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清風明顯的賭氣行為看得奚玉棠哭笑不得,總覺得這位名揚天下的越家少主自從和她熟悉起來以後,越發地不像個端方如玉的君子了,又執拗又瘋狂,骨子裡透出來的反逆,和傳言中當真一分都不同。
可能他原本便是這樣一個人吧。
醉花樓之宴後的那番剖心剖肺彷彿被兩人刻意遺忘,一個自欺欺人假裝沒聽過,一個打定主意我行我素,明明背道相馳,卻詭異地保持了暫時的平衡。
至少盟友還是要做的。
奚玉棠同沈七吃了早飯後便換下了女裝,此時正躲在沈七房間裡,一邊讓他為自己把脈,一邊苦心思考著接下來要換什麼馬甲。
玄天教教主應當在雪山,這個身份pass。
江南堂堂主於楊不應該出現在煙雨台越家別院,這個身份也過。
孟十九是個獨行俠,過。
唐惜惜重病在身,過。
……沒了。
她意外得到了孟十三的長隱劍訣,既然決定要在聽雨閣謀求長老身份,就必須在短時間內將這門功法吃透。聽雨閣對她身份有所懷疑,所以才會在她離開後派人跟蹤,既如此,她便需要一個可以常住且安全的地方過一段深居淺出的日子。
與此同時,江南幫的籌建提上日程,「於楊」這個身份不能丟,她要待在最近的地方以備不測。
杭州眼目眾多,最安全的當屬煙雨台別院,所以奚玉棠決定去和越清風商量商量,在這裡借住一段時間。
只是……要換個什麼身份呢?
還有江千彤那邊要怎麼交代?
那廂,沈七已經檢查完畢,見奚玉棠在走神,抬手在她眼前揮了揮,見她回神,這才開口,「暫時看不出有什麼毒性,前陣子為了取巧強行恢復功力的反噬也在控制之中,可以放心,不過接下來必須穩穩當當地養一段時間。」
奚玉棠鬆了口氣。
面對聽雨閣,謹慎是必須的。奚玉棠讓沈七查的便是當時蘇十七給她吃下的解瘴氣的藥丸子。防人之心不可無,身體上她決不允許誰對她動歪腦子。
「還是要有自己的解毒之物才行,我信不過聽雨閣。」她道。
沈七同意,「你功法特殊,情況複雜,還有寒毒在身,任何時候都不准隨便給我吃什麼亂七八糟的藥丸子,瘴氣之毒我來想辦法。」
她沉吟,「等我吃下孟十三的功法就會回青山谷,這中間需要兩三個月,時間夠不夠?」
「夠。」沈七道,「不過要盡快拿到樣品。」
奚玉棠咬了咬唇。
聽雨閣對外的接頭處在醉花樓,「孟十九」去了金陵,短時間內不會在杭州出現,想拿解藥,恐怕要靠韶光。
心裡有了章程,她便不再糾結此事,而是問起了越清風的身體狀況。
「不太好。」沈七搖頭,「本就久病沉痾身子弱,強行衝穴帶來的反噬比想像中嚴重,今兒還強撐著起身……我看他是根本沒拿自己身子當回事。」
說著說著,口吻裡就帶上了怒。作為醫生,他非常不贊同越清風的態度。
「……你自己家的點穴手法,還得你來想辦法。」奚玉棠看他。
沈七沒好氣地回瞪,「也不知是為誰。」
被堵了個正著,奚玉棠心虛地摸著鼻子起身,「我去看看他。」
披上沈七的外衫,一路來到越清風的院子,奚玉棠沒看見秋遠,倒是見斯年守在門口。對方見是她,並未阻攔。
房間裡,越清風正窩在軟榻上看書,炎炎夏日,房間角落卻只一處有冰,顯然是顧忌到他有傷,不敢太過降溫。軟榻旁邊放著一碗黑乎乎的藥汁,已經完全放涼,奚玉棠走過去摸了摸藥碗,直接端出去給了斯年,「給你們少主熱一熱。」
斯年接過藥碗,看了一眼自家主子,見越清風連頭都沒抬,又看看奚玉棠,聽話地去了廚房。
回到房間,奚玉棠拖了把椅子在他面前坐下,非常自來熟地拿過白玉茶盞,打算給自己倒上一杯茶。然而令人驚訝的是,茶壺裡裝著滿滿一壺的白水,看溫度,似乎已經放了一會了,這會入口剛好能喝。
她忍不住抬頭看向軟榻上的人。
知道她要來,還擺出一副不想說話的模樣……這人真是……
於是她也沉默,直到斯年將熱好的藥送回來,她主動接過碗,走過去一把抽掉了越清風手中的書,將藥遞到了他面前。
越清風這才抬起頭。
「怎麼,要我親自動手灌?」她挑眉。
……一般不都說親手餵麼?
越少主可憐巴巴地低聲嘟囔了一句,慢吞吞地接過,卻沒有喝,而是苦大仇深地盯著黑乎乎的藥汁,半晌不見動彈。
奚玉棠險些被氣笑,環顧四周,沒看到蜜餞一類的零食,想了想,從身上摸出一個小瓷瓶,從中倒出一粒小藥丸子,「喏,糖。」
越清風:「……」
心上人遞過來的藥,再苦也得喝。心上人遞過來的「糖」,哪怕有毒也要吃。越少主衡量了一下兩方此時的武力值差距,任命地將藥汁一口氣喝掉大半碗。
藥汁實在太苦,他緩了緩,伸手接『糖』。
奚玉棠直接將手收了回來,「喝完。」
「……」
重新將碗舉到嘴邊,越家少主停頓了一下,放棄,「太苦了。」
奚玉棠這次是真被氣笑了,「藥罐子裡泡大的人,什麼藥沒喝過?別在這裡給我裝可憐,趕緊。」
「這次真的苦。」越清風將碗回遞,「不信你嘗嘗。」
「……」
長呼了一口氣,奚玉棠惡狠狠地瞪他,「越清風!再不喝我走了。」
咕咚一聲,被一口乾掉的空藥碗出現在她面前。
奚玉棠:「……」
如願以償地吃掉了糖丸子,甜絲絲的味道立刻沖散了嘴裡的苦,越清風臉色好看了些,問道,「那是什麼藥?」
「固本培元的。」奚玉棠重新坐下,臉上有一絲得意,「阿七知道我怕苦,特意揉了桃花和山楂在裡面,養傷階段可以當零食吃。」
越清風:「……」
給你的藥就是甜的,給我的就是苦的,人偏心到這種程度也是夠了好麼!
「給我看看。」他開口。
奚玉棠炫耀地將瓷瓶扔給他,後者接過,去掉瓶蓋聞了聞,果然一股淡淡的甘甜香氣。他默默蓋好瓶蓋,動作流暢地將瓶子收進了懷裡。
奚玉棠頓時瞪眼。
越清風彷彿沒看見她的表情,逕直道,「聽雨閣一行收穫很大?」
一口氣憋在胸腔出不來,奚玉棠氣鼓鼓地瞪著他不說話。
「看來是收穫頗豐了。」越少主嘴角輕輕彎了起來。
「不要臉!」奚小教主很生氣,「還給我,這是阿七給我的!」
「現在是我的了。」
「……」
怒瞪他半晌,她吐出一口惡氣,「一百兩一顆,想要,拿一千兩銀子!」
「……」
頭疼地揉了揉太陽穴,越少主輕咳了兩聲,「你是來找我吵架的還是來探望病人的?」
提到病,奚玉棠猶豫了一下,撇撇嘴,「不想給錢,那就用別的來抵。我想在你這裡住幾個月,抵房費如何?」
「好。」這倒是答得很利索。
他心情還算不錯,喝了藥之後身體狀態也好,說話都流暢了許多,「還有什麼要求,可以一併提。」
奚玉棠倒還真的考慮起來,「我需要一個全新的身份,不能和玄天有牽扯,又能隨意出入,還要騙過聽雨閣,一時半會有些想不出來。」
她將自己的考慮簡單說了一遍,隱下了唐惜惜和聽雨閣之行的具體細節,但越清風是何人?前後一聯繫便知道她的顧慮在哪裡,當即也沉思起來。
過了一會,他開口,「越家少主未婚妻如何?」
奚玉棠正在喝水,一聽,險些一口水噴出來,咳了半天,耳根都紅了,「你正經點好嗎!」
目光在她殷紅的耳尖上停留了片刻,越清風雲淡風輕道,「想正大光明住進煙雨台,不是我越家人,都會引人注意。」
奚玉棠被噎了一下,「……屬下吧,這個最好。」
對面人沉默不語。
不得不承認這個提議確實不錯,越清風一時也想不出更好的,只好遺憾地點頭,將斯年喊進來,交代他去辦,順便讓他找裁縫做幾件衣裳,男女裝各五套,尺寸看奚玉棠。
「給我的?」奚小教主有些驚訝。
越清風掃了一眼她身上沈七的外衫,不置可否。
「……哦。」對面人乾巴巴道,「我稍後給你送銀子。」
「不用。」越土豪風輕雲淡地抬手,「從月錢裡扣。」
「……」
等斯年離開,奚玉棠問起了聽雨閣副閣主。
越清風想了想,「不知道,有什麼不對?」
她搖頭。
她總覺得自己好像在哪見過那個背影,但怎麼都想不起來。若對方是陌生人最好,但要是她打過交道的人,那就有些引人深思了。對方是敵是友?是友,為何還要追殺她?是敵,那究竟是誰?
她想到了那次半路截殺,對方的帶頭人似乎在見到她的臉後反應奇特,可對方的身形和副閣主不同,既然武功高強,那麼可能就是十八長老裡的其中一個,不是閻十六和蘇十七,也不是副閣主,到底是誰?
聽雨閣……
「我聽說,聽雨閣現在是副閣主主事。」越清風有些猶疑,「閣主似乎已經很久沒有在江湖出現……咳咳,可能死了也不一定。」
奚玉棠蹙眉,「你懷疑正副閣主不合?聽雨閣內部有派系之爭?」
「不確定。」他搖頭,「情報太少。」
這個殺手組織成名於前朝後期,至今已近四十年光景,雖然比起那些傳承百年的門派來說甚是年輕,但實力強橫,神秘異常,別說閣主,江湖人連十八長老都不甚清楚,也就是八年前玄天教教主斬殺孟十三一戰揚名,人們才得以一窺這個神秘組織的面紗。
看來,想要搞清楚事情真相,她注定要在這個組織裡混上一段時間了。
兩人又說了一會話,斯年來報,秋雨山莊少莊主墨錦持貼前來,人已經進了別院大門。見狀,奚玉棠便先告辭回越清風為她安排的院子。
臨走前,她想到一事,「肅兮,這段時間把斯年借我如何?」
聽到這個名字再次從她口中而出,越清風微微一怔,咳了幾聲,有些哀怨地望她,「有事相求就喊我的字,凶巴巴發火就連名帶姓……」
奚玉棠眨眨眼,假裝沒聽見。
見她不搭茬,越清風氣笑,「不給。」
「……」
斯年眼觀鼻鼻觀心,彷彿完全沒聽見兩人在決定他的歸屬。
「怎樣才給?」奚玉棠皺眉。
「怎樣都不給。」
「……那把糖還給我。」
「到手的東西怎麼能再送出去?」越清風神色淡淡,「除非你先告訴我,你想要斯年做什麼。」
這倒是沒什麼可隱瞞的,奚玉棠大大方方道,「餵招。」
聽到這兩字,不光是越清風,就連斯年都眼睛一亮地抬頭。
「斯年功力不夠,我可以幫你。」越清風明晃晃地詆毀著自家心腹。
「就你?」奚玉棠白他一眼,「什麼時候能拿起劍再說吧。」
說著,她看向斯年,「你願意嗎?不需要每天跟著我,就是在我找人練手的時候過來搭個伙。你觀你實力不錯,也用劍,大男人也不怕受傷,我打起來不心疼,正好。」
斯年雙眼亮晶晶地盯著奚玉棠,那副模樣,就差當場跟著她走了。
越清風氣得頭疼。
「那就這麼定了,三天後去找我。」奚玉棠對斯年揚起一個燦爛的笑容,拍拍他的肩,轉身離去。
斯年激動地站在原地目送她,直到聽見自家主子咳嗽,這才回神,沉默地低頭盯著自己腳面看。
越清風心塞地掏出糖丸吃了一顆。
一個秋遠,一個斯年,今天他的人是要集體造.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