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憐的奚玉棠到最後也沒能找到方法讓自己不暈船。
鑑於她這樣的狀況實在不適合急行趕路,越清風只好令船見港就停,遇鎮就下,能讓她時不時雙腳踩地接接地氣,緩解一下暈船程度。奚玉棠雖然因為收到了紫薇樓的消息而恨不得立刻趕到江南,但為了能讓自己到達目的地時還活著,只好承了他的情,每次停船都下地走一走。
這真的有用,至少她不再像前三天那樣半生不死了。
至於上船後,要麼靠喝藥,要麼靠點穴,她總算能多少睡個囫圇覺,這樣一來精神也不會太過萎靡。與此同時她和越清風謹慎商量後,決定忍著難受也要繼續練功,爭取盡快將狀態找回來,有了實力,暈船才不會變成掣肘。
但畢竟杯水車薪,在到達杭州之前她實在沒有多少精力。
好在船上幾個小夥伴靠譜。沈七不必說,江美人每天都在用各種方法轉移她的注意力,不是講笑話就是拉她下棋玩遊戲,實在看她難受,就舞劍給她看。這時候越清風就在一旁彈琴,彈的便是謝彥之那把。不得不說,這一招還挺管用的,兩個美人,一個撫琴一個舞劍,太過賞心悅目,以至於讓奚玉棠有一種自己身在仙境,左擁右抱坐擁後宮的美好錯覺……
時間長了,她的暈船症狀還真減輕了不少。
在越清風的科普下,奚玉棠和沈七都知道了不少有關謝彥之和他的琴的故事,在得知這把琴如今有價無市時,兩個玄天教出身的窮逼眼睛都紅了,每天越少主一把琴搬出來,兩人便目光熱切地盯著看,彷彿對方撫的不是琴,而是萬兩黃金。
錢在眼前,卻不是自己的,奚教主和沈大夫表示非常心塞。
……本來越清風以為奚玉棠喜歡這把琴,想送給她,但在得知整艘船上除了他沒一個人會撫琴時,這個念頭瞬間就打消了——開什麼玩笑,他敢送,奚玉棠就敢賣好嗎?
於是原定半個多月的行程,硬生生被奚玉棠拖成了一個半月,等他們到達江南時,已是七月上旬。
多水的江南,熱得彷彿身在蒸籠,梅雨的尾巴剛離開,又趕上高溫,江千彤也好沈七也好,下船時都已換上了輕薄的夏裝,倒是奚玉棠和越清風,一個身有寒毒,怕冷不怕熱,一個久病在身,體虛氣弱,穿著上反而沒那兩人誇張,甚至連汗都沒見多少,清清爽爽,羨煞旁人。
奚玉棠的暈船症狀在臨近到達杭州的前兩天大幅好轉,雖然經此一事,她整個人瘦脫了型,好在精神還算不錯,一雙深潭般風波不動的眼睛也多了幾分亮色,往日長穿的玄袍在江千彤的建議下換成了天青色,長髮攏了起來,高高一個馬尾髻綁發,看起來挺拔而俊美。
除了越清風,沈七、奚玉棠和江千彤都打算易裝。江千彤帶上了紗質帷帽,換掉了常穿的嫩黃色羅衫,改為桃紅色,沈七動了眉眼,背起藥箱,將豔色稍掩,搖身一變,成了一個行腳大夫。奚玉棠則取下了面具,露出光潔的額頭和眼下的傷疤,稍稍更改了眼神氣質,看起來不那麼凌厲,腰間掛上佩劍,看起來與玄天教主判若兩人,只要不用針線武器,任是誰都無法看出她的身份。
她長得不醜,甚至可以說是極俊俏,但性格環境決定氣質、裝扮決定樣貌,雖然取下了面具,但她看起來英氣十足,一身裝扮下來,活脫脫一個風流少俠。
江千彤是第一次見到奚玉棠的真面目,在她取下面具時怔愣了好一會,這才匆匆別開眼,耳尖微微發紅,糯糯地說了聲『原來長這樣啊』,看得奚玉棠哭笑不得。
畢竟出身大宗門,作為離雪宮重點培養的弟子,江千彤的人情世故不差,適應了這張臉以後就信誓旦旦地表示自己會嚴格保密。此話一出,沈七和越清風臉上才見了笑,對她的懂事和心思細膩深感欣慰。
到達杭州,下了船,奚玉棠便提議和越清風暫時分開行動。越家少主太過引人注目,而她需低調入城,便約定了各自安定後再碰面。越清風雖不捨,卻還是答應了下來。作為東道主,他盡職盡責地將江南一帶的情況大致說了一遍,並告知了奚玉棠越家在杭州的一些勢力範圍,以及到哪裡去尋他。
他並不打算回越家本宅,杭州有越家別院,不出遠門的話,一年裡他有大半年都在那裡。
奚玉棠一一記下,提前一天星夜帶著沈七和江千彤先走一步,進入杭州城內,找了間客棧,要了三個上房,開始著手自己的事。
因為暈船,她憋了一肚子火,想到若非自己重傷無法選擇陸路,也不用受這份罪,對聽雨閣、武林盟和唐家的怨氣直接提升到了忍無可忍的地步,不出一口惡氣,實在意難平。
從人身安全方面考慮,聽雨閣是她此行最大的威脅,武山上的幽冥之毒被歐陽玄將鍋甩給了聽雨閣,接連的刺殺之事也同樣如此,然而一個殺手組織無冤無仇不會追殺她,想要一次性解決,必須首先知道付錢的金主是誰,以此釜底抽薪。
她本來並沒有什麼頭緒,但就在十日前,她在船靠岸補給的港口驛站發現了玄天教人給她留下的暗號。暗號有二,一是玄天江南堂之人留下的,二是當初客棧分別前和小五約定下的緊急信號。
小五有傷,不可能趕來江南,那麼只有一個可能,便是他傳信給了江南堂,事關的自然是客棧的暗殺之事。
所以奚玉棠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見江南堂的堂主。
江南堂堂主薛陽是在她接手玄天后選出的第一批心腹之一,不是奚之邈的手下,而是只忠於她的人,同迎秋一樣出身教主暗衛,後來被她放在明處,薛陽是化名,本名早已拋棄。
薛陽見到奚玉棠後,首先便匯報了小五傳來的密信。據小五說,那一夜攻擊客棧的人,並非出自聽雨閣。
他遇到了一個江湖中人,陌生面孔,重傷垂死。小五認出了他乃參與刺殺的其中一人,從他口中逼問出了歐陽玄弟子韓文彥帶隊追殺玄天教主之事。那一行人裡,除了韓文彥,沒有一個斷岳門弟子,儘管刺殺並未得逞,事後卻仍毫不留情地將所有人滅口,那個人是唯一的漏網之魚。
小五不敢盡信,帶傷摸回了洛陽,而後多方打探,最終將目標鎖定在了韓文彥身上。韓文彥的身後是歐陽玄,事情到了這裡,已經算水落石出了。
他不能來江南,卻知江南堂,於是通過洛陽分堂將信傳了過來。
奚玉棠聽薛陽說完後,坐在原處靜默了整整一刻鐘,理清思緒後,慢條斯理地將一條一條命令頒下,薛陽每聽一條,眼中厲色便深一分,到最後,整個人都彷彿化身成一把見血封喉的利刃,恨不得當場手刃敵人。
接著,兩人又商量了好一會,簡單敲定各處需要注意的環節後,薛陽才悄悄告辭離去。
匆匆而來又匆匆離開,薛陽見過奚玉棠的事,連沈七都不知情,但玄天教針對武林盟以及歐陽玄身後斷岳門的報復,已然悄無聲息地展開。
她身在江南,不能親自動手,但這並不妨礙她對歐陽玄進行打擊。她只恨自己離開得早,否則當親自找她那位『忘年之交』聊聊。
見過薛陽後,奚玉棠便將自己關在房內。她的實力已經恢復了四五成,配合沈七的幫助,短時間內至少能達到八成,已是夠用,若非時間不夠,她也不願用速成的法子。
在這三天裡,江千彤自然也沒閒著。奚玉棠拜託她去打聽一下杭州近來值得關注的消息,江妹子欣然同意,休息一晚後便興致勃勃地出門去了。
那廂,越清風在別院安定下來,一天後收到了來自奚玉棠的信,送信的是薛陽。
……看到紙上那端端正正毫無特色、甚至可以說是教科書式的字體,越少主本能地拒絕相信這是奚玉棠親筆寫出的字。薛陽也不藏掖,待他問起,直接承認了是自己代筆。
越清風默默看了一眼眼前長相毫無特色、性格木訥又寡言少語的薛陽,怎麼也不敢相信這就是玄天江南堂的堂主。
太年輕了些。
「咳咳咳……翰墨軒的掌櫃?」他知此人,在杭州還算小有名氣。
倒不是此人有名氣,而是翰墨軒這家店,在杭州城遍地開花的商舖中,實在是一朵大大的奇葩。
從名字上便能看出這家店主營的是筆墨生意,之所以說它奇葩,實在是因為此店簡直幸運值爆棚,也不知拜了哪路文曲星,凡是在這家店買過文房四寶之人,多多少少都能得個功名。
原本這事並未引起注意,唯獨有一年,一個窮書生中了鄉試後,在這家店前熱淚盈眶長跪不起。原來當年他趕考時家逢巨變一貧如洗,連筆墨都買不起,是哈墨軒的掌櫃看他可憐,免費為他提供了近一個月的筆墨紙張,同時照顧到他的情況,每天只需他在店內做工三個時辰便算抵了工錢。雖然都是最廉價的檔次,卻對窮書生來說無疑是雪中送炭。
於是他鄉試提榜後便第一時間想到了翰墨軒。
杭州城一天裡不知有多少熱鬧,但奇聞異事卻少,一時間翰墨軒之名就響了起來。
接著,那些考上了功名的人忽然發現,咦,他們好像也在這家店買過東西……於是一傳十十傳百,越來越誇張,好好一件事被神化,翰墨軒徹底火了。
從此後,凡是想考取功名之人,無論如何都要到翰墨軒買一次紙筆,有些人甚至從外地趕來瞻仰並心甘情願掏錢,哪怕買一張紙也行,真真是活久見的『杭州紙貴』。
有關翰墨軒之事,讓杭州本地人說上一天都說不完,而如今,越清風見到了翰墨軒掌事的真人。
……翰墨軒掌事竟然是玄天教江南堂堂主。
想到奚玉棠一不會撫琴二不會下棋三嫌於看書的模樣,越清風久久不能言語。
……他絕對相信,翰墨軒一事,純粹是巧合。所謂巧合,是指買了翰墨軒店裡東西的人考上功名的幾率之大,是巧合,至於當年造勢宣傳一事,恐怕玄天教多少推了一把。
至於目的……
越清風稍稍多想幾環,便被自己的結論驚了一下,趕緊打住,收斂了欲往深處探究之心,只能感慨奚玉棠手筆之大,果真不愧是她。
只是,她為何要這樣做,他猜不出,只能等以後有機會再解密了。
見他一眼就看穿了自己的身份,薛陽也不奇怪,大方地承認了。他雖話不多,但心思細膩,又有著玄天內部的消息渠道,一來二去,早看出了越家少主和自家教主已經私下握手言和,加上越清風此人聰慧近妖,在他面前不耍花招才是正確的應對之道。
見越清風已經收起了信,薛陽定了定,開口,「信上之事,越少主所意如何?」
越清風斂眸沉思片刻,漫不經心道,「到了江南,有翰墨軒為靠,越某以為貴教,咳咳,至少在銀錢上無需擔憂。」
薛陽搖搖頭,言簡意賅道,「翰墨軒所得另有所用。」
原來如此。越清風點頭,「既如此,倒或可一試,具體細節待見了你家主子再做決定。」
越少主金口玉言這一點,江湖人人皆知,薛陽心下大定,這才說出了奚玉棠的口信,「主子說,若是您應下了,再讓我轉達兩句話。其一,此雖兩家共贏之事,但她承您的人情,可以答應為您做一件事、答兩個問題作交換,且事成後再奉上謝禮。」
越清風挑了挑眉,示意他繼續。
「其二,」薛陽頓了頓,平靜的表情似乎有些扭曲,「主子讓您近日好好休養,五日後邀您於……醉花樓一敘。」
話音剛落,一旁泡茶的秋遠手一抖,紫砂茶盞□轆□轆滾到了青磚之上。
越清風微微一怔,少有地思考慢了半拍,將醉花樓與自己記憶中的印象對應到一起後,忽然劇烈地咳嗽起來。
……青樓?
她居然邀我逛青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