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說當秋遠將紗布取下,看到越清風脖子上那一圈切得極為整齊、彷彿斷頭鬼降臨般的傷時差點嚇得淚奔,奚玉棠回去後練功出錯,不得不閉關一天兩夜,直到梳理好真氣、調整好心境時,已是攤牌事件的第三天清晨。
推開房門時,門口,沈七、司離和呂正並排而立,目光灼灼地看過來。三人眼下均有著烏青之色,顯然守了兩天。
奚玉棠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見她安然無恙,三人一句多餘的話都沒問,該張羅早飯地張羅早飯,該煎藥的煎藥,一個個若無其事,像是完全忘了她練功出岔的事,如同一個再平常不過的清晨,和以往沒有不同。
吃飯間,司離嘰嘰喳喳地說著聽來的八卦,呂正從旁補充,吵得奚玉棠頭疼,但又忍不住笑吟吟地聽著,時不時給司離夾一筷子菜,換他一個甜膩的笑容。
聽司離說,昨夜越少主犯了病,二更天時秋遠急匆匆來觀瀾院找沈七,直到四更才回來。
與此同時,昨夜有刺客摸進了歐陽盟主院子,欲行刺殺,被負責守衛的林淵發現蹤跡,兩人大戰一場,刺客逃脫。歐陽玄雷霆大怒,連夜搜尋整個武山,不放過任何角落。
盟主二弟子韓文彥負責觀瀾院一帶,恰奚玉棠閉關,本欲硬闖,秋遠正好前來尋沈七,順口說了越少主舊病復發,是因前日和奚教主一言不合大打出手所致,兩人均內傷深重,奚教主定是在閉關,此時闖入恐不太好。
韓文彥不敢擅專,將此事報給了歐陽玄,後者親至觀瀾院,憑深厚內力確認了奚玉棠的確在療傷,而屋內確實除她外別無他者,恰好別處又起了騷動,搜尋這才停止。
武山亂了一夜,刺客未落網,無人敢入睡。呂正和司離一商量,決定繼續給自家教主掠陣護法,沈七則從旁待命,三人已經想好,若是教主走火入魔,他們拚死也要衝進去阻攔。
好在她完好無損地出來,心境已平,心魔未生,實力反而更上一層樓。
言笑晏晏地望著司離眉飛色舞講故事,奚玉棠內心安寧而喜悅,一頓早飯下來,身心俱歸於平靜,比之從前,氣息更加內斂。
身邊呂正和沈七對視一眼,終於算是徹底放下心來。
不過,昨日之事確有蹊蹺,奚玉棠不得不承認,自己怕是承了越清風的情。
秋遠來的時辰怎麼能那麼巧?又怎麼能那麼恰到好處地道出她閉關是因為內傷,還不著痕跡地恐嚇了一把韓文彥?還有別處的騷動是真是假?想來,若是昨夜韓文彥帶人硬闖,司離和呂正守不住的。
若是沒有越清風背書,她定是要遭一番罪的。
奚玉棠一點都不懷疑這是他的安排。
越家暗衛不是鬧著玩的,消息渠道逆天,恐怕昨夜歐陽玄的華清院剛出事,他那邊就得了消息,料到有人恐借此生事,便佯裝病發,遣了秋遠前來當個人證。秋遠作為他的貼身小廝眾人皆識,一定程度上代表他本人在場,而有第三方在,歐陽玄,或其他隱在暗處的人無法正大光明動手。
只要能撐過一夜,天亮前不出問題,無論她能否出關,事情都能平息下來。
恐怕越清風連她是在穩固心境的事都能猜個*不離十。
「他真發病了?」奚玉棠看向沈七。
後者慵懶地點頭,意有所指,「鬼門關走一遭,內傷外傷都不輕。」
奚教主:「……」
她這次出門只帶司離沈七,一是雪山必須留下足夠的力量守住大本營,鄒青和迎秋一個武力值高,一個心細如髮,兩人配合足以勝任。二是她想著洛陽有分堂,也有足夠的人手,呂正又是個全方位人才,某種程度上能頂鄒青和迎秋兩個,加上她和司離沈七,想來不會有多大問題。
然而她還是小看了這次武林大會之行,沒想到會有這麼多變數。呂正只有一個,司離經驗不足,沈七沒有武功,若她自身出了問題,他們就會立刻捉襟見肘。倘不是事前和越清風結盟,此行恐怕會更加艱難。
能用的人太少了。
玄天上一輩的高手們死的十不存一,剩餘可用的好手都被她派到別地壓陣,一個蘿蔔一個坑,□□乏力。攤子鋪得大了就必然會有這種問題,但總不能為一個武林大會便收攏力量,壓力只能自己擔。
「暗衛真好用啊……」她深深感慨。
司離和呂正均是耳聰目明之人,聽到她自語,齊聲道,「教主想重組暗衛?」
奚玉棠沒有應聲。
一派掌教怎麼可能沒有暗衛?奚玉棠之前也是有的。還未接手教主之位時,彌留的長輩便開始為此費盡心思,所有人均是他們親自挑選,勢要在死前為她打造一個死士隊伍。然而那一批暗衛中出了叛徒,奚玉棠在那次事件裡險些喪命,臉上的疤就是在那時留下的。
後來她實力漸強,又是一教之主,於是便又起了心思,人由她親自挑,原以為萬無一失,誰知還是出了問題。
人心難測,在足夠的利益面前,永遠不要考驗人心。她吃夠了教訓,在這件事上無論如何不能妥協。
她要努力練功,要賺錢,要報仇,要養家……而養暗衛需花費大量時間成本和金錢成本,現在的她做不到。
「啊……」她洩氣地趴在桌上,痛苦哀嚎,「我好窮!!!我窮得快死了!!」
提到窮,三個屬下同樣一臉菜色。
「不如去搶越少主……」司離對著手指,眼神遊移。他冰雪聰明,當然能猜到昨日之事是託了越少主之福,但打土豪的心思一起,誰還管這些啊……
奚玉棠眼神一亮,隨即又洩氣,「不行,我現在不想見他……」
越清風知道太多,讓她難有安心之感,雖然兩人之間有了個共同秘密——奚玉嵐,但又不能說明從此那人便是可信之人了。
《素九》和《太初》兩本秘籍是當年奚之邈帶回去的,來歷不明,只知這兩樣玩意若放出江湖,必然會引來極大的動盪。
這件事知道的人極少,她爹專業坑女兒的劣跡又甚多,奚玉棠極其懷疑雪山一戰,敵人就是衝著這它們來的,畢竟從她第一次見到秘籍到玄天覆滅,中間不過半年,若不是藏得隱秘,怕早就被搜走了。
懷璧其罪的道理她當然懂,這種大殺器自然不能留,奚玉棠緩過神後就悄悄便宜處理了,總共換來五萬多兩銀子。
……虧本得她肝都疼。
見三人都是一副苦瓜臉,沈七嘆氣,「看來只能靠七爺我了。」
三人紛紛眼前一亮。
沒好氣地掃了一眼沒出息三人組,沈七慢吞吞起身,「爺去睡一覺,養精蓄銳,醒了去趟驚鴻院。既然要打劫,自然得挑最肥的動手。」
好樣的!
三人齊刷刷亮出大拇指。
沈七甩了一個白眼,迤迤然走了。
————
目送沈七離開,奚玉棠看日頭還早,決定去歐陽玄的華清院走一遭。而與此同時,另一邊,歐陽玄書房裡的氣氛卻是截然不同的冰冷。
緊閉的書房門內,歐陽玄來回踱著步,溝壑滿佈的臉上陰沉沉積滿怒氣。書房一角,陰影籠罩之處,一個身量矮胖的黑衣蒙面之人正靠著牆,目光陰冷地望著眼前人。
「……下毒之事還未了,昨夜就又出亂子,這都幾天了,你居然連個答案都不給本座!」歐陽玄怒而質問,「直說吧,那毒,是不是你下的?」
書房裡一陣冷清,半晌,黑衣人聲音響起,「恕我直言,歐陽盟主,無論這毒是不是我下的,現在……恐怕都應該算在你頭上。」
「你!」歐陽玄怒瞪雙眼,「你輕舉妄動,居然還要怪在本盟主頭上嗎!你知不知道差一點本盟主就也死了!」
「盟主不是平安無事嗎?」黑衣人冷道。
「那是本盟主命大!」
歐陽玄的冷汗悄然爬上了脊樑。這人居然在他不知道的情況下插手宴會之事……現在的武山,還是他一手掌控的武山嗎?
鎮定下來,他冷笑道,「看來你主子的手段也不怎麼樣……怎麼,黔驢技窮,打算下一步守株待兔,等著他們互相殺了對方?」
黑衣人沒有答話,冷冷盯著歐陽玄,眼神仿若一條毒蛇,看得歐陽玄一身雞皮疙瘩。
「歐陽盟主,你是不是忘了你的身份?」
歐陽玄身形一頓。
「讓我來告訴你……」黑衣人一步步走出陰影,走到歐陽玄面前,灼灼地盯著眼前人的眼睛,「你就是主子的一,條,狗。」
他桀桀笑了兩聲,笑聲彷彿鋸斷的木頭,「你我都是主子的狗,為主子辦事罷了,你要做你的武林盟主,不好出手,那我就幫你一把。」
「但你行事妨礙到我了。」歐陽玄隱忍怒氣。
現在並不是對奚玉棠和越清風下手的好時機,若是他們死在了武山,他還怎麼能坐穩這把椅子?
黑衣人一聲冷笑,「那歐陽盟主的意思,是打算光明正大解決你這兩個攔路石了?」
歐陽玄噎了一下。
「主子留給你的時間不多,抓緊把整個武林勢力抓在手裡才是正事。」黑衣人道,「攔路石要儘早除去。既然歐陽盟主不想動手,那這件事,便交給老夫。」
歐陽玄沉默片刻,動了動嘴皮,「有越清風在,奚玉棠走不到本座面前。本座有信心收服他,玄天教無論如何也算一大勢力。」
更何況,都說那本傳說中的秘籍在雪山上,他歐陽玄雖說是替人辦事,但也是有私心的。只是這私心不便與人說罷了。
黑衣人一聲冷嘲。
收服奚玉棠?這真是他聽過最好笑的笑話了。
以為給一張英雄帖就能讓玄天教上下感恩戴德?奚玉棠要是那麼好收服,早多年前他們就得手了!
「心慈手軟辦不成大事。」黑衣人最終還是開口,「歐陽盟主,小心害人害己。」
歐陽玄憤怒地看著眼前人,還沒來得及開口,兩人同時聽到遠遠傳來腳步聲。對視一眼,黑衣人身形一閃,半絲聲響未出,人已從後窗離開。
稍等片刻,敲門聲響起,歐陽玄整了整衣冠,停頓片刻,神色如常地打開了門。
門口站著的是他的大徒弟,林淵。
「師父。」林淵抱拳,「奚教主來了,在前廳候著。」
歐陽玄點點頭,跨門而出。在越過林淵時,腳步頓了頓,想說什麼,但目光掃到自家徒弟那張正直嚴肅的臉,到嘴邊的話又默默嚥了回去。
還是算了……
他這個大弟子心太正,人太直,就讓他簡簡單單地做一名仗劍江湖的俠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