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5 章
刨根問底

  水空鏽的話,天衢子想了一路。現在看來,尋回聖劍恐怕不是自己想得那麼簡單了。它有思想、有意願,它不是失落,而是離開了弱水。

  既然如此,它又為什麼偏偏會在畫城危難之時出現?

  它跟項嫿是什麼關係?活物不似器靈一般認主,頂多像人一樣合作追隨。那麼到底是它在幫助頊嫿,還是頊嫿投靠了它?

  他滿心懷心事,剛剛回到融天山,載霜歸已經迎上來:「魔族傳來消息,稱無法查到頊嫿的來歷。」

  天衢子眉心微皺,再如何一個人,也不會全無過去。何況是堂堂魔傀傀首?他說:「有沒有可能,是前任傀首色無非的私生女,不欲外人知曉?」

  這個問題,載霜歸顯然想過。他說:「天衢子,你要相信贏墀對魔族的掌控力。只要她在九殛天網之內出生,就不會沒有一點痕跡。」

  天衢子沉吟半晌,說:「看來,只能從前任傀首色無非查起了。」

  載霜歸說:「這個贏墀也查了,色無非在五百餘年前消失了。時間與當初玄門和魔族大戰時吻合。這未免太過湊巧。贏墀稱當時畫城實力太弱,根本沒有參戰。但是她當時在何處,便是太史長令也一無所知。」

  天衢子突然想起一事,問:「太史長令與色無非,相處如何?」

  這個贏墀給的信息還挺詳細,載霜歸說:「據說二人相處不錯,幼時玩伴。」

  天衢子點頭,示意自己明白了。再舉步入內,便見器宗、醫宗兩位大長老正目光殷殷的期盼。意思很明白——自己的愛徒陷落畫城這麼久了,總得想辦法去救才是。

  天衢子有什麼辦法?他下定決心不在頊嫿懷孕虛弱之時攻取畫城,便無論如何皆會信守承諾。

  只能視而不見了。

  然剛剛進入苦竹林,贏墀居然以九殛天網向陰陽院的護大法陣連衡傳信:「怎麼說?」

  如今玄門和魔族暫時聯手,但天衢子還是對他的打擾十分不習慣:「我會查探畫城。」

  贏墀冷笑:「畫城本尊早已查探過無數次,並未發現線索!聖劍此時應該不在城中。九淵仙宗不趁此時攻取畫城,找出聖劍,更待何時?」

  天衢子哪能被他迷惑,說:「是嗎?那麼魔尊為何不直接攻城呢?」

  贏墀頓時一腔憤懣,當然不能攻城啊。天河聖劍兩次出現,護衛畫城,絶非巧合。眼看現在畫城暫時沒有惹事,魔族若先去招惹,頊嫿可不是忍氣吞聲的人。萬一引來聖劍報復,豈不是自討沒趣?

  「本尊可以為九淵仙宗洞開方便之門,暫時關閉九殛天網。待你們取回聖劍,再行開啟。」贏墀道。這話他倒是願意兌現,畢竟現在畫城就在魔族腹地,他如梗在喉,不得不時刻注意其動向。實在寢難安枕。

  他的心思,天衢子當然明白。如今玄門也好,魔族也好,皆是人心惶惶。聖劍突然變成魔劍,難免令人恐慌。贏墀當然是希望玄門能攻進畫城,取回聖劍。

  一方面解了弱水之憂,另一方面,若是玄門與畫城兩敗俱傷,魔族說不定還能撿個漏。

  天衢子懶得理他,掐斷了連衡傳來的信息。

  畫城的化身卻是出了藥坊,付醇風注意到他,知道他化身修為弱,終於也隨後跟了出來,問:「你要去哪裡?」

  這光天化日,應該不是去找頊嫿才對。

  天衢子說:「聖劍脫出天河弱水,一定跟前任傀首色無非有關。」

  付醇風明白了:「你想從色無非查起?」

  天衢子左右看看:「五百多年,前任傀首總不可能連一點痕跡都沒有。」

  付醇風說:「畫城傀首之前的居處,不是星辰海。」

  當然了,星辰海是頊嫿入主畫城之後自己建的法陣。天衢子點頭:「走。」

  付醇風與他同行,說:「你知道以前傀首住哪?」

  天衢子腳步不停:「畫城的法陣,全部被頊嫿改動過了。但是站在高處一望,還能尋到一些以往法陣的痕跡。頊嫿以前的傀首居處,一定在舊法陣的陣心。」

  陣心是靈氣最強大的地方,就如陰陽的苦竹林也在連衡的陣心一樣。

  付醇風沒有再多問,隨天衢子一前一後,很快真的尋到了舊法陣的陣心所在。然而兩個人都愣住——這裡斷壁殘垣,荒草叢生。

  付醇風皺眉——無論種族還是宗門,最重要的就是底蘊傳承。所以身為首領,都會非常尊重種族的信仰文化,簡單說來,就是重視老祖宗留下的東西。可頊嫿就任由從前傀首的居處荒廢成這樣?

  天衢子踏足荒草之上,腳下有一物,他撿起來,發現是一塊油浸過的桑枝。付醇風看了一眼,說:「以前畫城極重蠶桑。桑樹是魔傀一族的聖樹,所有前任傀首的居處用這些裝飾並不奇怪。」

  天衢子的聲音卻十分凝重:「她入主畫城,並不像是承繼傀首之位。更像是……」

  後面的話,他一直沒有說出口。付醇風卻很快替他補上了:「更像是侵略。她對以往的畫城民俗不屑一顧,所以廢棄得徹徹底底。」

  天衢子本尊突然聯絡贏墀,也不寒暄,直接問:「魔族有畫城的城志嗎?」

  城志是一些民俗事件的記錄,贏墀說:「自然是有。拿厲空梟那個老東西來換。」

  天衢子瘋了才拿厲空梟換這麼個流水賬似的東西。他正要掐斷通話,贏墀卻指了指自己正在翻看的桑皮紙——赫然正是畫城城志。

  看來兩個人都是想到了一處,天衢子問:「有何發現?」

  贏墀依然懶洋洋的:「發現眾多。以前畫城的桑樹是桑樹,頊嫿任傀首之後,將聖樹改成了月桂。這就是說,不朽神木是由她帶入畫城。還有以前畫城跟魔族一樣,信仰魔神。每個月都有一次參拜大祭。而頊嫿任傀首之後,五百餘年魔族沒有祭祀過一次。還有的細枝末節就多了,比如畫城在她之後突然尚武。一個養蠶繅絲的種族,突然以修煉為榮。還有……」

  他還要往下說,天衢子打斷了他的話:「魔族是什麼時候開始,發現魔傀的體質,可以延續魔族根骨血脈的?」

  贏墀挑眉,半天終於還是實誠地道:「畫城還是色無非執政的時候。」

  天衢子心中微沉,問:「如此之早?」

  贏墀攤手:「秘而不宣罷了。當時父王就命我迎娶畫城女子。這總不是巧合吧?」

  天衢子心中猜想慢慢成形:「你們當時已經驚動了色無非。」

  贏墀說:「難免的,魔族精英骨幹,個個看上畫城魔傀,而且百般寵愛。若說是巧合,未免可笑吧?但是當時色無非似乎一直無所察覺的樣子。當然了,真的還是裝的,就不得而知了。」

  天衢子沉吟:「當時畫城實力虛弱,魔族未曾戳破這層窗紙,色無非只能假作不知。但是她也知道,魔族知情之後,畫城魔傀處境只會越來越悲慘。而面對毫無還手之力、只能任人魚肉的族人,她會做什麼呢?」

  贏墀說:「你是說,色無非幫助聖劍脫出天河弱水,條件是聖劍護佑畫城?」但他隨後又否定了這想法,「怎麼可能?!色無非怎麼可能解得開弱水河口的上古法陣?那法陣經過多少年加固改良?」

  天衢子說:「色無非是不能,但聖劍也不能嗎?」

  贏墀驚住,半晌問:「什麼意思?聖劍自己解開了弱水法陣?」

  天衢子沒再說話,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麼頊嫿從何而來呢——她是個陣修。

  他正低頭想著心事,贏墀面前,有魔族來報:「魔尊,我們發現了魔傀上任傀首色無非的屍體!」

  天衢子一怔,驚身站起,贏墀卻已經掐斷了通話,匆匆離開。

  畫城荒地上,付醇風看見天衢子面色微變,問:「發生何事?」

  天衢子沉聲道:「魔族找到了上任傀首色無非的屍體!」

  付醇風說:「嗯?是為人所害嗎?」

  天衢子說:「暫且不知,但我要去一趟星辰海。大長老先行返回藥坊吧。」

  付醇風點頭,天衢子話音未完,已經匆匆離開。付醇風望著他的背影,心下也是嘆氣。他是擔心色無非真是頊嫿所殺吧?這個人,真是用心良苦。

  可惜,無人領情。

  星辰海,頊嫿正在練功,奚雲清守在房外,認認真真地替「師尊」護法。

  天衢子的化身大步行來,奚雲清立刻像一條機警而負責的看家犬,全身的毛都豎:「老東西,你來這裡幹什麼?星辰海重地,也是你一個囚犯能隨便進來的?這衛隊越發不成樣子了!慕雲綺!!」

  她大聲呼喝,天衢子只想嘆氣:「我有很緊急的事需要面見傀首。快些退下,不要糾纏。」

  這弟子,真是讓他看一眼都覺得鬧心。

  奚雲清杏眼圓瞪:「你還真是不把自己當外人啊!我們傀首是你說見就能見的?」

  天衢子望著她身後,喊了一聲:「傀首!」

  嗯?奚雲清驀地轉身,剛發現上當,已經中了他一記定身訣。老狗竟敢偷襲!!她想罵人,無奈卻發不出一點聲音。天衢子搖搖頭,身子一側,繞過她,進了頊嫿寢殿。

  然而人剛一進去,便嗅到微微的腥氣。天衢子眉頭微皺,快步入內。只見頊嫿脫了上衣,身上幾道劍氣,正往外滲血。

  「幾時受的傷?」天衢子立刻上前,也顧不得禮儀,以醫宗術法為她止血。

  頊嫿倒似乎不在意,還按了按傷口,說:「聖劍所傷,無事。」

  天衢子皺眉:「聖劍不是有意維護畫城嗎?為何還會傷你?」

  頊嫿衝他眨了眨眼睛:「它劍氣森森,傷誰都不奇怪。你怎麼來了?」

  天衢子自墟鼎取了藥為她塗上:「傀首,天衢子有一問,望坦誠相告。」

  頊嫿幾乎半依在他肩頭:「說吧。」

  天衢子問:「前任傀首色無非,與傀首到底有何關係?」

  頊嫿螓首上抬,紅唇擦過他的下巴說:「好不容易過來尋本座一趟,提她作甚?」

  天衢子狼狽躲避:「傀首身懷有孕,舉止便應穩妥些。以免傷及腹中胎兒。」

  頊嫿說:「本座說了,既然答應贈你,便絶不失言。奚掌院不必憂心。」

  她說著話,紅唇貼過來,燙在他臉頰:「死了一個奚雲清,便再不登我門。還給我臉色看,嘖嘖,奚掌院可真是無情。」

  天衢子為色所迷,一時之間心醉神迷,哪裡還顧得上正事?!

  然而色乃是非根,二人正醉臥溫柔鄉。突然貪、嗔、痴三君齊至,就站在院中,稟道:「傀首,大事不好。魔族送來了前任傀首的屍身。」

  頊嫿驀地坐起身來:「嗯?!」

  一旁正穿衣衫的奚掌院直想一個嘴巴將自己抽死——每次見她,總不由自主昏頭昏腦,容易忘記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