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4 章
神裝在手

  十萬大山,萬法輪迴塔下,萬法神鏡似乎睡著了,轉動緩慢。鏡中法咒也慢悠悠地,散步似地移動。

  然而天衢子一到,它立刻就甦醒了,轉速加快了些許。天衢子半跪在鏡前,水空鏽似乎是注視了他一陣,才問:「緣何下跪?」

  天衢子低聲道:「聖劍現身畫城,多次相助於魔傀,不知與魔傀是何關聯。如今魔傀傀首擄走了向家堡向堡主,木狂陽、君遷子、九盞燈和付醇風大長老,被畫城所俘。」

  水空鏽的聲音穿過十萬大山的落雪,清寒空靈:「魔傀傀首……色無非嗎?」

  他被封入弱水河口時,魔傀傀首還是色無非。天衢子道:「並不是,如今魔傀傀首姓頊,名嫿。今年五百餘歲。」

  「頊嫿?」水空鏽唸著這個名字,卻實在想不起任何信息。他說:「畫城幾時有過這號人物?」

  天衢子說:「從前,因為畫城極少參戰,九淵對其瞭解並不充足。頊嫿確實無人知其來歷。但是如今魔傀在她的統領下,已經不再如之前般積弱不振。」

  萬法神鏡轉圈變得慢而穩,隔著神鏡,天衢子當然看不見水空鏽的神情,但卻能想像他目中冷漠傲然之色。片刻之後,水空鏽說:「此人甚為可疑。五百餘歲……似乎正是玄門與魔族交戰之後,吾被困於這弱水河口的歲月。」

  天衢子道:「弟子想過此事,確有湊巧之處。難道當時聖劍擇主了嗎?」

  「擇主?!」水空鏽冷笑一聲,「以它之高傲狂妄,豈會擇主?」

  天衢子眉心微皺,聽起來,宗主似乎對天河聖劍非常瞭解。他說:「如今聖劍應該還在畫城。但是以九淵戰力,不能與之相抗。」

  水空鏽倒是並不意外——那是為了鎮壓弱水天河所鑄的聖劍,其力之強大,豈是人力所能相抗?

  他說:「天衢子,天河聖劍,是活的。」

  天衢子驀然抬頭,水空鏽聲音愈發凝重:「說起來,此事乃我與向銷戈種下的因果。如今有此一劫,吾不算無辜。」

  天衢子問:「到底發生了何事?」

  水空鏽似乎陷入了陳年往事之中:「當初,我與向銷戈雖然算是同輩翹楚,但是玄門之中,要壓過那些活了幾千年的前輩,是很難的。」

  這一點,天衢子倒是深有體會——他壽命一千一百多年,修為於九脈掌院之中可算是數一數二。但是一旦提及升任宗主,仍然有許多人心存不服。

  何況是當時,僅僅只能算作玄門新秀的兩個少年?

  水空鏽說:「但是,功成名就的機會卻就這麼來了。弱水河口危急,而向銷戈無意間得到了一塊天外隕鐵。」

  天衢子對玄門往事,自然十分瞭解,他說:「向老千年鑄劍,宗主冒死將其插,入弱水河口,鎮壓了無數年月困擾玄門的天河水患。功在千秋,何來因果?」

  談及往事,水空鏽聲音含笑,說:「什麼功在千秋。說到底,不過一個貪字,貪名貪利,貪圖功德積威罷了。當初吾在將天河聖劍插,入弱水河口法陣中心的時候,差點為弱水所噬。」

  天衢子一怔,這件事,水空鏽從來沒有對人提及過。他自然也無從得知。

  水空鏽聲音無奈,說:「然而此刻卻助了我一臂之力。就在這時候,我發現它有知覺。彼時我以為是劍生出器靈,對於這種神劍聖器來說,這並不奇怪。但是後來,我發現她不是。」

  天衢子心中一驚,水空鏽嘆了一口氣,十萬大山雪大如席:「它結了四重法陣保護我與它,令我成功到達陣心。它不是器靈,它是在聖劍還未冶煉之前,就已開啟神識,意圖參透天道秘密。」

  天衢子說:「這怎麼可能?若真是活物,經千年冶煉錘鍛,也一聲不吭嗎?」

  水空鏽聲音裡終於透露了一絲懼色,他長嘆一聲:「如果在鑄劍之前,它有任何異兆,我們都尚來得及反應。那時候要抹去神識,讓它恢復成一塊頑鐵,並不太難。可是偏偏它就是沒有反應,連任何一絲靈力波動也無。劍廬千錘百煉,熔岩淬皮銷骨,它忍受了千年,毫無所動,硬生生瞞過了一心想要被尊為器聖的向銷戈。」

  天衢子只是想上一想,便覺冷汗加身。

  水空鏽說:「當時我便知道,這把劍將來一定會成為三界禍患。於是我命人加固法陣,也與向銷戈籌備再鑄聖劍,以備不測。可是機緣如何強求?後來兩千餘年,我們再也沒有找到這般完美的材料。我只好無數次加固法陣,將它牢牢困在弱水。」

  天衢子問:「宗主可知,它於何時脫出弱水?」

  水空鏽沉吟片刻,萬法神鏡的法咒輕輕圈轉:「大約是五百年前神魔之戰,我被困弱水之時。我等被吸入法陣時,我還曾見過它。但隨後,我失去意識,便也不知它是如何離開。又是幾時離開。」

  天衢子說:「這些日子,弟子重新查看了陣宗和器宗對此地法陣的分析。」

  水空鏽問:「有什麼結果?」

  天衢子說:「按理,聖劍脫出,法陣一定會崩潰,而弱水早就應該漫出,覆蓋三界。」

  水空鏽冷笑:「可是顯然並沒有。」

  天衢子說:「對。因為正是宗主神識勉強鎮壓了法陣,令法陣雖然波動,卻還能運作。」

  水空鏽終於明白過來,怒道:「你是說,現在鎮守弱水河口的,乃是我的神魂了?!」

  萬法神鏡呼呼飛圈,顯然水空鏽氣得不輕。

  「宗主稍安勿躁。」天衢子上前一步,食指驀地點在鏡中央,神鏡轉速變慢。水空鏽一怔,顯然這些日子以來,眼前此人進步非凡。

  他終於平息怒氣,說:「時至今日,吾不得不懷疑,當初它放吾出弱水法陣,只是讓吾專心修煉,增加修為,以便有朝一日,令我鎮守弱水。」

  天衢子沒有說話,如果當初,天河聖劍真的擁有這等縝密的思維,那麼宗主說的就不錯——它真的是活的。不是單單的器靈,而是如任何一個活物一般,能思考,能謀算,且智商極高。

  水空鏽喃喃道:「天衢子,如今吾功體虛弱,撐不了太久。倘若聖劍無法尋回,再無其他可以延續法陣運行之靈物。」

  天衢子面色平靜:「弟子明白。」

  水空鏽問:「你可有辦法?」

  天衢子道:「弟子覺得,那聖劍自願鎮守天河兩千餘年,隨後又覓得時機,讓宗主代它鎮守。想來,它亦不願三界為弱水所侵,皆化混沌。」

  水空鏽說:「不知道。吾曾有意試探過向銷戈,天河聖劍,並沒有跟任何人交流過。一個字也沒有。」

  天衢子站起身來,撫去衣上落雪:「弟子想再往畫城,去會一會聖劍。也許它對於如何留存三界,也有所佈置。」

  水空鏽苦笑:「如今三界之中,還有修為比我更深厚的長者嗎?」

  天衢子沉默了,沒有了。如今九淵九脈掌院,年紀都不過千餘歲。幾位大長老也堪堪只是一千六七百歲,卻已都是行就將木之人。

  玄門與魔族看人修為,就跟老樹看年輪一樣。修為越高深,境界增強,壽命也就越高。一境界修為,提升五百載壽命,一眼望穿,無遮無攔。

  頊嫿這樣的,真是異數。

  他的沉默便已是答案。

  水空鏽說:「向銷戈雖然還在,但他是器修,功體不可以尋常修士而論。不可能鎮壓得住弱水。」

  這點天衢子倒是贊成:「向老的本尊肉身也早已損毀,如今只是靠自己製作傀儡身軀略作填補。身體、精力,皆已大不如前。」

  「比我想像得還沒用。」水空鏽嫌惡了一句。天衢子有點想笑,說:「宗主耐心等待,弟子去會會聖劍。」

  水空鏽無奈:「也只好如此了。不過天衢子,你要記著,能在向家堡劍廬中,隱忍千年而絲毫不形於色的東西,擁有神力卻仍然欺瞞整個玄門,在弱水中休生養息兩千年的怪物,其狡詐與堅韌,都是我等血肉之軀難以想像的。它的任何話,你都不可輕信!」

  簡而言之,就是擁有無上神力還能忍住不裝逼,而選擇夾起尾巴,低調行事的狗,都是連牙齒尖兒都滴著毒液的東西。這老妖怪現在神裝在手,恐怕要選擇拼後期。

  一旦出手,必然恐怖無比。

  天衢子躬身道:「宗主放心,弟子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