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話過腦子了嗎?
奚玉棠無語,滿臉都寫著你有病麼。
越少主:是的,我有病。
「跟我走。」
發現他今夜與往日實在相差太大,奚玉棠一時間無法應付。此地不是說話的地方,她也沒興趣演猴戲,撂下話便輕功離開。
越清風嘆了口氣,二話不說跟了上去。
兩人莫名其妙開打,又一前一後離開,從頭到尾沒向圍觀群眾甩個眼神,徒留看戲之人面面相覷,見鬧劇收場,均是沒了興致,紛紛散去。
唯有歐陽玄立在原地,目光追隨著那兩人離去的方向看了許久,渾濁的雙目微微眯起,冷峻的臉上毫無表情。
奚玉棠一路飛奔,終於在荒無人煙的林間一處停下,越清風前後腳趕到,立於她身後。
她轉過身,拉下面罩,開門見山,「我今晚沒中毒。」
「但你以為那毒是好吐的?有殘留,只能多吐兩下就當漱口了。所以吐血是真,昏迷是真,事發突然,沒能事先向你打招呼,就這樣。」
她語速很快,好像不願在這件事上多說。越清風勉強勾了勾嘴角,壓下到嘴邊的咳嗽,「做戲很成功,騙過了所有人,成功將自己脫了出來。」
對面人沒開口,算是默認。
沉默片刻,越清風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也不知是在讚她機智還是笑自己白痴。
奚玉棠疑惑地看他一眼,見他沒有解釋的意思,便告了聲辭,輕功離開。
越清風留在原地久久未動,面無表情地望著自己持劍的手,昏暗之中,看不清手心的紋路,只覺既蒼白又無力。
周圍一片死寂,他猛然爆出一陣咳嗽,彎下腰,無聲嘔出一大口血。
如果奚玉棠在場,定能猜到他怕是發了舊病。
「騙人的話倒是說得滴水不漏……」隔了許久,黑暗之中,他虛弱自語,帶著一絲自嘲,「是不是毒發,真以為我看不出麼?」
血腥味被夜風緩緩吹散,四周似乎更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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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了觀瀾院,奚玉棠剛進門便腳下一軟。沈七幾人沒去觀戰,但兩人鬧出那麼大動靜,恐怕整個武山無人不知。
緩了緩,對上三個屬下擔憂的目光,奚玉棠無奈嘆氣,「……你們說話就不知道關門嗎?」
「關門越少主就聽不見了麼……」司離小聲吐槽。
「說好的院子裡都是我們的人呢?」
「……又擋不住。」
「你還說!」她瞪眼。
司離吐舌。
「……所以,說開了?」呂正略有心虛地開口。
奚玉棠擺手,「算是吧,反正也是真毒發。」
「但不是幽冥……」司離忍不住接茬,「教主今天出門忘了吃藥。」
一旁的沈七乾脆闔眼養神。
怎麼沒吃,下午受傷回來,在越清風的別院他就已經讓她吃下了,要不是她故意運氣要吐血,怎麼可能牽動毒發?
想了又想,他將越家有離火草一事說了出來。奚玉棠微微一怔,皺起眉。
「在越家庫房,還是越清風私庫?能買過來嗎?」
沈七搖頭。
……早知不要他那五千兩了。
奚小教主略有後悔,「既如此,那我回頭找他提一提。」
沈七飽含深意地看她一眼,囑咐道,「是我們有求於人,記得好好說話。」
奚玉棠抽了抽嘴角,理虧地選擇了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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乖乖調養了兩天,沒出任何⼳蛾子,終於,奚玉棠在得到沈七首肯後,於第三天一大早出門找越清風去了。來到驚鴻院,卻被告知他幫著歐陽盟主辦事去了,要很久才能回來。
百無聊賴的奚教主權衡了一下,最後還是被離火草打敗,厚著臉皮拿了本書等在院子裡,勢要將越清風等回來。
可惜天生不是讀書料,看了一會便看不下去。越清風的院子安全係數高,五月底六月初的太陽又格外暖,不一會,她就趴在石桌上睡著了。
奚玉棠做了個冗長且亂七八糟的,攪得她甚是疲憊。好不容易轉醒,太陽似乎都挪到了西邊,而她身上則不知何時披了件薄毯,暖洋洋的。
她僵硬地活動壓疼的胳膊,抬頭,石桌旁不近不遠的距離,越清風窩在寬大舒適的軟椅上,拿著本書看得專心致志。
初夏的風帶著一絲涼意,攜著青草味吹來,輕輕撩起了軟椅上青年垂落的黑髮,精緻俊美得恍如畫裡走出的臉龐透著白玉般的光澤,被頭頂的太陽一照,彷彿整個人都在發光。
奚玉棠看得有些呆。
刷拉一聲翻書聲響起,越清風頭也不回地開口,「醒了?」
「……嗯。」她下意識回話,「什麼時候回來的?」
「很早。」越清風話不多,目光就沒從書上移開過,「餓嗎?」
奚玉棠誠實地點頭,「餓。」
「秋遠。」
秋遠早就候著了,提著食盒便走過來,一個個精緻的點心在石桌上一字排開,看得奚玉棠腹中饞蟲大作。
放好了吃食,秋遠剛準備離開,奚玉棠突然開口,「等一下!」
秋遠站住,疑惑地歪頭。
奚玉棠下巴點了點綠豆糕,「要吃那個。」
秋遠:「……」
「我手麻得抬不起來,正在運功恢復,你先幫我拿一個來。」奚玉棠解釋道。
秋遠:「……」
默默看了自家主子一眼,見他依然在看書且毫無反應,秋遠認命地用帕子包著手捏了塊綠豆糕,小心翼翼地塞給奚玉棠。後者一口吃下,絲絲甜意頓時充滿口腔,眼睛都忍不住眯了起來。
幾口嚼完嚥下,奚玉棠眼睛發亮,「來來秋遠,蓮蓉酥來一塊。」
秋遠:「……」
一連吃了兩塊蓮蓉酥,奚玉棠的胳膊恢復,揮揮手,秋遠如釋重負地抱著食盒跑了,留下她一口點心一口花茶,不要太舒服。
吃了個爽,奚玉棠停下來揉揉肚子。一旁的越清風依舊沒拿正眼看她,彷彿掐准了時間般開口,「吃好了?」
「好了,多謝款待。」奚玉棠答道。
「那便回吧。」
「好。」
奚玉棠起身往院子外面走,走到一半,身子一僵,回頭,「越清風,你耍我?」
青年翻了一頁書,平靜道,「沒有。」
「我等了你一天!」
「嗯,然後呢?」
「……」
然後我想把你一腳踢下武山你信不信?
奚玉棠定定地看著眼前人,「好好說話。」
越清風默默放下書,抬眼,「奚教主想說什麼?」
「……」
清了清嗓,她一本正經道,「調查得如何?有需要我做什麼的?」
越清風淡淡道:「奚教主還是輕易不要插手此事,免得連累自身。」
奚玉棠皺了皺眉,覺出不對,「越清風,你要再用這種古怪的語氣跟我說話,我們的同盟就到此結束。」
什麼公子哥脾氣,老子慣得你!
她定定地望著眼前的青年,後者眼眸平靜地回看她,絲毫沒有要退讓的意思,越看越讓人生氣。眼前這人明顯還在氣她假裝中毒之事,可架也打了誤會也說開了,還什麼可彆扭的?
站在角落的秋遠一見這兩人又對上了,頓時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雙方氣勢都太過驚人,尤其是奚教主,氣勢不斷攀升,好像分分鐘就要動手了!
這這這……還來?他家公子身體受不了啊!
直到秋遠腦中演練了無數遍怎麼給自家公子擋槍的畫面,就差付出行動時,一聲輕輕的嘆息響起,越清風開口了。
「是我不對,坐下說吧。
奚玉棠半信半疑地看了他一會,緩緩坐下。
「給我瞧瞧你的傷。」越清風主動示好。
「不用。」
被噎了一下,越少主默默從書中抽出一張字條遞了過去,「方才收到信,蕭雲晗已經啟程朝洛陽趕了。」
奚玉棠掃了一眼,面具後的峰眉微挑,「是不是還要告訴我,蕭雲晗打算找本座算賬?」
對面人咳了兩聲,沒有開口。
奚玉棠頓時氣笑了。
好,很好。每天都有人在本座面前找死。
既然蕭雲晗要不痛快,那爺便在武山等著他!奚玉棠用力握拳,字條化作一縷細砂簌簌落下。
越清風默默掃了一眼那撮紙沙,聰明的換了話題,將這兩日他同歐陽玄的調查情況說了一遍。最可疑之人當場自殺,牽扯出的負責酒水、後廚之人全部服毒自盡,每次都能正好趕在他們前面,線索斷了個乾乾淨淨。
之後,越清風提到了杯子。
「那天我說到杯子的時候你已經在外面了?」奚玉棠出乎意料地問。
他點頭。
暗罵了句【一群蠢貨】,奚玉棠尷尬道,「杯子入手隱有冰涼之感,不確定是不是幽冥所致。不過這不能作為證據,對方在暗我們在明,從行事來看,蛛絲馬跡肯定已經洗乾淨了。」
越清風皺眉沉思。
他查過杯子,並未找出任何問題,仔細回想當時四人舉杯時的順序,也沒有頭緒——此案果真成了無頭案。
「並不是非要破案。」奚玉棠緩慢開口。對她來說,弄清楚誰是凶手毫無意義,弄清楚誰有敵意才至關重要。
越清風秒懂,「想殺你我之人多的是。」。
「但凶手就在武山上。」
她是不是可以假設,向聽雨閣買她命的人,和下毒之人,是同一人?
「歐陽玄?」
「也可能是你。」奚玉棠唇角微勾,目光涼涼地望了過去。
歐陽玄有嫌疑,且大得很,但指向太過明顯,反而讓人不好下手。他們這位背鍋俠盟主雖然在盟主之位上和她有著本質的利益衝突,但一沒得罪過她,二與她輕易沒有往來,無冤無仇,僅憑猜測便動手,不是她的風格。更重要的是,歐陽玄至今沒有表露出一絲一毫的敵意,實在讓她覺得詫異的很。
反倒是越清風,仔細想想,也有可能不是嗎?
迎上他略顯詫異的目光,奚玉棠全身戒備盡開,真氣飛速運轉,指關節一下一下敲在玉石桌面上,緩慢卻催人心跳。
「既是盟友,我們不妨打開天窗說亮話。」她似笑非笑開口,「越少主此次上武山所圖為何?別跟我說是為了阻我搶盟主之位,這事大家當個談資笑笑無妨,當真的才是白痴。」
爭鬥多年,都說最瞭解你的非是朋友而是敵人,奚玉棠雖猜不到越清風為何要擋她的路,或許是為了更深遠的目的,但絕不是為了維護歐陽玄。
她不想入局,更不想牽扯旁事,只想安安靜靜掙個錢,報個仇,而如果因為結盟一事她必然要淌進某池渾水裡,那最好的辦法就是立刻解除同盟,離這些人越遠越好。
望著眼前徹底認真起來的女子,越清風知道他此時對上的不再是【奚玉棠】,而是執掌武林一派勢力十年的玄天教教主。
對方的質疑如此直接,目的如此明顯,字裡話間都在透著要遠離他、遠離陰謀、明哲保身之意,態度堅定且不容置疑,令他無端生出一絲煩躁。
「你在逼我跟你攤牌。」他慢吞吞地開口。
奚玉棠一動不動地望著他,垂於身側的手扣緊了銀針。
大約是感受到了她的逼迫之意,越清風連續咳嗽幾聲,血悄無聲息染紅了純白絹帕。好一會,才說出下一句話,「……也好,那便攤牌吧。」
「我所圖的,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