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帳單,林淵心情略複雜。
司離一臉天真,「我們教主說了,聖教從不亂坑人,債務人有權知道自己為何要掏銀子。修理大門的花費,上面寫得清清楚楚哦,林少俠該不會逃單吧?」
……人在屋簷下人在屋簷下人在屋簷……老子信了你們的邪!
你們到底是有多窮多想要銀子啊!說好的賢良方正呢?見鬼了嗎?!
輕咳一聲,林淵將賬單一折放入袖中,沉聲道,「在下當然……不會逃單。」
「那就好。」司離頓時笑顏如花,「林哥哥不愧是江湖聲名遠播的沉淵公子,不過想來武林盟財大氣粗,當然不會在意這點小銀子啦。」
林淵:「……嗯。」
修個門一百兩,你們玄天教的臉果真可跑馬。
奚玉棠放下手中的英雄帖,道,「林少俠接下來可有事?」
林淵不想說話,只搖了搖頭。
「距離武林大會召開近在眼前,算算日子也是該出發了,林少俠可願與我們同行?」
「……」
「林少俠?」
我不太願QAQ
自古正邪不兩立,雖然近年來玄天教聲名漸好,但多年前它真的是魔教啊!
林淵深吸一口氣,反問,「奚教主打算如何處理蕭少閣主?」
奚玉棠定定地看了他一會,確認他只是單純想轉移話題,便懶洋洋道,「等蕭少閣主醒來,本座會派人護送他回凌霄閣。」
林淵本能地信不過玄天教,一時踟躕沒有接話。
他抬頭與奚玉棠對視了一眼,目光在接觸到對方那雙漆黑如墨的眸子時有些怔愣,繼而迅速別開眼,鎮定道,「此去武林盟路經凌霄閣地界,不如帶上蕭少閣主同行如何?在下甚是擔心他的傷勢。」
奚玉棠點點頭,「可。」
見她應得如此爽快,似是完全沒打算加害蕭雲晗的意思,林淵輕蹙眉頭,想到江湖傳言的『賢良方正』,繼而釋然,嘴角也微微放鬆下來,「好,奚教主果然爽快。」
奚玉棠漫不經心地應道,「嗯。」
林淵:「……」
望著林淵那『我真是一入虎穴嗶了狗』的表情,從頭到尾都沒有說話的沈七公子對這位林少俠報以了深深的同情。
你說武林盟那邊那麼多臉皮堪比城牆厚的老妖怪們,怎麼下一代就一個比一個……天真呢?這樣真的好麼?林少俠你醒醒,你好歹是武林盟主的弟子啊!
你怎麼就這麼……呢!
實在不忍一個大好青年就這樣被狙殺了價值觀,沈七清了清嗓,開口——
「我聽說,林少俠和越賤……嗯,越公子是至交?」
聽到好友之名,林淵微微一怔,「沈神醫是說清風?」
沈七看了一眼奚玉棠,點頭,「嗯,越清風。」
「我與清風一見如故,是多年好友。」林淵毫無知覺,「沈神醫提起此事是?」
你和越清風是至交好友你都沒有學到他一丁點的心眼城府麼?全天下人都知道越家那個半死不活的少爺和奚玉棠不合,你作為越清風的朋友,為什麼還要答應她同行啊!
腦子呢!
不怕她坑你麼!
沈七扯了扯嘴角,沒有了繼續的興致,「無事,問問越公子近況罷了,他好歹是我的病人。」
林淵感動地看了一眼沈七,突然彎下腰,深深鞠躬,「清風的身子,還請神醫多多費心。」
沈七:「……」
搬石頭砸自己腳,沈七氣得臉色發黑,奚玉棠忍不住噴笑出聲。
江湖傳言誠不欺我,林淵,果真是個real耿直的bo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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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也不怪林淵耿直。
說起奚玉棠和越清風之間的恩怨情仇,江湖資歷稍深些的人都能洋洋灑灑隨意寫出個萬字科普文來。畢竟這事知道的人實在太多了。
當年,十二歲的奚玉棠以堂堂魔教少主身份接過她爹奚之渺的教主之位後,就一直致力於走【黑社會洗白路線】,原因無他,窮而已。
聖教這幫人全是一群除了單挑就只知道群毆的暴力分子,哪懂什麼經營?上任教主奚之渺更是個奇人,最喜歡四海遊蕩,最愛做的事就是慷慨解囊大肆揮霍,她娘唐芷嫣就是這樣瞎了眼被拐到雪山的。兩個不懂經營還窮大方的人組隊,直接給玄天教解鎖了噩夢級任務:隨隨便便就能仗劍江湖。
所以等父母忽然雙雙傳來死訊,親哥沒了消息,玄天也遭了劇變後,從傷痛中緩過神的奚玉棠刷爆了玄天高層副本,終於接手了他爹的爛攤子時,發現……他們已經窮的揭不開鍋了。
這種時候就要果斷發展經濟了,作為一枚穿越女,這一般不都是信手拈來的事嗎?
不,奚玉棠會告訴你,一點都不簡單,難死了!
對經濟和賺錢一竅不通的奚小教主為了能讓千瘡百孔的聖教上下數百人吃上飯,殫精竭慮,嘔心瀝血,從裁員到擴招,從雪山到江湖,走了快十年,才讓聖教從全員吃土變成如今有吃有穿。
期間辛勞,不一一道也。
作為一個名聲不好的「前‧魔教」一把手,奚玉棠的洗白之路極其艱難。其實她更想破罐破摔繼承傳統魔下去,但上輩子接受了那麼多法律教育,本能地無法接受『魔道』之路——雖然逼格高,但相對的,風險也高,江湖之路注孤生啊。
於是,扭轉聖教名聲,吸引更多人投奔,發展產業,給商人以庇護,等等等等……奚教主要做的事很多,也很難。
而最直接最簡單、最一勞永逸的扭轉名聲的方式是什麼?
是當上武林盟主。
當上武林盟主的好處太多了,我不說,大家也都懂。但這位子並不好坐,至少對奚玉棠來說是這樣的。
十二歲繼任後,這位武林中神神秘秘的【魔教少主】出山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參加那一屆的武林大會。小小年紀,車輪戰連勝百場,可謂當時風頭無兩。
就在這時,越清風出場了。
這位第一武林世家的少主一向身子弱,但武功出奇地好,兩人大戰數百回合,最後越清風以微弱優勢勝出,奚玉棠惜敗擂台。
按理說,越清風這時候就要繼續當擂主被別人挑戰了不是?
但當歐陽玄——也就是如今的武林盟主上台後,越清風居然因上一場的戰鬥牽動了舊病,吐血了……
歐陽玄不戰而勝,順理成章地成為了新一任的武林盟主。
奚玉棠當時內心無數羊駝飛奔而過,一口老血梗在喉頭,數日沒能嚥下。
既然這一次不行就下次唄,於是奚教主養精蓄銳臥薪嘗膽,三年後捲土重來。然而好巧不巧,舊事重演,她再次敗在了越清風劍下。
然後越清風再次牽動舊傷,歐陽玄不戰而勝。
一而再再而三,連續三屆武林大會,奚玉棠都死在越清風這道檻上,打臉啪啪啪,成為了江湖中響亮亮一個大笑話,兩人也因此被世人冠上了可笑的『宿敵』之稱。
此謂奚教主二十年人生中最大的恥辱。
沒有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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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決定要護送蕭雲晗,林淵自然要和奚玉棠等人同行,因而也就暫時先在雪山住下了。
兩日後,諸事完畢,留下鄒青迎秋看家,奚玉棠帶著沈七和司離,並林淵與蕭雲晗,踏上了去洛陽的路程。
幾人在選擇出行方式時發生了點小矛盾,林淵贊成快馬趕路,奚玉棠支持駕車踏青。最後駕車獲得了多數票。
理由:沈神醫身嬌體弱不會武功,司離還是小孩子,蕭少閣主昏迷不醒需要臥床。
什麼?你問奚教主?
這種厚顏無恥之人能放著有車不坐騎馬麼?
幾人全部上了馬車,只剩林淵,鐵青著臉坐在高頭大馬上慢悠悠地跟車跑。
「林少俠,」沈神醫撩開窗簾,漫不經心地看著馬上之人,「我觀你氣色不佳,似是有風寒之兆,不如上車來?」
林淵:「……不用了。」
「林少俠,不要勉強啊。」司離湊到窗邊笑嘻嘻道。
林淵:「……呵呵,真不用了。」
就算馬車再大,裡面已經躺了一個坐了三個,鬼才會再上去擠好嗎!
你們玄天教是只有這一輛馬車嗎?!那四匹拉車馬都哭了你們看到了嗎?
「行了,別強人所難。」奚玉棠腳尖一挑,將昏迷的蕭雲晗踢到角落躺著,嘴上不耐煩地開口。
沈七撩她一眼,「你最好祈禱林淵沒生病,不然就算我出診也是要收你診費的。」
奚玉棠:「……」
馬車外的林淵:「沈大夫,在下聽見了……不用擔憂在下,實則是未曾想雪山居然,嗯,如此冷。不過我向來身子康健,頂一頂也就過去了。」
司離聞言,驚訝地看向奚玉棠,痛心疾首:「教主,你居然沒有給林少俠的院子準備炭火?你可知……」
林淵:「不不,不怪奚教主,習武之人向來是不懼風寒慣了的……」
「……你少收了一筆炭火費你知道嗎!」
林淵:「……」
怪我,我不該信你們如此好心腸TAT
精神受到一萬點重擊的沉淵少俠,直到到達凌霄閣前都不再隨便開口說話了。
好在玄天教雖窮,但從不苛待自己,之後的路該休息時休息,該住客棧住客棧,只不過無論是林淵還是昏迷著的蕭雲晗,都另外付賬罷了。
原本林淵是打算將蕭少閣主那一份算自己頭上的,無奈他先前賠了玄天教一百兩修門費,此時囊中羞澀,也不過堪堪顧著自己。
至於蕭雲晗那一份,乖巧的司護法體貼地做了一份詳細的帳單,據林淵不小心瞄到的一眼來看,裡面包含了住在雪山期間的炭火費、食宿費、沈七出診費、出行車馬費、客棧打尖住店費、對惜惜姑娘造成精神損害的精神賠償費以及破壞奚教主名譽的名譽損失費……等等,共計十多項,全部整理妥當,就等著將少閣主送回凌霄閣時,一併交給他爹蕭承。
已經對玄天教有了個直觀印象的林少俠,忽然覺得自己只賠一百兩已是對方網開一面了。
這哪是名震江湖的玄天教啊,這簡直就是雁過拔毛的拔毛教好嗎?那雪山上的每一個人,哪怕是鄒青這種無腦暴力好戰分子,都是死要錢啊!
從未見過上下如此齊心的門派,奚玉棠實力御下啊有木有!
林淵覺得,在上雪山之前,因為頭一次和改邪歸正的『魔教』打交道而整整興奮失眠兩晚的自己……著實太天真了。
不過好在,凌霄閣很快也有了和他同樣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