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城之上,水銜影血流如注。水空鏽終於忍不住,問:「你到底想怎麼樣?」
頊嫿說:「其實本座也不想怎麼樣。只是想請水宗主作客畫城幾天罷了。」
水空鏽緩緩後退一步,誰都知道,如今整個畫城,都與她靈識相結合。這山山水水、花草樹木,都是她。若不是忌憚這個,魔族會安安分分地討好魔傀,而不予以掠奪圈禁嗎?
哪怕是他自己這樣的修為,一旦踏進畫城,從此也將有進無出。生死都交由她定奪了。
頊嫿當然有注意到他的神情,說:「水宗主猶豫了。看來這親生女兒對水宗主而言,也不是很重要嘛。至少還沒到可以令水宗主輕生死的地步呀。」
水空鏽右手微握,城頭上,水銜影一臉驚詫——什麼?誰的親生女兒?
她吃力地抬頭看向水空鏽,水空鏽卻沒有回望她。水銜影時年已逾千歲。以她的修為,已到歲暮之年。可從來沒有人提及過她的身世。
她只得回頭,問頊嫿:「你到底在說什麼?」
頊嫿指指城下的水空鏽,整好以暇地道:「本座說得還不夠清楚嗎?」
魔尊贏墀這時候終於同她站到一處,說:「水宗主這父親,當得不稱職啊。」
水空鏽直視頊嫿:「你無端綁走掃雪宗尹門主的夫人,本宗主自然要過來查看事實。父親一詞,吾不明所以。你頻生事端,無非是想要天衢子的化身罷了。頊嫿,你真的以為你登天化神,就是無敵了嗎?天道不可逆,你終將為你自己的行為付出代價。」
頊嫿似乎是聽到了什麼好笑的事:「本座的代價不是早已付出了嗎?原來弱水天河兩千年,在水宗主看來,不值一提啊。」
水空鏽卻不再理會她,竟然是一轉身,離開了天魔聖域。走得乾脆絶決,毫不留戀。
頊嫿嘶了一聲:「這老狗,真是冷靜得有點機智啊。」
贏墀說:「當初九脈掌院爭奪宗主之位,他若不是足夠果斷,怎麼可能上位?」
頊嫿點點頭:「也是。當初他攜本座進入弱水,稍不留意,便是魂飛魄散之局。此人敢賭,也賭得起。倒是比天衢子更適合任大宗之主。」
贏墀說:「傀首此言,本尊頗為吃驚。難道傀首對他的好感,竟然超越了奚掌院嗎?」
頊嫿一把提起水銜影,實在無奈,只得伸手替她止血:「好感?本座據實而言,從不因好感而有所偏向。唉,他這女兒真是一點用處沒有。留著還占地方。」
贏墀微笑:「本尊願意為傀首為憂。不如就將此女交給魔族處理,如何?」
頊嫿想了想,說:「還是算了。如果天衢子的畫皮怪執意要和尹絮蘋結契,本座還差一份厚禮。」
話到末端,無形中生出幾分殺意。贏墀為劍氣所懾,不覺後退半步。
頊嫿當然感覺到了,轉頭微笑,道:「不知魔尊有無閒暇,我等前往融天山,見見水寫意如何?」
贏墀眉峰微蹙:「融天山九條靈脈,絶非徒有虛名。我等恐怕難以上山。」
頊嫿顯然更瞭解他的心思,立刻拋出了一個美味的誘餌:「本座記得,九淵仙宗宗規裡面,師徒是不可以相戀的。如果水銜影真是水空鏽和他師尊水寫意所生,這可是九淵仙宗的一大醜聞。」
贏墀眉毛一揚,頊嫿循循善誘:「若事情被證實,再傳揚開來,他這個宗主之位,恐怕難保吧?」
贏墀沉吟道:「不僅難保,還會被以門規處置。而現在的九淵仙宗……哈,不知誰會繼任宗主之位。」他說,「本尊開始有點興趣了。」
頊嫿輕拂衣袖:「水寫意並未鎮守弱水,屍身一定還在九淵仙宗。我們只要前往查看一番,說不定會有新的發現。這樣的事,總不會全無痕跡。」
贏墀對於搗亂之舉,尤其是這種會直接給九淵仙宗添一大堵的事,自然是十分樂意。他伸手:「傀首請。」
頊嫿說:「記得上次中秋,魔尊就曾派鬼夜來擾亂視線,自己潛上融天山。想來,魔族當有應對九淵仙宗護山大陣的法子吧?」
說起前事,贏墀當然還記得自己當時是如何讓鬼前來前去擾亂視線的。他可不願頊嫿在這個時候記仇,忙道:「魔族器修無數,歷年來對融天山的法陣也多有研究。以本尊修為,要潛入並不太難。」
就像天衢子等人也經常突破九殛天網一樣,修為到了他們這種程度,獨身去到其他地方,總有辦法。當然了,前提就是在對方並不十分警覺的情況之下。
而現在的融天山,顯然是亂成一鍋粥。
尹聚緣被抓走愛妻,尹絮蘋擔心母親安危,水空鏽前往畫城。天衢子更是與三生萬物合體,難以從中剝離。整個醫宗都在為他發愁。
正是渾水摸魚的好時機。
贏墀道:「只是這法器,只能隱匿本尊一人。傀首化神之軀,恐怕難以掩藏氣息。」
頊嫿早有準備,素手一揮,真身從天而降。她把聖劍握在手裡,遞給贏墀:「若魔尊只是攜帶一把武器入內呢?」
贏墀接近聖劍,見劍身古拙,鋒芒不顯,但是只要輕輕觸摸,便能感覺到其中冷厲劍氣。他不再多說,隨手將其背在背上。
幸而頊嫿將真身的修為淬煉出了一部分用以讓天衢子鎮守弱水。此時贏墀並未感覺到劍氣入體之痛。
他背著頊嫿,倒是一路不停,直接來到融天山下。
水空鏽無論如何,沒有想到他二人竟然敢在這時候暗入融天山。贏墀開啟隨身法器,很快融天山的靈氣滲入他的身體,漸漸掩蓋了他身上的魔息。
趁著無人注意,他輕車熟路,悄悄摸上融天山。頊嫿將真身縮成正常寶劍大小,此時倒是安安份份地讓他背著,只問了一句:「你知道水寫意的屍體在哪裡?」
贏墀對九淵仙宗還挺瞭解——畢竟是千年宿敵。他說:「九淵仙宗的前輩先賢,全部葬在蜃起樓台之後的九淵之潘裡。水寫意身為水空鏽的親傳師尊,好歹也是整個九淵仙宗的大長老,她的屍身一定不會太難找。」
頊嫿嗯了一聲,不再多說了。
贏墀一路悄然前行,蜃起樓台可並不簡單,這裡曾經是九淵仙宗歷代宗主的居處。後來水空鏽被困後,便改成了九脈掌院的議事之所。水空鏽也在十方世界住下,再沒回去過。
一路器宗的陷阱、陣宗的法陣無數。但頊嫿與贏墀同行,能夠攔得住他們的東西是極少數。
贏墀背著聖劍,很快來到九淵之潘。只見九條水脈交纏奔流,淡綠色的靈氣纏裹其間。不愧是玄門第一大宗。
他探頭向水下而望,頊嫿說:「屍身就在水底?」
贏墀說:「魔族探得的消息,確實是在這裡無疑。我們下去看看。」
頊嫿嗯了一聲,倒是不覺凶險——這裡比起弱水來說,畢竟是小巫見大巫。贏墀輕身入水,只覺靈氣如針,刺入全身毛孔。他悶哼一聲,說:「此地靈氣過強,本尊恐怕不能支撐太久。一旦魔息洩露一絲一毫,水空鏽等人立刻就會發現端倪。」
頊嫿當然明白,二人也不多說,立刻分頭尋找水寫意的屍身。
水下激流凶險,但確有屍身無數。九淵仙宗乃玄門第一大宗,能夠葬在這裡的,都是輩份地位極其尊崇的大能。
是以遺容也保持得極好。頊嫿真身在水中行走自如,只見兩邊全是密密麻麻的水晶洞。紫色的水晶洞裡,端坐著無數死去的大能。
這裡不像陵墓,倒更像佛窟。
每一具屍身前都有星星石刻成的墓碑,上面記錄著人物生平。
頊嫿挨個看過去,水寫意是沒發現,卻發現了一個奇怪的人——向南。
嗯?!她腦海中似有什麼一掠而過,卻沒有抓住。奇怪。向南是向家堡堡主向銷戈的長子。為什麼遺體卻會被存放在這裡?!
她走近細看,卻只見面前水晶洞裡並沒有向南的屍身。只有一套衣冠,像人一樣端坐其中。頊嫿微微掀開一點,衣下是由巧匠妙手製作的石像。
向南,這個名字真是熟悉。
可石碑上卻只記載了他平生所鑄的兵器,並沒有死因,也沒有為何在此的原因。
頊嫿想了一陣,仍是沒有頭緒,卻聽那邊,贏墀說:「傀首,這邊來!」
頊嫿順水而游,一柄巨劍在水中行走,居然十分快速。片刻之後便來到贏墀身邊。贏墀指著面前水晶洞的石碑,說:「在這裡了!」
石碑上,名字是談煙。道號水寫意。正是水空鏽的師尊。
頊嫿看了一眼水晶洞中,只見水寫意衣袂如水,披帛飄散,很有幾分仙人風範。
「還有幾分姿色嘛!」頊嫿也不客氣,上前道:「看看她有沒有生過孩子!」
「呃!」贏墀顯得十分為難:「傀首能識得婦人生育與否嗎?」
頊嫿瞪他:「我怎麼知道,我只是一塊鐵!」
贏墀很是無奈:「本尊也不知道,這恐怕只有找個醫修來辨別了。」
頊嫿說:「背她出去再說。」
贏墀也覺得這是個好主意,但是他很快就意識到不太好:「相比背她,本尊還是更樂意負傀首真身而行。」
頊嫿哪裡管他:「快點,這時候讓水空鏽發現,我可不保證一定能護著魔尊逃出融天山。」
贏墀無奈,說不得,也只好上前背起水寫意的屍體。然而只是微微翻動,他便是眸光一凝:「傀首!」
頊嫿回頭,一眼就看見水寫意衣衫之下,整個手臂全是傷痕。她身為九淵仙宗大長老,怎麼會滿身帶傷而死?!
這……死因可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