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萬大山風雪呼嘯,頊嫿坐了很久,眉間都結了霜花。
身後有人趕來,是小惡魔。他搖搖頭,方才交趾山下異變,大家都察覺不對,念、嗔、痴立刻四下尋找她。小惡魔去看了現場,看見純血魔傀的血,就知道她吃了虧。
這小子腦子靈活,問過太史長令,知道她並未返回畫城之後,就直接到這裡來找了。
果然她在。
小惡魔上前,把她扶起來。頊嫿肉身傷重,這時候有些累了,甚至還打了個盹。直到小惡魔走近,她才睜開眼睛。小惡魔說:「不就是一場對戰吃了虧嗎?躲在這裡傷心,可不是娘親的作風。」他打小跟著聶紅裳,最不缺的就是對付仇人的方法。這時候立刻就說:「他水空鏽不是護著那個叫什麼什麼蘋嗎?我們就讓那什麼蘋好看!」
頊嫿當著小孩子,自然是不能頽廢的,立刻瞪了他一眼:「你想讓她怎麼好看?」
小惡魔說:「這個法子就多了,廢了她的修為,把她賣到窯子裡去。怎麼樣?」
他畢竟是小,連什麼是窯子也不太懂。但卻知道這是對付女人很惡毒的方法了。
頊嫿由他攙扶著站起來,說:「這樣的法子,想想就好。本座身份何等貴重,豈能幹出這等有失顏面的事。」
小惡魔轉了轉眼珠,說:「哦。」
頊嫿說:「走吧,返回畫城。」
一大一小兩個人牽著手,慢慢離開這風雪無間。頊嫿卻忍不住又回頭看了一眼,終究一聲嘆息。
回到畫城,太史長令已在等候。見頊嫿傷重,他倒是趕緊找了醫修過來。頊嫿由著人為自己包紮傷口,奚雲清抱著小蝦槍,顯然十分心疼「師尊」,但又不敢多話。
太史長令也是氣惱:「水空鏽這狗賊好大膽,竟然敢公然跟傀首作對!」
頊嫿說:「有一件事,本座很是奇怪。尹絮蘋被我抓住,第一時間趕來的居然是水空鏽。這老狗不是個憑白無故便多管閒事的人。他跟尹絮蘋定然有什麼關係。」
太史長令說:「屬下這就派人去查。」
頊嫿給了他一記白眼:「何必浪費這個人手?你去問一問贏墀,魔族巴不得我們同九淵仙宗交惡,他自會打探得一清二楚。」
太史長令茅塞頓開:「是。」
融天山。天衢子等人共同返回,載霜歸一眼看見他與三生萬物合二為一,頓時連心都顫了。君遷子幾乎是立刻帶著醫修弟子前來,水空鏽不顧自身傷勢,怒道:「先替他分離開來!」
天衢子畢竟是化身,修為尚淺,若是長時間與法陣合體,很有可能直接被法陣靈化,直融成一灘靈氣了。
君遷子不敢大意,忙帶著弟子上前助他。尹絮蘋眼見眾人手忙腳亂,也是心慌。如果不是因為她私自跟蹤奚雲階,就不會遇到頊嫿,也就不會有今日之戰。
萬萬想不到,就連宗主水空鏽,竟然也不是她的對手。
水空鏽的臉色也是很不好看。這柄聖劍,真是難對付。居然能想出以自己真身為法寶的法子,也算是古今未聞了。她頑鐵入世,經向銷戈親自淬煉,又鎮守弱水兩千年,這等實力本就不可小視。再加上入世之後,對各系見聞增加了不少,進展可謂神速。
要戰勝真是難上加難。看來暫時還是要避免交鋒。
他作這般想,然一旁的尹絮蘋卻是憂心忡忡。水空鏽餘光一掃,見她一副受驚過度卻欲言又止的模樣,不由問:「何事?」
尹絮蘋向他深施一禮,想了想,終究還是說:「宗主,頊嫿經此一戰,恐怕不會善罷甘休!」
水空鏽眉毛一揚:「嗯?!」
他本就是張狂肆意的一個人物,登頂玄門,執掌九淵仙宗牛耳,多少年說一不二?頊嫿就算再如何猖狂,也是聖劍得道,如今被困畫城,她敢如何?
然而畫城,魔族很快就傳回消息,卻是一件很有趣的事兒。
贏墀坐在頊嫿的星辰海正殿裡,面前一盞清茶。上次九脈掌院圍攻畫城之時,頊嫿給了他一粒假的「功德丹」,裡面竟然是神女泣露。
他如今深受其苦,每天入夜,便情潮如火。直到現在,仍然面帶疲色。
頊嫿只作不見,問:「消息打探得如何?」
贏墀靠在椅背上,他容顏亦是俊美,只因天生紫瞳,顯得有些邪氣。這時候略顯疲倦地道:「尹絮蘋確實是掃雪宗宗主尹聚緣親生,這點毋庸置疑。」
頊嫿問:「水空鏽為何這般維護她?本座總覺得,他突然把尹絮蘋配給天衢子的畫皮,絶非無意之舉。」
「畫皮?」贏墀輕笑一聲,卻答非所問:「你在他手上吃虧了?」
頊嫿目光冷下來,他坐直身子,一臉正色道:「傀首修為已然化神,何必同一個化身計較?他沒有從前記憶,不過是個受水空鏽操縱的影子罷了。如今的他,若論真心,難道能及得上本尊對傀首之情深嗎?」
頊嫿說:「魔尊深情,本座早已嘗過。神女泣女滋味如何?」
贏墀又靠回椅背上:「本尊當日餵傀首服下神女泣露,是因為本尊有意陪伴取悅傀首。而如今傀首原物奉還,卻留本尊一人寂寞。二者豈能相提並論?」
頊嫿飲了半盞茶,說:「不是還省去了淫蛇血嗎?」
贏墀立刻不耍嘴皮子了,真要惹惱了她,再灌一盞淫蛇血那可真是大事不好。他趕緊說:「傀首以前不愛茶。」
確實,以前她只喜歡好酒。頊嫿果然低下頭,去看杯盞中琥珀般的茶湯:「以前總覺得烈酒入喉滋味甘美,現在靜下心來,發現茶香其實也是餘味悠長。」
贏墀說:「傀首可曾聽過一句話,叫憐取眼前人呢?」
頊嫿說:「怎麼,魔尊準備好要入吾畫城,作吾正君了嗎?」
呃……贏墀摸摸鼻子,說:「魔族查到,尹聚緣的妻子有點意思。」假裝話題轉得毫不生硬。
頊嫿舉舉杯盞:「幹得好,接著說。」
贏墀說:「這個女人居然沒有來歷。她好像生來就在掃雪宗,沒有父母,沒有出生。直到現在,恐怕不下千餘歲,卻沒有任何娘家人。」
頊嫿不高興了:「所以魔尊的人,一共就查到了這麼多?」
贏墀也很冤枉:「傀首息怒,畢竟來說,掃雪宗並非魔尊的地界。而且這麼多年了,沒有線索也很正常。不過最有意思的地方在於,尹聚緣的夫人,姓水。叫水銜影。」
頊嫿輕轉著手中茶盞:「從年紀上看,這個女人跟水空鏽有關係的可能性更大。其實想要證實一點不難。」贏墀看過來,她微微一笑,「只要把她弄過來,不就一清二楚了嗎?」
這個女人,真是天生壞人的潛質。贏墀以茶代酒:「傀首英明。」
打吧,他是很樂意畫城和九淵仙宗打起來的。至少要保證雙方沒有任何往來。魔傀這個體質,真是令人垂涎。偏偏前任傀首色無非多事,放出了聖劍。若非她如一塊巨石擋在中間,這個種族恐怕早已被圈養殆盡。
頊嫿是個說到做到的,既然這個尹絮蘋的娘親有意思,那就先抓來再說。
她立刻起身,贏墀當然有注意到她的傷勢,說:「傀首有傷在身,還是本尊代勞吧。」
頊嫿回眸一笑:「魔尊看起來也是疲倦得很,還是好生歇息吧。」
贏墀聳了聳肩,若是得她為魔後,無論煮酒烹茶、花前月下,還是並肩作戰、鬥嘴取樂,都將是何等悠然之事。可惜,溫暖一塊隕鐵太難,而上一位「先烈」現在還被鎮在弱水之中,生死不明。
掃雪宗。
這是一個小宗門,功法是屬妙音。宗主尹聚緣向來人緣不錯,是個十分隨和的宗主。所以頊嫿來的時候,也是規規矩矩地遞了拜帖。
然而再如何隨和的人,見了她的拜帖,也要大吃一驚。尹聚緣眉頭緊皺,他的夫人水銜影這時候行將出來,見夫君眉目不展,不由問:「這是出了何事?」
尹聚緣再顧不得其他,趕緊道:「銜影,立刻前往九淵仙宗!從後門走。」
水銜影不明所以,尹聚緣也不多解釋,推著她出了正廳,然而剛打開後門,就見一個女子倚牆而立。
她身穿一身黑紅相間的長袍,手中摺扇半開半合,此時慵懶道:「尹門主這般急匆匆的,是要去哪裡呀?」
尹聚緣立刻擋在自家夫人面前:「傀首此來掃雪宗,不從正門而入,反而守在後門,是何道理?」
頊嫿說:「本座行事,需要講什麼道理嗎?」
這顯然是挑事來了。尹聚緣說:「如果沒有記錯,掃雪宗似乎並沒有什麼得罪傀首的地方。」
頊嫿說:「要論得罪本座的地方,那可多了去了。你的那位小公主幹了什麼事,尹門主不會毫不知情吧?」
尹聚緣頓時面色十分難看,他身邊,水銜影問:「絮蘋?她出了什麼事?」
頊嫿說:「也沒什麼,她與水空鏽合夥哄騙了本座的夫婿,本座想請尹夫人出面,替本座評評這個理。」
水銜影頓時一臉茫然,轉頭看了自己夫君一眼。尹聚緣心知不好,說:「既然事關水宗主,傀首為何不直接找他質問?此事與掃雪宗,好像並無關係。傀首前來本門尋釁,好像半無道理。」
頊嫿輕笑:「在尹門主眼裡,本座像是這麼講道理的人嗎?」
話落,她猛撲過來。
尹聚緣甚至來不及祭出法寶,水銜影已經被她抓在手裡。尹聚緣失聲道:「傀首手下留情!」
頊嫿說:「人我先帶走了,你通知水空鏽,請他前來畫城,同本座講講道理。不然的話……呵呵。」
說完,也不再久留,抓起水銜影,調頭而去。轉瞬無蹤。
融天山,整個醫宗都在忙亂之中。天衢子的化身與法陣結合太過緊密,幾乎整個身體神識都融入了陣中,實在難以分割。
然而此事,更壞的消息傳來。有門下弟子來報:「宗主,掃雪宗尹門主前來求救,稱畫城傀首頊嫿突然前往掃雪宗,擄走了尹夫人。」
「什麼?!」水空鏽怒而起身——她竟然敢!!
頊嫿提著水銜影回到畫城,她一路乘風踏霧,水銜影頭重腳輕,簡直想吐。
星辰海,魔尊贏墀並未離開。最近他與畫城來往頻繁,還是想趁著天衢子蹲進弱水,看能不能補個缺漏。而且拋卻頊嫿純血魔傀的體質,他個人是真心喜歡同她在一起。
處久不厭,反而能得樂趣,以他如今身份地位來講,實在難得。
頊嫿把水銜影放下,與贏墀一起打量,半晌問:「她與水空鏽相似嗎?」
水銜影一看贏墀的裝束,更是面色發白——魔尊的服飾,對於掃雪宗夫人來說,並不陌生。而玄門中人看見他,無疑就跟普通人見了厲鬼,怕是再所難免的。
她幾乎是顫顫兢兢地問:「你們將我抓來這裡,到底是為何?」
二人都沒理她,贏墀仔細端詳了一陣,繼續喝茶,說:「與水空鏽相不相似,本尊看不出來。但她的面貌,倒是像極了九淵仙宗一個老前輩。」
他賣了個關子,引得頊嫿看向他。頊嫿畢竟長年待在弱水,對水空鏽之前的人,可就認識不多了。這一眼過來,眼波如水,魔尊十分受用,這才緩緩道:「談煙。如果本尊沒記錯,她應該是水空鏽的親傳師尊。」
我去!居然還是一個驚天大瓜!頊嫿很有興趣,水銜影卻聽得一頭霧水:「你們到底在說什麼?」
頊嫿問:「你父母是誰,你不知道嗎?」
水銜影更迷惑:「我是個孤兒,從小就被收養在掃雪宗。並不知父母是誰。」
頊嫿邪邪一笑:「那本座就日行一善,順手幫你認個親,如何?」
畫城,水空鏽趕來之時,面色陰沉。
頊嫿站在城頭,手裡正抓著水銜影,還十分溫柔地囑咐:「別亂動,小心掉下去。」語態隨和,像在提醒一位好友。
贏墀站在她身後,順手替她拿著傀儡扇。這摺扇看似平平無奇,然而卻是魔傀一族的傀首信物。然而其功效,歷來卻只有傀首知曉。
他低頭研究了一番,自然是一無所獲。而城下,水空鏽卻是道:「頊嫿,你簡直膽大包天!」身為一把聖劍,私出弱水,居然不知低調,反而如此狂妄!
城頭,頊嫿笑語如珠:「本座更大膽的時候,水宗主還未曾得見。比如……」她淺淺一笑,卻只聽一聲輕響,一道劍氣穿過了水銜影的胸口。
她悶哼一聲,似乎不敢置信——頊嫿哪怕是這時候,也是一臉盈盈笑意。她眼中毫無殺氣,更無一絲怒意。就這樣突然出手。
劍氣貫體,水銜影頓時血流如注。水空鏽突然意識到,這貨是會亂來的。
她得成聖劍之時,乃是渡過劫的。天命所歸,無論如何應該是神物。水空鏽也一直覺得,她縱然脫出弱水,也總應心存良善。神物行事自有準則,一般心懷慈悲,不會無故遷怒於人。
然而這時候他才發現——並、不、是!
果然,城頭上的頊嫿略略離遠一些——她剛換了衣服,顯然不願意水銜影的血沾到自己身上。她說:「這一劍,是水宗主所賜,現在奉還給銜影夫人。」
水空鏽心中急怒,卻只能問:「你待如何?」
頊嫿說:「不如何。只是被水宗主利劍所傷,心中不快罷了。」
水空鏽怒道:「你我之事,與她何干?」
頊嫿說:「與她無關啊。可本座不高興,又攻不上融天山。當然只能拿她出氣了。」她說得理直氣壯,水空鏽竟然無言以對。
贏墀在她身後,這麼多年,第一次看見水空鏽目瞪口呆,忍不住微微彎腰,笑出聲來。
【小劇場】
水宗主一直以為頊嫿會按套路出牌,畢竟也是很有身份的聖劍。
卻不知道嫿姐一向用麻將玩鬥地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