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8 章
驚天大瓜

  驚天大瓜!!

  傀首和魔尊都十分高興,這下子連偷屍背屍這樣的活也不覺得猥瑣失格了。魔尊把水寫意的屍身背在背上,也不顧面子了,解了衣帶捆好。

  頊嫿把她另一隻手臂也翻了翻,說:「這些傷口竟然是死後留下的,這九淵仙宗大長老當得,死後還被人鞭屍啊。」

  贏墀一把將她提起來,她真身畢竟是劍,這時候提在手裡也方便。魔尊第一次感到興趣時盎然:「快回去,本尊都等不及了!」

  這還有什麼說的?二人一拍即合,立刻躍出九淵之潘。做了壞事當然就應該悄悄溜走,頊嫿一路破陣,贏墀也小心翼翼地避開器宗留下的陷阱。

  融天山的法陣是有陣靈的,若是被它發現,一定會示警。但這二人如今八卦在手,滿心好奇,豈容出現這般低級的錯誤?!

  很快,贏墀背著水寫意的屍體,一手提著聖劍,悄然離開了融天山。難得,兩個人都沒有再蓄意搗亂。

  回到畫城,贏墀剛一進到星辰海,立刻把屍體放下來:「找個醫修,快快。」

  頊嫿肉身已經在翻動水寫意的屍體了,這時候也是急不可捺:「念,愣著幹什麼,還不快去!」

  醫修還未到,但是二人已經看到水寫意滿身的傷痕。

  贏墀都覺得不可思議:「水空鏽雖然獨斷專橫,但是一直以正義之士自居,平時亦是滿腔浩然正氣。想不到竟然會做出這等事來。」

  頊嫿也覺得一頭霧水:「按理是不太應該,他身為九淵仙宗掌院,最親近的人,應該就是自己的親傳師父了。如果水銜影真是水寫意所生,他虐殺水寫意目的何在?」

  兩個人猜來猜去,很快,太史長令來了。

  他身為畫城大祭司,算是整個畫城最高明的醫修了。這時候他蹲身細查,頊嫿當然還是最關心一件事:「快看看,她生前是否生育過?」

  太史長令對眼前二人的窮極無聊顯然無可奈何,他自得知色無非死因之後,對頊嫿態度大為改觀。而現在頊嫿登天化神,畫城如得神祐,無人招惹。

  這也確實證明色無非當初的選擇乃是目光長遠之舉。

  他自然也再無二心,倒也確實盡到了大祭司的本份,一般情況之下並不違逆她。這時候雖然覺得尷尬,但他還是檢查了一番水寫意的屍身,半晌一抬頭,迎上兩雙火辣辣的眼睛。

  他嘆了口氣,首領如此,這畫城跟魔族還有沒有救了?只得說:「她生前確實生產過。」

  頊嫿很滿意:「我就說吧,這趟潛入融天山,真是收穫頗豐啊!」

  贏墀也很滿意,如果證明水銜影確實是水空鏽和他嫡傳師尊的私生女,足以令水空鏽失去九淵仙宗的宗主之位。而如果水寫意是被水空鏽虐殺而死,那可就真的是太有意思了。

  九淵仙宗向來門規嚴厲,他以宗主之尊,亂倫弒師,九淵仙宗還有什麼顏面號令玄門?!

  他說:「可是怎麼才能證明水寫意的死跟水空鏽有關呢?」

  頊嫿說:「水寫意的屍身傷痕這般明顯,不可能殮骨之時無一人發現。無論如何,水空鏽一定知情。」

  贏墀思索了一陣,說:「可是光是知情,顯然是不夠的。」

  當然不夠,可是水空鏽也沒那麼蠢,會自己站出來承認什麼對自己不利的事。頊嫿皺眉,說:「看來他對他女兒的感情還沒有到可以犧牲自己的地步。用水銜影威脅的成功率應該不高。」

  這是當然的,玄門中人活太久了,親情也淡漠得很。像他這樣的更是如此。再加上水寫意死得蹊蹺,顯然他就算是真的跟水寫意在一起,也絶不是什麼情深意重。

  兩位首領互相看看——怎麼才能讓事情朝自己最希望的方向發展呢?

  太史長令沒說話,這兩個人都是一肚子壞水的,他根本不想開口。水空鏽也是背,他一定不知道自己惹上了什麼辣眼睛的麻煩。

  畫城這兩位在思索,融天山的人也沒閒著。君遷子費了九牛二虎之牛,好不容易才把天衢子的化身和三生萬物的法陣給剝離開來。因為結合得實在太緊,他整個人上上下下已經沒有一塊完好的地方。

  痛固然是痛,他微微咬牙,只是問了一句:「宗主還未返回?」

  君遷子嗯了一聲,想說什麼,卻又躊躕著沒有開口。外面有人弟子來報,居然是向銷戈前來。天衢子縱然傷重,仍是起身相迎。

  向銷戈看了一眼,見他還活著,這才鬆了一口氣,問:「發生了什麼事?向盲說水宗主跟畫城傀首打起來了?」天衢子請他入座,又有弟子上了茶水待客。向銷戈不耐煩道:「別來這些虛假客套,到底為何突然交戰?」

  天衢子這才解釋:「畫城傀首不知為何與絮蘋發生爭執,絮蘋向宗門求救,宗主趕往,二人方才交手。」

  向銷戈看了一眼他身上藥紗,說:「所以,你是為尹絮蘋出頭?」

  天衢子垂首道:「絮蘋乃晚輩道侶,縱然還未結契,護她卻也是天經地義。」

  向銷戈嘆了一口氣,正要說話,突然外面,水空鏽匆匆返回。天衢子趕緊迎上去,問:「宗主,如何?」

  水空鏽臉色並不好看,正值此時尹聚緣和尹絮蘋父女二人皆圍上來,尹絮蘋更是淚眼婆挲:「宗主,我娘她還好嗎?她為什麼這麼做?就因為我跟奚掌院的事嗎?」

  水空鏽看了一眼向銷戈,並不理會她,轉而向蜃起樓台行去。向銷戈見他神情有異,自然也跟了進去。

  蜃起樓台最深處,九條靈脈匯成九淵河流,綠色的靈氣滲進河水裡,真正是奇觀異景。

  水空鏽站在岸邊,他平時很少前來,然而一進之時,整個人都變得難言的陰鬱。向銷戈急步跟來,見到這九條靈脈交錯奔流,也腳步微頓,片刻說:「發生了什麼事?」

  水空鏽說:「她發現了銜影身世。」

  向銷戈心中一驚,忙問:「誰?!」水空鏽沒有說話,他很快也想起來——向銷戈是去了一趟畫城,還能有誰?他說:「頊嫿?」

  他們倆都極少使用這個名字稱呼她,大多數時候,他們更喜歡叫她聖劍。但是直到現在,似乎向銷戈已經開始接受了她有血有肉這個事實。

  水空鏽說:「如今贏墀恨不得九淵仙宗群龍無首。聖劍同他為伍,只怕當真會翻出當年舊事。」

  向銷戈皺眉,似乎也知道此事非同小可,神色十分凝重:「絶不能讓他們找到任何端倪。此事若傳出去,九淵仙宗只怕會淪為天下笑柄!而對你,更是極為不利。」

  水空鏽當然知道,他目光陰沉地盯著翻湧奔流的水域。向銷戈說:「水寫意屍身還在水底?」

  水空鏽嗯了一聲,無論如何,這女人畢竟是他親傳師尊。他就算明知會留下把柄,卻還是不能毀壞她的肉身。

  不僅不能毀壞,還要假裝悲痛地為她樹碑立傳,眼睜睜地看她端坐在九淵最尊貴的大長老墓室,享受門人弟子的香火供奉。

  他冷笑:「真是諷刺。我為她守孝三年,卻恨不能將她千刀萬剮。」

  他說這話時,瞳孔漆黑,像要滴出毒液。向銷戈慢慢把手搭在他肩上,老友無聲地安慰,總算讓他收起了目中猙獰。他說:「當務之急,恐怕須先毀去她的肉身。只是九淵仙宗存放先賢遺體的術法極為特殊,一般兵器,無法破除。」

  向銷戈說:「有我在此,不必擔心。」

  水空鏽終於點點頭,問:「你的身體,可以下水嗎?」

  向銷戈已經把自己的法寶換成了一根枴杖。枴杖再精美,終究也還是顯出老態。肉身的衰朽,真是再強大的工匠也難以逆轉啊。

  他說:「我得下去,我想再看一眼向南。」

  水空鏽再度沉默。

  二人不再多說,一前一後躍入水中。靈氣瘋湧而來,厚重如有實質。

  向銷戈果然有些承受不住,水空鏽忙一手護住了他。二人前游,水空鏽有宗主玉珮相護,一路並未遇到絲毫阻攔。

  很快,二人來到一處水晶洞。洞裡端坐的只是一尊石像。向銷戈慢慢走近,伸手在碑上輕輕描畫。

  向南。一滴淚溢出眼眶,但也只是融入九淵激流之中。向銷戈聲音沙啞:「有時候我在想,如果當初我不鑄什麼聖劍,不妄想什麼器聖之名,我是不是會輕鬆很多。」

  水空鏽說:「你沒有錯,你應該知道。如果不鑄聖劍,玄門只能用大德前輩靠性命修為鎮守弱水,總有一天,將後繼無人。」

  向銷戈輕聲嘆氣,許久,說:「走吧。」

  水空鏽攙扶著他,一路來到另一個水晶洞前,但是兩個人都愣住——這個水晶洞是空的!!而洞前石碑上,恩師水寫意幾個字更像一道天大的嘲諷。

  水空鏽上前幾步,仔細查看周圍痕跡,說:「聖劍來過了!」

  向銷戈也是吃了一驚——他也看見了,在九淵之底,隨處可見的劍氣。她竟然是以真身前來,盜走了水寫意的屍體!

  向銷戈皺眉:「融天山的護山大陣,什麼時候變得如此不堪一擊?!」

  水空鏽亦是雙眉緊鎖:「是我大意。但她必可不能獨身前來。我不在門中,天衢子只有化身在此還身受重傷,魔族對九淵仙宗瞭解已久,有什麼法門潛上山來,並不奇怪。」

  向銷戈冷笑了一聲,但也知道此時不是計較的時候,他說:「如今依你所見,又當如何?」

  水空鏽托著他,將他帶離九淵,直到上了岸,才說:「我的事,就由我自己解決。」

  向銷戈一把甩開他的手,說:「你解決?你打算如何解決?!」

  水空鏽卻不理他,徑直出了蜃起樓台。向銷戈追上去:「水空鏽!」

  他卻沒有回頭,長衣蕭蕭,消失在漫漫雲海之中。

  苦竹林。木狂陽本是極少到這裡來的,然而今天卻以巡視之名來此。奚雲階只得陪同。一向粗獷豪邁的她,今天居然沒有調戲師侄,奚雲階就覺得很不對勁。

  木狂陽以找一本秘籍為名,進了藏書室,但找來找去,也沒見她拿出來什麼東西。

  奚雲階好不容易送走了她,正遇上送天衢子的化身返回的載霜歸。奚雲階忙上前:「師尊、大長老!」

  載霜歸點點頭,由著他搭把手,把天衢子的化身扶進去。奚雲階說:「今天木師叔前來,說是找一本秘籍,但是翻來覆去,也沒見她找到什麼東西。神態極是不對。」

  載霜歸嘆了口氣,如今陰陽院也是多事之秋,他實在是沒有精力去管刀宗的事了。他說:「算起來,付醇風恐怕也快出關了。木狂陽的事還是交給他去操心吧。」

  奚雲階想想也是——整個融天山,除了水空鏽和自家師尊,恐怕沒人願意管木狂陽的閒事。可現在自家師尊只有三成修為,恐怕也是管不起。

  天衢子被扶到榻上,實在是疲累,很快就沉沉睡去。奚雲階守在他身邊,自然也就將木狂陽忘了個乾淨。

  木狂陽回到刀宗,一眾刀宗弟子紛紛行禮。她點點頭,腳步不停,直接向靜室走去。付醇風閉關已經很有些時日,只是突破境界的話,這幾天就該有結果了。

  這些天,她已經由先前的急躁慢慢沉靜下來。她反反覆覆地回想頊嫿當初的話——她說,她可以為付醇風重塑肉身。

  這是一顆定心丸,卻也是一粒毒藥。

  但無論如何,總好過束手無策。她坐在靜室前,一直等到後半夜,天空星辰閃亮,青草的香氣混合在夜風裡,令空氣無比清新。

  這樣的夜晚,本是最應該好眠的。而木狂陽一向也是個睡眠很好的人。可是今夜,她失眠了。不知道為什麼,就是心慌。

  一直坐到天色將亮,啟明星高懸,突然靜修裡傳來一聲異響。木狂陽一驚,不由上前幾步:「師尊?!」

  裡面無人應答,但是卻有血腥氣絲絲縷縷,透過石門溢將出來。

  木狂陽再不顧其他,強行破門而入。只見靜室中央,付醇風手捂胸口,鮮血大口大口地噴薄而出。境界的突破,是會有天降彩瑞的。而他如今的成敗,自然一目瞭然。

  木狂陽上前扶住他,不知道為什麼,心裡竟然十分平靜。

  付醇風接連吐了幾大口血,終於抬起頭來。他臉色蒼白,嘴角卻還噙著一絲苦笑:「這麼晚還沒睡?」

  最熟悉的聲音響在耳釁,親切得令人想要落淚。木狂陽說:「我睡不著。」玄鐵般晚毅的一個人,聲音竟然帶了幾分哽咽。

  付醇風慢慢握住她的手:「對不住。為師這一生,自認還算清正。唯有這一件錯事,罪該萬死。」

  木狂陽安靜地道:「師尊沒有錯,也不應該死。」

  付醇風慢慢把她攬進懷裡,輕聲說:「其實這樣也好,也免得觸犯宗規,被人詬病。我倒是罷了,你堂堂刀宗掌院,名聲還是要緊。」

  他語帶喘息,木狂陽靠在他胸口,感覺到他漸漸緩慢的心跳,她說:「名聲狗屁不是。我不需要。」

  付醇風笑得頗為無奈:「狂陽,大多時候,為師都希望你逆天順意而行。但是若實在到了山窮水盡之時,也要學會認命。說來慚愧,我這一生未曾懼死,卻惟獨到了想要惜命的時刻,才發現天命已定。我……」他被血一嗆,連連咳嗽數聲,才接著道,「左右還是放心不下你。」

  木狂陽說:「放心不下,就留下來陪我。」

  她抓住他的手,慢慢握緊,直到指節發白、力氣用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