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後,奚玉棠出關,實力已恢復至八成左右。江千彤早就等急了,一見到她就嚷著想出門,沈七也在客棧裡照看到現在,還沒來得及好好逛逛杭州城,於是三人一商量,決定去逛一逛。
一路上,江妹子嘴就沒有閒著,不停在向兩人說著她這幾天聽來的各種消息,豪門恩怨啦江湖緋聞啦五花八門什麼都有。沈七興趣缺缺,奚玉棠倒是聽得很帶勁,說說笑笑就來到了杭州最繁華的街上。
昨夜下了一場雨,今日的空氣便帶上了一絲涼爽,街上行人熙熙攘攘,原本奚玉棠的相貌很惹人,但配上眼下的傷疤,就像是一副名家之作上多了個污點一般,讓人忍不住嘆息的同時也沒有了多看之心,加上沈七易容、江千彤戴帷帽,三人混跡其中倒也不顯眼。
今日出門純粹是為了陪江千彤,於是行程自然也由她來安排。只不過江妹子路痴,聽說她在這三天裡,每天都早出晚歸,大部分時間都在迷路,所以今日在兩人強烈要求下放棄了帶路,只將要去何處說與他們聽,然後乖乖跟著人走。
把江千彤推薦的地點逛了個遍後,已是夕陽西下,三人在望湘樓吃了個晚飯,便打算去最後一個地點,也就是江千彤念叨了一整天的翰墨軒。
聽到翰墨軒的時候,奚玉棠和沈七的表情都有著不同程度的僵硬,但見妹子如此嚮往,只好捨命陪君子,懷著複雜的心情踏入了翰墨軒的店門。
薛陽正在研墨寫字,見日光一暗,抬頭,便見到了三人進門,一時間有些怔愣,腳下動了動,剛準備走過去,便見奚玉棠不著痕跡地掃了他一眼。
薛陽肩膀一塌,低眉斂目,不動了。
「這就是大名鼎鼎的翰墨軒啊……」江千彤驚奇地在店裡走來走去,「奚……於師兄,你說我們要不要也買一些筆墨紙硯回去,沾沾這家店的運氣?」
於楊,奚玉棠此次杭州之行的化名,到現在江千彤還沒習慣。
「我們行走江湖不求功名利祿,倒無需強求,不過你想買就買。」奚玉棠笑道,十足一個陪著美女出來逛街的貴公子模樣。
江千彤轉過頭去,想了想,頗為遺憾道,「那便不買吧。」
一旁的沈七在看硯,指著其中一個轉身對奚玉棠道,「這硯不錯。」
店夥計早就候半天了,本來見他們是江湖中人,不願上前,此時見客人都開口了,只好硬著頭皮接話,「公子好眼光,這是澄泥硯,咱店裡最貴的一方……」
奚玉棠挑眉,打斷了對方的講述,「多少?」
夥計咧嘴比了個手勢,「三千。」
……搶錢啊!!
薛陽你給老子出來!你賣這麼貴是要死啊!
奚玉棠僵了僵,還沒開口,便聽旁邊江千彤脆生生道,「澄泥硯賣三千,這麼便宜呀?是假的嗎?」
夥計當即挺直了腰板,「當然不是,本店童叟不欺,信譽在咱杭州城都是頂好的,姑娘切莫亂說啊。」
江千彤湊過來,拿過那方硯台仔細看了半天,「還真是澄泥硯呢……嗯,徐公子喜歡?」
徐然,沈七的化名。
奚玉棠沒想江千彤竟對硯台有所研究,笑吟吟地對她豎了豎拇指,也看向沈七,「喜歡?」
沈七玩味地看了一眼奚玉棠,乾乾脆脆地點頭,「自然。」
「的確是好硯,」江千彤也笑嘻嘻道,「誰不喜歡澄泥硯呢。」
奚玉棠:「……」
她就不喜歡好麼?澄泥硯什麼玩意……
咳了一聲,她一本正經地看向夥計,「這硯來兩個,順便配兩套文房四寶,一起送去城東太平客棧,賬……讓你們掌櫃記我名下。」
「呀……」江千彤低聲驚呼,「不用啦。」
奚玉棠風流倜儻地笑了笑,「無妨。」
沈七:呵呵。
夥計疑惑地打量了幾眼奚玉棠,請示地看向薛陽,後者早已抽了半天嘴角,微不可及地點了點頭表示同意。
「原來於師兄你來過這裡啊?」江千彤驚訝地看過來,隨即有些羞惱,「那你今日……你故意的!」
「我沒有……」奚玉棠好聲好氣道,「徐然也沒來過,這不是陪你們一起走走麼。」
江千彤抬頭,透過帷帽瞪她,還沒開口,便聽身後有人道,「澄泥硯?那也給爺來一個。」
三人聞聲轉身,只見翰墨軒大門口,一個衣著貴氣的年輕男子搖著摺扇輕蔑地看著他們,在他身後,數個隨從跟隨,陣仗極大。男子相貌堂堂,然腳步虛浮、眼底泛青,皮膚發白,一副縱慾過度的模樣,此時嘴角掛著笑,然笑不及眼底,帶著一絲絲的嘲意。
夥計見有貴客上門,剛準備上前,陡然聽見對方的要求,臉色頓時難看起來,「啊?這……這硯只有兩個啊,都被這位於公子包圓了……」
對方一聽,頓時沉下臉來,身後跟著的隨從之一立刻跳出來,「那還不挪出來一個給我家少爺?一群江湖武夫,還想學人家考功名?翰墨軒是你們這些下賤之人能來的地方?」
難聽的話,配合著他欠揍的神態,將一個富家紈袴的隨身小廝演得活靈活現。年輕男子只懶洋洋地聽著自己手下發威,搖著摺扇矜貴地站在原地,彷彿不屑同在場這些人搭話。
江千彤當即便著惱,若不是奚玉棠沒動,她劍都要出手了,「你怎麼說話的?怎麼這翰墨軒你能來得我們就不能了嗎?」
見脆生生黃鶯般的聲音響起,年輕男子這才轉過頭來仔細打量了江千彤幾眼,見她身材姣好,絕美的面龐似隱似現,當即眼睛一亮,刷地收起摺扇,上前兩步道,「這位姑娘,敢問芳名?在下來自杭州城鄭家,單名一個泰,能在此地認識姑娘實乃緣分,在下真是三生有幸。」
江千彤:「……」
好聽話說得一婁一婁都不帶喘氣的,這貨誰啊?
聽到男子自報家門,一旁的奚玉棠一個沒憋住,咳嗽了兩聲。
走一個胃寒來一個正太……
鄭泰這副模樣,明顯是在搭訕,可江千彤是誰?從小長到大不知道被搭訕了多少次,直接就視而不見,而是商量地看向奚玉棠,滿眼都寫著『我能除暴安良嗎』,彷彿她不答應天理不容一般。
奚玉棠掃了一眼薛陽,後者見狀,當即從櫃檯後走了出來,「原來是鄭二公子,失禮失禮,咱們二樓請?您先前訂的東西已經到了,薛某這就拿給您過過眼如何?」
一般商舖對待貴客都有單獨的雅間,而這位鄭泰顯然是翰墨軒的常客,不巧碰上他們罷了。
薛陽擺擺手,「不急,等爺說完話。」說著,又看向江千彤,「不知女俠宗門上下?某有心想和姑娘相交,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江千彤:「……」
見她沉默不語,鄭泰想了想,朝剛才出言不遜的小廝招了招手,後者慇勤上千,還沒開口,便被自家主子一腳踹了出去,」還不給這位姑娘賠罪?!狗嘴裡吐不出象牙的東西!」
小廝一臉懵逼,見自家主子冷冷地望著他,當即立刻跪地求饒,涕淚橫流請求女俠原諒饒他不死。
事情急轉直下,看得江千彤都懵了,下意識道,「誰要你的命了!」
見她終於搭話,鄭泰立刻喜笑顏開,撇開手下不管便道,「姑娘,是在下御下無方,今日得罪了姑娘和兩位少俠,不如讓在下做東,擺宴望湘樓給各位賠罪?」
說著,他大大方方地對江千彤鞠了一躬,隨即直起身笑看三人。
一旁沈七都忍不住要笑了,奚玉棠也有些驚訝,這鄭泰人才啊,能屈能伸,這就上桿子爬著來事了?
一旁薛陽見自家教主表情微妙,咳了一聲,「鄭二公子……」
鄭泰不耐煩地轉身,突然手執摺扇便點過來,薛陽條件反射要躲,奚玉棠輕飄飄一眼,本來妥妥能躲得過去的薛陽硬生生地將雙腳釘在了原地,眼睜睜看著自己被點了啞穴。
薛堂主怨念了。
堂堂玄天江南堂堂主,就這麼被個水貨點穴……
鄭二出手的一瞬間,奚玉棠和江千彤便看出了他的武功大概水準,這人點穴手法熟練,真氣運行順暢,出手利落,倒也非一無是處,然而實力放在兩人眼裡還是有些不夠看。兩人對視一眼,心中便有了底。
成功制住薛陽,鄭泰再次笑起來,摺扇一開,風流而不下流,「姑娘……」
「不必。」江千彤當即冷聲開口,「你我素不相識,公子請自重。」
「雖是素不相識,然相遇即是緣分,姑娘,你我現在不就已經相識了?」鄭泰溫柔細語,落落大方,毫不在意眼前人的冷言冷語。
江千彤大概是第一次碰見這樣能將不要臉演示得如此大方的人,一時間有些呆滯,隨即便有些氣憤地咬牙,「強詞奪理!」
說著便抬頭望向奚玉棠,「師兄!你倒是給個話呀!」
是打是走你倒是說呀!
江妹子體內的暴力因子要爆發了。
「這位是女俠的師兄?失敬。」鄭泰看向奚玉棠,「少俠果真一表人才,人中龍鳳。」
奚玉棠安慰地拍了拍江千彤的肩,開口,「不敢當鄭公子一聲誇,只是今日天色已晚,既然鄭公子既信緣分一說,當是信萬般皆是緣,買了硯是緣,遇見公子是緣,我們沒空吃飯也是緣。既然如此有緣,我們定會有再見之日。」
鄭泰:……
一旁的沈七別過頭抖了抖肩膀,奚玉棠則繼續乾脆道,「告辭。」
說著,不等鄭泰反應,便帶著沈七和江千彤離去。
路過一旁跪著的小廝身邊時,她彈指一揮,一道真氣打出,頭也不回道,「既然不會說話,那便不說吧。」
鄭泰表情僵了一下,望向小廝,只見對方痛苦地捂著喉嚨倒地,卻只能發出嗚咽之聲,連一個完整的字都無法再說出來,頓時眼神一暗。
他並未阻攔,眼睜睜目送三人離開,眯了眯眼,朝手下使了個眼色,對方頓時會意,悄無聲息地跟了上去。
只要人在杭州城,他就不信他們沒有再遇的機會。
————
沒想到的是,當日,鄭泰不僅沒有摸到對方的落腳處,追蹤之人還因此折了,更沒想到的是,他居然這麼快便又見到了那三人中的其中一位。
兩日後,醉花樓,未央居雅間。
怔愣地望著眼前美人環繞、於溫柔鄉里笑吟吟望著他的奚玉棠,鄭泰有那麼一瞬間沒反應過來,等想到自己在哪兒見過對方時,對方已經在招呼他坐下了。
今日是玄天教江南堂堂主於楊發帖宴請杭州武林才俊的日子,五日前他便已經收到了帖子。玄天教如今如日中天,在江南的地盤也一擴再擴,可江南堂堂主卻一直神神秘秘隱而不出,杭州這些世家門派們早就在猜到底誰是江南堂堂主,卻不想,對方竟然已經和他見過面了!
「是你……」鄭泰驚訝道,目光在眼前人身側柔柔倒酒的女子身上掃過,眼中訝色一閃而過。
「是我。」奚玉棠笑,「真是應了二公子那句話,你我緣分不淺。」
鄭泰被堵了一下,臉色不太好,頓了頓,又露出笑容,「於堂主果真風趣。」
說著,衣擺一撩,便在一群人中間坐了下來。
未央居是醉花樓最大的雅間,露天樓閣,長紗掛帳,曲水流觴,向來用於招待貴客,而玄天教於楊居然能訂到位子不說,還能請來整個杭州城最有名的花魁韶光作陪……江南人盡皆知的醉花樓背景極深,玄天教的面子……還真夠大。
在座的都是江南一帶名聲在外的世家門派弟子,除了鄭家,還有秋雨山莊、凌家、趙家、崔家、極刀幫、千鶴門、青焰幫,以及十八水寨等等,每個人身邊都只帶了各自的侍從。
而這位傳說中的江南堂堂主,竟然除了身邊韶光和幾個侍女作陪外,一個屬下都沒帶過來。
這份不顯山不露水的傲氣,實在令人心中微驚。
江南地界,在座這些人誰不認識誰啊,見能來得都已經來了,卻還不見奚玉棠說話,彷彿還在等人,便忍不住心中生疑,頻頻望向了門外。
終於,伴隨著輕淺卻斷斷續續的咳嗽聲由遠及近,兩道人影一前一後走近,不知是誰倒吸了一口涼氣,眾人的注意力瞬間都集中在了來人身上。
只見走在前面的人一身月白繡銀線暗紋廣袖長衫,身型高挑削瘦,黑色長髮簡單挽起,一根白玉簪固定,露出光潔的額頭和略顯蒼白卻清俊非凡的臉,整個人疏闊而自在,腳步卻不緊不慢,彷彿每走一步都經過極為精確的丈量一般,步步生蓮,寸寸如金。
……越家少主?!
來人竟然是越家少主越清風?!!
所有人都下意識屏住呼吸,待來人進入未央居,一路行至眾人面前,這才確信,姑蘇越家的少主……居然真的來了。
他疏朗雲淡地抬起眉眼,極快地將週遭情形攬入眼中,目光在奚玉棠身邊的韶光身上頓了頓,眼底有著一絲無奈。
「越少主,你來遲了。」
奚玉棠唇邊的弧度擴大,笑吟吟地望過去,見他一臉不願卻還是來了,忍不住想逗逗他,「最後一個到的人,可是要負責結賬的。」
話一出,周圍一群人眼珠子都險些掉下來,一個個震驚地望過去,恨不能將耳力發揮到極致。
越清風心中微嘆。
他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