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鏡湖,頊嫿輕輕鬆鬆用法陣隔出一小片水域,用來玩水。
融天山的法陣當然都發現了,但是無一例外的,全部保持了沉默。原因嘛……呵呵,早晚要和宗主結契的,招惹她幹嘛,不怕給宗主枕邊一吹風,進點讒言,把我們給拆了?
天衢子找來的時候,就見頊嫿在水裡游得歡快,小惡魔還好,這些日子的禮教總算沒白費,這時候只是在研究她布下的法陣。一邊也算是守著此地,不讓人進來。
見到天衢子,他立刻規規矩矩地站好:「父親。」
這小子從小就聰明,沒有旁人的時候他一向稱天衢子為父,頊嫿為母,親暱無比。當著人的時候便是掌院、師尊這般稱呼。天衢子見他知禮,總算是態度溫和,說:「你先回去,和雲清師姐一起準備飯食。」
小惡魔答應一聲,知道也沒自己什麼事了,調頭就往苦竹林跑。
天衢子等他跑遠了,這才下水。水裡美人輕紗搖曳,長髮如藻,天衢子上前幾步,握住她舒展的衣帶,微一用力,將她拽了過來。頊嫿當然是早知道他來了,這時候玉臂一環,摟住他的腰身,臉蛋就貼著他胸口,問:「怎麼回來了?」
天衢子說:「趁他自己行功,出來看看傀首。」終究是走的時候沒打招呼,怕她發怒。
頊嫿就這麼倚靠著他,也是奇怪,竟然覺出一絲安穩來。
而這時候,奚雲階的住處,載霜歸本是過去送丹藥,一眼看見天衢子不在,真是氣得肺都炸了。
一問連衡,得知他如今在飛鏡湖,立刻怒氣衝衝地殺來了。但是他修為不佳,哪怕是頊嫿隨手布下的一個陣法,也是夠嗆能破開。
他只能站在法陣之外,怒喝:「奚宗主何在!」
天衢子當然聽見了,師尊尋來,總不能不見。他只得抱了頊嫿上岸,二人一併解開法陣。
載霜歸早就猜到事情一定跟頊嫿脫不了干係,這時候一見,簡直氣不打一處來。他不好罵頊嫿,當下趁四下無人,指著天衢子的鼻子:「你……簡直混賬!」這是真生氣了,多年來,自從天衢子繼任陰陽院掌院之後,他哪怕再憤怒,也總還替他維護著三分顏面。
如今可是毫不客氣地罵上了:「你難道不知道自己座下大弟子正值緊張時期?竟然在此與閒人戲耍!天衢子,你究竟知不知道你現在所擔著的是何等重責!你若真要兒女情長,當初何必接任宗主一職,褻瀆宗門?!」
這話罵得嚴重,天衢子摸了摸鼻子,頊嫿笑嘻嘻的。嫡傳師尊就是有這般好處,如同生身之父,再怎麼重責,也是責之深、愛之切。
頊嫿說:「嘖嘖嘖,要不要這麼現實,當初要本座鎮守弱水天河的時候,大長老可不是這般嘴臉。如今事情方畢,本座竟然就成了閒人。」
載霜歸一指她,更是氣炸了肺腑:「你還有臉說!明知他此舉孟浪,不但不勸阻,還在這裡與他當眾摟摟抱抱,成何體統?!如今整個三界都在翹首以盼,只期畫城成功煉化。你明明已經清醒,第一件事不報平安,竟然跑到融天山來與人苟合!簡直是……」
他一時找不到形容詞,頊嫿說:「這話本座就不愛聽了。他們期盼本座平安,無非是盼著弱水安穩。本座挽救世人,不讓他們跪地謝恩也就罷了,幾時倒成我的不是了?」
載霜歸氣得頭髮都抖了起來,天衢子說:「師尊!雲階的情況,我心中有數。傀首乃弟子貴客,她賞臉前來,弟子心中惦念,亦在情理之中。今日師尊訓斥,句句在理,弟子認錯。但是請勿與客人爭執,失了風度。」
載霜歸指著他,渾身顫抖,半天說:「天衢子啊天衢子,你現在是妻不賢子不孝,你還說得出這樣的話來!」
頊嫿捂著嘴,還偷笑出聲來。天衢子轉頭看她,當真是驚鴻入眼,美不勝收。他輕輕握住她的手,說:「說起來,天衢子如今……尚未婚娶。傀首也雲英未嫁……」
他臉紅了,遲疑著說:「不如……不如……」
頊嫿一雙眸子黑白分明,就這麼望定他。天衢子心慌意亂,後面的話無論如何說不下去了。
頊嫿抬手,理了理他鬢邊碎髮,說:「不如你我結同心之盟,諦道侶之契,如何?」
微風吹撫,她竟然也微微紅了臉,一瞬風姿傾情絕世,天衢子心神震動。
載霜歸真的不想說話了,現在讓天衢子去為奚雲階催化功力,恐怕那才是嫌他死得不夠快。
這徒弟算是完球了。他一句話沒說,轉頭走了。
天衢子與頊嫿盡皆含羞,相視無言,只覺得這人間怎的這般好?一線光、一縷風,卻叫人怎麼也看不夠。眼前一個人、一雙手,就叫人神思痴迷,不願放手。
苦竹林,小惡魔、小蝦槍和奚雲清把飯都吃完了,還未見二人蹤影。
小惡魔搖頭嘆氣:「希望娘親走的時候,還能記得這裡有她兩個兒子。」
事實上,頊嫿當然是忘記了。
天衢子握著她的手,溫言道:「近幾日宗門事忙,天衢子惟恐怠慢傀首。結契之事,能否過上幾日,也容我好生準備?」
頊嫿說:「嗯,本座也需要跟畫城商議。如此,一個月之後,本座再與奚宗主商定細節。」
天衢子點頭,說:「如此,天衢子送傀首下山。」
頊嫿擺手:「罷了,奚宗主先去忙吧。短短一段路,本座尚能獨行。」
天衢子心頭甜得沁出了汁,眼看她離開了飛鏡湖,這才繼續前往奚雲階的住處。奚雲階確實正值突破境界的緊要關頭。天衢子進到密室,收斂心神,為他護法。
不一會兒,密室另有人來,卻是水空鏽。顯然是載霜歸生怕自己這徒孫出了意外,見天衢子魂不守舍,只能去搬動這九淵仙宗的太上皇了。
二人對視一眼,相對而坐。
水空鏽一面留意奚雲階,一面以傳音秘術道:「大丈夫心懷柔情,本不是什麼壞事。但若是耽於兒女情長,輕重不分,難免就令人鄙薄。」
天衢子同樣以傳音回應:「師叔教訓得是。」他若按向南的身份,倒還真是應該稱水空鏽一聲師叔。
水空鏽問:「決定與她結契了?」
天衢子嗯了一聲,面上可見喜色。水空鏽點點頭,說:「也好。」說這句話的時候,他似乎想到什麼,神情略微怔忡。
天衢子說:「聽聞上次,嫿嫿不慎毀卻了談煙大長老的遺體,還請師叔恕罪。」
他知道水空鏽在意什麼,總歸還是擔心他耿耿於懷。水空鏽說:「一具皮囊罷了。看起來是個念想,說穿了,其實什麼也不是。弱水河口五百多年,我想通了很多事。」
他這樣的人,很少在晚輩面前坦露心事。但今日天衢子以向南的身份同他對坐,他居然也卸下了心防。天衢子說:「能得師叔此言,天衢子便放心了。」
水空鏽注視他,良久說:「我這輩子,做了很多錯事。如今回頭看來,只剩徒勞感慨。天衢子,希望你能以情破執,道途不孤。」
天衢子向他欠身行禮:「師叔教誨,天衢子牢記於心。」
有二人一起護法,奚雲階的修為提升之路十分順暢。眼看又多了一位高手,九淵仙宗上上下下,當然還是洋溢著喜氣。然而沒過幾天,就有消息傳來——傀首頊嫿,居然親自前往魔族,為魔尊贏墀治病去了。
魔尊贏墀當年為木狂陽刀意所殺,身體一直未能完全恢復。
向家堡倒是願意施救,但是提出的條件,贏墀無論如何不肯接受。
連九淵仙宗也不知道,到底是什麼條件,讓魔尊連自己的身體都可以不顧。
現在,眼看畫城與九淵仙宗關係日漸緊密,所有人都覺得畫城如今已是傾向九淵仙宗了。卻不料頊嫿卻親自去了一趟天魔聖殿。
不僅如此,後來,她更是直接將魔尊贏墀帶回了畫城。
天衢子為弟子護法幾日,終於是受不了這接二連三傳回的消息了。整個九淵上上下下也是因此心懷不滿,載霜歸更是找到天衢子,直接問:「怎麼回事?你與她不是已經準備結契嗎?她如今大張其鼓相助魔族,是何道理?」
天衢子說:「師尊,我與她結契,只是個人私情。與她的立場無關。事到如今你還不明白嗎?她不會歸順於誰,幫助魔族,當然是不願九淵仙宗一方獨大。」
載霜歸睜大了眼睛:「這說的什麼話!她還是打算繼續在玄門和魔族之間遊走不成?」
天衢子無奈,說:「師尊,她是一方霸主,素有雄心,本不可能雌伏於誰。」
載霜歸簡直是三觀都要碎了:「混賬!也就是說,日後我們與畫城仍然是難分敵友?」
天衢子忍笑:「恐怕是的。」
載霜歸氣昏。
畫城。頊嫿倒是真的把贏墀接了過來。原因嘛,當然是因為魔族的條件開得很是優厚啊!
贏墀一入畫城,立刻便感覺到這座城池的變化。它似乎與頊嫿呼吸相同,渾然一體。縱是魔尊,也不由感慨:「世間玄妙法門,真是令人歎為觀止。」
頊嫿說:「魔尊身上幾道刀意霸道至此,傷勢年年加重,你還能談笑風生,豈不是更令人歎為觀止?」
贏墀微微一笑:「這不還是向傀首求助來了嗎?」
頊嫿說:「向老的條件,你真該答應。固執至此,有害無益。」
贏墀說:「魔族多少偏執一些。如果當初……本尊不做錯事,那麼現在陪在傀首身邊的,是不是還是我呢?」
頊嫿將畫城之氣融入他的肉身,以神之力為他摘取體內刀意。片刻之間,一道無形刃風破體而出,砰地一聲,激射入層層山岩之中。贏墀不由悶哼一聲,但傷口瞬間癒合,幾乎沒有出血。
頊嫿這才說:「本座不想猜測如果。只知道魔尊的傷勢,取出全部刀意之後,需要在畫城養傷三日方可挪動。」
話落,她揮揮手,示意嗔、痴二君上前,把贏墀搭到星辰海的客房。
贏墀說:「惟願傷勢永遠不癒,本尊能夠久居星辰海。」
嗔和痴都不由加重了攙扶的力道,贏墀的傷口竟是滲出血來。他渾然不覺,頊嫿倒是說:「久居星辰海做什麼?傀首側君?」
贏墀沉默,當然不行的。大好男兒,豈能侍奉於女子臥榻之前?
頊嫿一笑,說:「天衢子可以。」
贏墀道:「他只是做出一副順從的姿態,你前身為聖劍,難免過於天真!你以為他一身修為,真的可以就此放棄道途,只為區區情愛嗎?」
頊嫿眼中盈盈帶笑,說:「曾經本座也這麼想過。於是一橫心,乾脆讓他鎮守弱水算了。」
贏墀沉默了。事到如此,他對天衢子之意,仍然儘是懷疑。怎麼可能有修為如他之人,走到今天這一步,還甘願放棄一切?
可是當初十萬大山,弱水天河陣前,他到底是如何義無反顧,隻身而入?!
他輕聲問:「是本尊做錯了嗎?」
頊嫿揮揮手,示意嗔和痴扶他下去,說:「魔尊經常做錯事,而本座所求又太多。本就是無緣無份的。」
魔尊當真在畫城住了三天,整個玄門都在觀望風向。畫城脫出了天魔聖域,玄門本來是欣喜若狂的。如今沒了九殛天網的限制,玄門當然是有更多機會得以和魔傀親近。
而頊嫿與天衢子的關係,也一直是大家津津樂道的話題。如今她與天衢子當真結契,那麼是不是說明,魔傀一族會接受九淵仙宗的護佑?
要是這樣一來,那畫城也就是玄門宗派之一了。甚至說,被吸收消化,也是指日可待的。
但是現在,竟然容留魔尊是什麼道理?
不斷有宗門飛書九淵仙宗,試探情況。
天衢子不勝其煩。他倒不是關心畫城立場——他從一開始就知道畫城立場。頊嫿就是個無情無義的傢伙,擅於逐利而往的。那些以為與她結契就等於笑納了畫城的人,真是可笑之極。
但是奚宗主還是心中煩悶——這些日子,贏墀在畫城做了些什麼?!
頊嫿倒是不關心這些,只是第一次同祭司神殿商量結契的事。
她提出和天衢子結契,老實說整個祭司神殿都不意外。畫城子民們更是波瀾不驚——相比之下,當初奚宗主在畫城和自家傀首打情罵俏時,那些露骨得肉麻的言語,更令他們震悚一些。
頊嫿的意思很明確:「本座決定與奚宗主結為道侶。當然,此舉與畫城立場無關。畫城雖然脫離九殛天網,但玄門各宗同樣居心叵測。相比起旁人的信用,本座始終更願意相信自己。所以,安樂不可期,吾族仍需手持利器、心懷殺機。」
諸祭司同時下拜稱是,太史長令則道:「傀首與奚宗主情份深厚,吾等皆已知曉。雖然魔傀一族,傀首不得與外族通婚。但事已至此,我等亦不敢拂了傀首心意。只是畫城傀首,歷來便須保持魔傀的血脈純淨。奚宗主雖然修為深厚,卻畢竟並非魔傀身軀。」
這也是問題癥結所在,頊嫿問:「你有什麼建議?」
太史長令說:「如今魔傀四君還剩念、嗔、痴三君,傀首要與奚宗主結契,吾等不敢有異意。但請傀首同時納下三君,或其中之一。為吾族傳承血脈。」
呃……傀首有點頭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