經明白他的心思,但還是提了一句:「要突破九殛天網,需要注滿魔息。能在這種情況下應付魔兵,恐怕一般弟子皆無能為力。只有九脈掌院親至。然而九殛天網內作戰,極為危險。萬一被困……」
這正是天衢子最大的猶豫所在,如果九脈掌院被困在九殛天網之中,後果真是不堪設想。
孤注一擲向來不是他的性格。但是眼下如果不去救援,畫城陷落,只怕已成定局。載霜歸問:「畫城有沒有承諾,如果我等救援,則同意遷出天魔聖域?」
事情又回到了十八年前的起點。天衢子搖頭。
可是畫城危在旦夕,只要頊嫿一敗,魔族立刻便可長軀直入。那時候城內所有魔傀,都將被魔族所俘。諸人都十分頭大。
救,風險太大。不救,魔族必將俘獲所有魔傀。眾人正在猶豫,突然,畫城震動。
城樓上,天衢子的化身驀然回身,連帶正欲說話的本尊都變得嚴肅。諸人當然發現了,玉藍藻問:「何事?」
天衢子沉聲道:「畫城有異。」
眾人一併問:「什麼?」隨後,所有人都著急起來,「就沒人能架設一面玄光鏡嗎?!」
當然沒有,天衢子的化身雖在,但眼下情況,也不允許啊。
天衢子的化身是真的很想架設玄光鏡,因為他看見了了不得的東西!
畫城內,因著九殛天網施壓,黑雲摧城,光線十分黯淡。但是此刻,強光突起,星辰海方向如旭日東昇,又如皎月破雲!
大地震顫抖動,塵煙湧動如潮。天衢子低頭,看見自己站立的畫城城牆都出現了裂縫。
這是何物?!
一直在牽制頊嫿的贏墀眼中也微微訝然——畫城還有未出法寶?!可即使想破腦袋,他也不知道,到底是何物竟有如此聲勢?!
正在閉關的小惡魔被打擾,也跑了出來。他本就站在星辰海星線之上,此時抬頭一看,頓時嘴巴張得可以塞下一個雞蛋。但也僅僅只看了這一眼,隨後眼睛一花,竟是再也看不見。
好在他也聰明,知道自己是被強光刺瞎了眼睛。當下循著記憶退回自己閉關的房間——他相信師尊既然動用此物,一定在他房間裡設下了禁制對他進行保護。
他的想法是對的,雖然外面天驚地動,但是星辰海內其實並無任何破損。
他問:「神魔之息,這是什麼東西?」小小年紀,竟難得膽魄驚人。這時候不關心自己的眼睛,還在好奇方才光芒萬丈之物。
神魔之息兒字形的腿在他肩膀上抖了抖,噤若寒蟬,竟是嚇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等到強光撕裂九殛天網,整個畫城被照得纖亳畢現。魔尊贏墀和天衢子的化身同時看見那物到底是什麼!
是一柄劍!
縱然隔了半座城,它的光芒依舊亮得灼人。沒有人敢直視它,每一寸光都是劍的戾氣,刺得人渾身傷口。而這還是因為它只顧趕路,無意傷人!
它如光如電,瞬間趕至畫城城門處,天衢子經驗比小惡魔可豐富得多。當下給自己加了無數重禁制,一看周圍魔傀紛紛慘叫躲避,他到底心善,只得道:「退至吾身後!」
茫然失措的魔傀突然想起他,立刻如小雞般紛紛躲入他身後。天衢子身上禁制勉強抵禦了強光,但面前仍明晃晃刺目。他只得匆匆一瞟,只見面前古劍高逾十丈。只見劍身,望不到劍柄。
而此刻,它摧枯拉朽地一路行來,驀地飛至空中,當空一斬。九殛天網轟隆一聲巨響,整個天魔聖域盡皆猛烈搖晃。
畫城之上,九殛天網的限制,隨著這一斬支離破碎。
天衢子整個人摔倒在城牆上,身邊裂縫擴大,無數魔傀掉落其中。但此時亦是顧不得了,他面色凝重——如果說,世間還有一把兵器威力至此,那麼他只能想到一個答案。
贏墀也是。
兩大勢力的核心人物,此時竟然只是眼睜睜地看那龐然大物一般的寶劍橫衝直撞。它根本不需要什麼功法招式,更不需要法寶靈器。
它只用它的劍鋒,切豆腐一般切開了畫城牆城。畫城的防禦法陣彷彿不存在,它破城而出,面前如同毫無阻擋。
可是這時候,它身上劍氣便不再無害了!
最靠近畫城的魔兵慘叫一聲,如同一根被扔進火中的頭髮,瞬間化成焦灰。這般死法當真快而迅捷,震驚了所有魔族。領兵作戰的鬼夜來也早反應過來,此時臉上蒙了避光綾,大聲喊:「退!速退!」
但是哪裡來得及?誰能比光更快呢?
這劍如烈火入枯草地,瞬間已經燒出一片焦黑。四周皆是飛灰。贏墀猛地祭出靈皇妖封,然後在瞬間幾乎用盡全力,啟動了傳送法陣。
靈皇妖封幾乎在一個眨眼間破裂,贏墀與它神魂相系,不由噴出一口血來,但是這比起魔族兵士的生死存亡來說,是小事。
他看一眼咸檸和鬼夜來,終於說:「撤!」
兩個人同時會意,連同其他幾位魔將一起上前,助他入陣。傳送法陣光芒一閃,將大部分魔族全部傳走。那劍卻猶不甘心,將剩餘的幾個殘兵燒成飛灰,這才恨恨作罷。
頊嫿提著蓮燈,就站在它面前。
唇邊血一點一點滴落,手中蓮燈光芒猩紅,妖冶如血。媽的,不給你點顏色看看,你就不知道老子這暴脾氣。
而此時,遠在融天山的天衢子本尊,終於說出了那個震動玄門與魔族的名字:「天河聖劍。」
它從十萬大山弱水河口的法陣中消失之後,竟然一直潛伏在畫城?!
頊嫿知不知情?還是說,這根本就是魔傀暗藏的陰謀?
而此時,像是遙相呼應,遠在十萬大山的弱水河口,亦傳來震動!
九淵仙宗大吃一驚,也顧不上畫城和魔族之戰,紛紛趕往十萬大山。
簾逢頂上,萬法輪迴塔下陷了足有三尺。典春衣和九盞燈立刻上前查看,而此時,一直轉動不休的萬法神鏡轉速更快了。一圈法咒飛舞不休,整個神鏡都轉得呼呼作響。
天衢子快步來到神鏡之前,周圍一片冰雪,他伸出右手,食指按在神鏡鏡面上,竟是以自身靈力平衡躁動不安的法陣。然而片刻之後,一個聲音乾澀沙啞地道:「天衢子。」
在場所有人都如驚雷加身,天衢子亦是心中震動:「宗主!」
九淵仙宗的宗主水空鏽,甦醒了。
九脈掌院第一次神情失態,萬法神鏡法咒轉動終於慢了下來,水空鏽的聲音通過神鏡傳遞,顯得十分虛弱:「吾被困此間,許多年了罷?」
其他掌院皆行至萬法神鏡前,但都沒有答話。天衢子慢慢跪倒在雪地中,道:「回稟宗主,已有五百餘載。」
各掌院亦紛紛跪倒,五百一十八年前,神魔之戰,九淵仙宗損失巨大。當時九脈掌院大多還只是最受重視的後起之秀。
如今五百年過去,俱已獨當一面了。
水空鏽輕嘆一聲,說:「陣中聖劍,已不知所蹤。」
仍然沒有人說話,水空鏽一直以來就最為器重天衢子,這時候由他答話,無疑最好。天衢子恭敬地道:「回宗主,就在方才,天河聖劍出現在畫城,並且為魔傀一族逼退了前來攻城的魔族。」
水空鏽沉默一陣,似乎在積蓄力量:「找回失落的聖劍,吾或許有望脫出這弱水天河。」
天衢子以額觸地,拜了一拜,方道:「謹遵宗主之命。」
水空鏽一怔,問:「五百餘年,你還未承繼宗主之位嗎?」
話一出口,其他各宗大長老都有些心虛。這些年如果不是他們從中作梗,天衢子成為宗主,恐怕沒有懸念。然而天衢子卻是道:「九淵宗主尚在,無人可以僭越。」
水空鏽輕嘆一聲:「你還是這般脾性。」萬法神鏡又是一陣急轉,他似乎在打量跪在雪地裡的其他人,片刻之後,才道:「九淵弟子聽令!」
頓時所有掌院、長老皆應聲道:「弟子在!」
水空鏽沉聲道:「吾之神識,並不能夠支持法陣太久。汝等須團結一心、全力以赴,找回聖劍!」
所有人同時叩拜,齊聲道:「謹遵宗主聖令!」
既然聖劍在畫城出現,當然事不宜遲。九脈掌院此時再無其他顧忌,紛紛往體內注入魔息。頃刻之間,入了九殛天網,趕往畫城。
城下,頊嫿以羅帕擦了擦唇邊血跡,眼看著畫城之中一片狼藉,大多魔傀在大地震動中掉進了龜裂的縫隙裡。她一臉無奈,吩咐念、嗔、痴:「救援。」
三君立刻帶著魔傀兵士開始援救族人。隨後,頊嫿身邊的聖劍突然拔地而起,天衢子目光微凝,道:「它不能離開!」
頊嫿揮揮手:「它願去哪,誰也攔不住。」
說完,竟是不再管這聖劍行蹤,回身趕往星辰海。天衢子沒有去追聖劍,只看著它離地而起,週遭草木皆化齏粉。頊嫿說得對,至少現在沒人能阻攔它。
天衢子跟隨頊嫿,問:「它是幾時潛伏於畫城之中?」
頊嫿說:「奚掌院這話問得奇怪,它的事,本座如何知曉?您應該直接詢問它才是。」
我倒是想問,也得它能答才是!天衢子說:「傀首何必蓄意隱瞞,今日魔族攻城,傀首若不是早知有它相助,如何胸有成竹,絲毫不留退路?!」
頊嫿聳聳肩:「就算沒有它相助,本座亦是臨危不懼、胸有成竹。」
說話間,已經到了星辰海。頊嫿當先爬上去,不是前往自己房間,而是去了閉關之所。她剛一推開門,小惡魔已經奔了出來:「師尊!」
他一雙手摸索著抱住了天衢子的腿:「我的眼睛看不見了。」然而四下摸索了一陣,他又嘀咕:「您的腿好像變粗了?」
頊嫿又好氣又好笑,一把將他拎起來,仔細查看他的眼睛。神魔之息幾乎是立刻蹲到了天衢子化身的肩頭,一段時間沒見,沒想到再見到他,居然還很親熱。
天衢子把正在亂蹭的神魔之息扯下來,接過頊嫿手裡的小惡魔。小惡魔雙腿蹬了一下,立刻嗅到他身上氣息:「奚掌院?!」
他倒機靈,不確定身邊是否還有別人的時候,沒有直接叫爹。
天衢子應了一聲,道:「眼睛無事,稍後煉兩爐丹藥給你。」
小惡魔立刻開啟了馬屁模式:「奚掌院您真是英明神武、博聞廣識。只有您才配得上我家師尊的風華絶代、仙姿玉容!」
天衢子滿腹心事,仍被他逗得一笑,隨手將他放在地上,問頊嫿:「聖劍將要去向何方,傀首可知曉?!」
頊嫿無奈:「奚掌院,本座對什麼聖劍之事,一無所知,恐怕要讓您失望了。」
她隨手把小惡魔提起來,放到自己居處。聖劍顯然是從這裡出土,但是整個星辰海沒有半點損壞。若說佈下星辰海法陣的她絲毫不知道聖劍在此,那恐怕是不可能的。
而就在此時,畫城之下又有來客——竟然是九脈掌院親臨。
頊嫿壓根懶得理會,只吩咐了親衛隊長慕雲綺一句:「九脈掌院若是想入侵畫城,就把奚掌院的化身綁了,吊到城頭抵擋一陣。」
奚掌院:「……」謝謝啊,你對本院真是情深意重。
此時的畫城,城牆塌陷,城門破敗。周圍數十里被燒成一片焦土。只有不朽神木仍然華蓋成蔭,隨風招展。
木狂陽一腳踏足其上,還能感覺到其澎湃劍氣。她說:「能鑄出此劍,向老頭真不愧是器聖。」
能令木掌院心服口服的不多。
劍宗掌院秋結意也是吃驚:「此地劍氣縱橫,」他背後寶劍被激起戰意,他伸手安撫:「不世神兵,想不到吾輩竟還有緣得見。」
他身邊,妙音宗掌院拜星一邊嫌惡地躲開一地焦灰,一邊以絲帕擦拭雙手:「若能選擇,我倒是寧願不見。」
天衢子說:「聖劍已經離開畫城,秋掌院,尋劍氣而追蹤,能有幾分把握?」
秋結意說:「它劍氣強烈,我們試試。」
說罷,九脈掌院一起出發,沿劍氣追蹤而去。
此時,魔族。贏墀再次因畫城而遭受巨大損失。
除了一萬魔傀,更是搭進去不少魔兵。而畫城絲毫未損。
但是這次,沒有什麼人責備他——這一戰魔族本來應該是勝券在握!誰知道天河聖劍會突然出現?而且這不世神器,竟然一直潛伏在畫城。
魔族同九淵仙宗當然也有同樣的疑惑——畫城傀首到底知不知情?
聖劍失落,是否跟魔傀一族有關?!
贏墀身上全是被聖劍之氣划出的傷口,雖然並不嚴重,卻已足夠觸目驚心——這聖劍之能為,已然遠超諸人想像。
他令魔族嚴加防範,直到確定聖劍並未追來,這才略略放心。鬼夜來道:「魔尊,如今又該如何是好?」
贏墀沉吟道:「查看九淵仙宗動向,必要時出手相助。天河聖劍,必須回到弱水河口。」
這是當然的,魔族雖然與玄門不對付,但是又不愚蠢。弱水若是衝破河口,天下皆被混沌之氣所化,那時候哪裡還會有什麼魔族玄門?!
這種事情上若是還作,那是想抱在一起死啊?
然而,魔族和玄門一齊追查之下,聖劍卻消失無蹤。
秋結意一路循著劍氣而行,最後卻被引至了別處——這聖劍!它竟然故意留下劍氣,將諸人引至迷途。然後自己悄悄摸走了!
原來它並不是非要這麼摧枯拉朽地出行、留下滿地劍氣的啊!
九脈掌院驚呆!
然後所有人不得不認清一個事實——這把聖劍不僅開啟了靈識,而且智商不低。
這時候,唯一知道真相的,恐怕只有畫城了。
九脈掌院再次返回畫城,而這次,畫城傀首言而有信、說到做到——她果然把奚掌院的化身綁到了破敗的城頭上。奚掌院望著被捆得蠶繭一樣,還懸在城頭搖搖晃晃的自己:「……」
而上方,正站著那個摺扇輕搖的人——就在昨夜,她還深夜赴會,同自己顛鸞倒鳳,溫柔而多情。
提褲子不認人!
奚掌院只好施禮:「傀首不必如此,我等前來,只是想瞭解聖劍詳情,並無惡意。」
頊嫿手中摺扇半開半合,微微遮住紅唇:「本座不信。」
還是木狂陽說:「夠了啊!第一次來你畫城作客,你不招待也就罷了,這算怎麼回事?」
頊嫿眨眨眼睛:「晚點單獨招待木掌院。」
木狂陽一眼已經看見她身邊的四君之一念。念貌姝,當風而立,足以傾城。她兩眼放光,問:「拿什麼招待?」
頊嫿揚眉一笑,握住念的手,輕輕拍了拍:「由我家念君親自招待,如何?」
念君臉都綠了,然美人花容失色,亦是人間極景。木狂陽哈哈一笑:「妙極,妙極!」
正在此時,突然身後一個聲音道:「殺木狂陽。」
木狂陽慢慢瞪大眼睛,只以為自己因為多日摧殘出現了幻覺!然而她一回頭,就看見一個萬分熟悉的身影奔跑過來。由遠及近,來到她面前,衝著她就是一記老拳!
那竟是靈力被禁的付大長老!!木掌院震驚之下,躲閃不及,被他一拳打成了熊貓眼。
……八脈掌院,沒一個出手阻攔的。還有沒有一個靠譜的!她一手捂著左眼,幾乎是咆哮道:「天衢子!他不是失去靈力了嗎?!」
天衢子看看左右,說:「他靈力被封禁,身上卻有贏墀下的異術,九殛天網放他進來並不奇怪。何況如今九殛天網嚴重破損,魔族估計正在著急修補,沒人顧得上他。」
此時是個進攻魔族的好時機,但是當務之急,還是弱水天河最為緊要。畢竟河口若潰,三界不存。再說了,九淵宗主還被困其中。
頊嫿站在城頭上,看付醇風捶打木狂陽,只覺得歡樂無比:「木掌院,令師真是活潑可愛啊,哈哈哈哈。」
木狂陽將付醇風雙手扭至身後,一臉悲憤:「你們還看什麼?幫忙將他綁上啊!!」
頊嫿將頭埋在念君肩上,笑得花枝亂顫。天衢子本尊和化身俱是一臉不悅。也不知道是不是奚掌院怨氣太重,片刻之後,整座畫城都響起一片呆滯的聲音:「殺死傀首。」聲音越來越多,漸漸匯聚成海。
頊嫿:「?!」
她回過頭,只見無數魔傀自四面八方而來,全部神色木然,嘴裡皆唸唸有辭,聲音還挺整齊劃一:「殺死傀首。」
——竟然是魔尊送來的那一萬兩千名魔傀!
報應來得猝不及防,傀首慢慢瞪大眼睛——贏墀,我幹死你大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