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七也沒想到,以他和林淵之間這種幾乎算不上有的交情,對方居然會這麼快登門。更何況,先前林淵還幹了件讓人特別不齒的事,以至於沈七見到他時,臉色真說不上好。
然而對方誠(診)意(金)十(多)足(多),越清風又是他的病人,作為一個響譽天下的大夫,沈七沒理由拒絕這次出診。
第一世家少主越清風,自十幾年前遊歷天下時,憑著少年之齡,以一己之力橫掃江南十八寨後,名聲大震,被譽為武林不世出的天才,不僅深受江南百姓愛戴,江湖更是人人稱道。
因著他小小年紀便強橫異常的實力和極具殺傷力的外貌,加上深厚的背景,越清風早早便是眾多江湖大佬們心目中的女婿第一人選不說,在武林也是公認的少年英才,不知有多少人家想與越家結親,能多早定下這位少年英雄便多早定下,生怕便宜了別人。
只可惜過慧易折,很快,越少主便被爆出了重病不治的消息。越家當即廣招天下名醫,傾盡家產蒐羅名藥,越家家主甚至三顧茅廬親請藥王穀神醫出手,可謂是各種方法用盡。
然而,越少主將死的消息還是傳遍了天下。
一時間,整個江湖都懵了,尤其是那些想著定親的人家,更是翻臉比翻書還快。在經歷了退親退婚退朋友等各種糟心事後,當年囂張跋扈、意氣風發、敢隻身一人闖龍潭虎穴的少年,彷彿一夜之間沉寂了下來。
曇花一現般的張狂性子沒了,取而代之的是世人皆傳的溫潤儒雅,君子端方。越清風開始深入簡出,與閻王爭日子,直到遇見沈七,才總算在「活下來」這件事上,有了那麼一眯眯的信心。
不過這並不影響他繼續在天下武林刷存在感,畢竟有奚玉棠這個魔教教主當對照組呢。
多虧了奚玉棠,越少主不僅沒有被天下遺忘,反而名聲更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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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七來到越家在洛陽的別院,見到越清風時,後者正坐在樹下悠閒地和自己對弈,一頭烏黑的發簡單地束在腦後,只一根極簡的羊脂玉簪固定,俊逸的臉因久病而毫無血色,彷彿一枚冷玉。明明已是五月底,天氣漸熱,卻還是穿得嚴嚴實實,時不時咳上一聲,十足的久病沉痾之軀。
唯一值得一提的大概是那周身逼人的氣勢了。越家少主雖病著,卻從未有人敢輕易將他當做一個病人對待,皆因這位看似無害的年輕人卻反常地有著一身令人恐懼的功力。
還沒等沈七踏進院子,越清風便已停下了手上動作,遙遙看過來,見是沈七和林淵,微微一笑,手中瑩白的白玉棋子叮地一聲脆響,落回了棋盒內。
有那麼一瞬間,沈七險些以為自己看見了平日窩在雪山的奚玉棠。
「沈大夫,辛苦走一趟了。」越清風溫潤的聲音響起,一下拉回來沈七的思緒。
「沉淵公子親自去請,敢不來麼?」沈七冷冷回道。
身後的林淵尷尬地咳了一聲。
越清風淡泊一笑,「林大哥也是一番好意。再說,有貴教教主在,若您不願來,誰還能強迫了您?」
沈七撇撇嘴沒搭話,算是默認了他的說法。他徑直走過去坐在越清風對面,修長的手指在玉石桌面上敲了敲,不甚耐煩地開口,「伸胳膊。」
越清風袖風一掃,桌面上凌亂的棋子頓時被全部歸攏入盒內,之後才乖乖挽起袖子,將手腕攤放在石桌之上。
沈七搭了脈,同時略抬眼皮在眼前人臉上掃了一圈,微微斂眸,沉思了幾息,不冷不熱道,「我記得我說過,想活得更長,就不要再練武,你倒是挺好,不僅沒聽,武功反而還精進了?」
越清風一點都不奇怪沈七能看出他沒遵醫囑,倒是有些赧然,「都說沈大夫不懂武功,在清風看來,著實不像。」
沈七瞥他一眼,不再開口,閉眼搭脈許久才緩緩收手。
旁邊林淵早已等不及,忙問,「沈神醫,怎麼樣?」
沈七速答,「林少俠還是不開口比較好,我不想跟你說話。」
林淵:「……」
越清風微微挑眉,目光在兩人中間一轉,開口,「是發生了什麼我不知道的事?」
沈七沉默不語,逕直開始從藥箱裡拿工具,林淵則苦笑一聲,向好友解釋,「我先前……得罪了奚教主。」
越清風頓時瞭然,「因為蕭承?」
林淵點頭。
沈七將一個樸素的布包打開橫攤在石桌上,一排銀針帶著絲絲寒氣顯露在兩人眼前。
「脫衣服。」
「在這兒?」林淵再次忍不住接話,「外面風大,不如……」
沈七眼皮一掀,涼涼道,「你是大夫還是我是?」
林淵:……您行,您上!
一旁的越清風連一句質疑之詞都沒有,在沈七開口時便面色如常地去了外衫,又將裡衣脫去一支袖,露出蒼白但肌理分明的左臂,彷彿早已習慣了對方的不按常理出牌。
沈七活動了幾下手指,動作行雲流水地抽出一根銀針,連聲招呼都不打,逕直紮在了越清風手腕上。
後者嘴角一僵,後牙槽緊了緊,繼而又強迫自己放鬆下來。旁邊侍從將外衫半搭在他肩上,攏了攏,越清風開口,「林大哥,這事是你不對在先,找個機會給奚教主賠不是吧。」
林淵微微一怔,「清風,當時……」
「無論當時是什麼情形,你都不該插手。」越清風打斷他的話,「不過是個蕭承,奚玉棠殺他兩個都不在話下,這次居然能收手,的確是給足了你面子。」
林淵一語不發。
越清風似乎完全不在意旁邊還有個玄天教的沈七,一邊說著,一邊眼看自己滿胳膊滿手都被紮成刺蝟,感受著與前幾次行針完全不一個檔次的痛感,明白沈七這是在遷怒了。
沉思片刻,他緩緩開口,「既然一開始就沒打算管閒事,那便不要插手。你這樣不叫義薄雲天俠肝義膽,凌霄閣不見得有多感謝你,反而還得罪玄天教,裡外不是人。」
林淵糾結地一拳錘在了旁邊的杏花樹上。
「得罪蕭承不要緊,得罪玄天……」越清風慢條斯理地說著,稍頓須臾,「林大哥,同行一路你還沒看明白,你根本玩不過奚玉棠嗎?」
林淵:……
沈七慢吞吞地扎完最後一根針,挑眉看向越清風,「你倒是看得清楚。」
越清風頓時露出一抹春風拂面的笑容,略帶討好地開口,「我從不小看貴教。唔,不如大夫行針輕些?我也是人啊,這事真跟我沒關係。」
沈七假裝聽不見。
林淵卻是有些聽不明白了。怎麼感覺,自己好友說話間淨是對玄天教和奚玉棠的稱讚與……推崇呢?
「真要道歉?」林少俠忍不住問。
越清風搖頭,「我又不能替你決定,不道歉也是可以的。」
「真的?」林淵頓時來了精神。
越清風看向他,「最多就是奚教主坑死你不償命的時候,我作為好友幫你留條退路……唔,這點面子奚教主應該會賣給我吧?」
林淵:「……」
越清風你到底是哪邊的!!
放著好友在一旁左右為難,越清風將注意力集中在了自己的左臂上。行針所帶給他的痛楚逐漸開始減弱,取而代之的是越來越難熬的灼熱難耐。不消片刻,一排細密的汗水便悄無聲息地爬上了他的額頭,接著,彷彿萬蟻穿心般,整個左臂變得酥麻難忍。
感覺到體內越來越痛,越來越熱,越清風面不改色地接過一旁侍從遞來的帕子擦了額頭,緩緩啟口,「沈大夫,我們打個賭可好?」
沈七正在閒適地喝茶養神,眼角餘光瞥了他一眼,涼涼道,「賭什麼?」
越清風笑了笑,清俊的臉上逐漸因行針而浮起淡淡紅暈,「就賭一盞茶之內,我能見到奚教主如何?若是我贏,接下來的治療,沈大夫讓我輕鬆些。」
沈七放下茶盞,目光在越清風隱隱沁出冷汗的額上掃過,對比他的病人,心情倒是很不錯。先前越清風那一番話,看似字字句句是在勸林淵,其實也是在說給他聽,作為一個玄天教中之人,奚玉棠的至交,誰不喜歡聽好話?
他放下茶盞,決定給越清風一個面子,「若是你輸了呢?」
越清風摸出一個木製小令牌扔在桌上,一個大寫的「清」字入木三分——
「我開庫房,您隨便挑。」
看到他拿出了代表身份的令牌,林淵額角一跳,就想開口阻止。
這個賭注可是大了。
越家財大氣粗,傳承百年,不知積累了多少好東西,沈七當然也知道令牌的意義,眼睛瞬間亮了起來。
「可有離火草?」
越清風頷首,「有。」
「好,賭了!」沈七拍案。
話音剛落,越清風的貼身小廝秋遠一路小跑進來,先是給三人行了禮,繼而道,「少主,有客登門。」
越清風的眼底多了一絲笑意,「誰?」
秋遠語氣又興奮又緊張,「玄天教呂堂主和……」他飛快地瞄了一眼旁邊的沈七,「奚教主。」
沈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