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月黑風高殺人夜

  風漸大,烏雲密佈,整個杭州城寂靜如死。

  城東的械鬥發生得太突然,打了所有人一個措手不及,在各方勢力反應過來之前,奚玉棠一身夜行衣躍進黑暗之中,眨眼間便將爭鬥甩在了身後。

  她一路來到城西一座府邸前,輕而易舉地繞過守夜之人,認準其中一棟院子,悄無聲息地摸了過去。

  鳳鳴居,二層小院,一樓一片黑暗,二樓則亮著昏暗的燈光,有人影隱隱綽綽閃過,正是韶光和韓文彥。奚玉棠站在假山陰影處耐心等待韶光的暗號,然而還未等暗號出現,她忽然面色一變,瞬間出手,從黑暗之中抓出一個人來。

  只見對方也是一身黑衣打扮,只有一雙如秋水剪瞳般的眼睛露在外面,陡然被人抓住了身形,眼中閃過一絲慌張,當即一掌襲來。奚玉棠眉頭深皺,毫無氣勢地一掌迎上,兩人於黑暗之中徒手打了起來。

  沒過多久,對方被奚玉棠一個鎖喉制住身形,沈家出品的點穴手法瞬間出手,只聽一聲輕微的悶哼,人立刻僵硬不動,只剩一雙眸子怒視眼前。

  奚玉棠無奈地暗嘆一聲,打橫將人一抱,閃身進了假山鏤空的內部。

  「得罪了。」經過改變的聲音悄悄在對方耳邊響起,奚玉棠放下人,並手成刀,便要朝對方脖頸砍下。

  「奚玉棠,你敢!」黑衣人,也就是江千彤幾不可聞地低吼一聲,掌刀倏然停在了半空。

  「我知道是你,我認出你的點穴手法了!」她急切道。

  她跟奚玉棠混了這麼長時間,總會知道一些對方的手段招式,今夜便是如此。

  奚玉棠蹙眉,耳熟的嘶啞聲悄然響起,「你跟蹤我?」

  江千彤著急地使眼色讓她放開自己,奚玉棠看在眼裡,無聲地搖了搖頭。

  「你別亂來!」她頓時慌了,「這裡不對勁!」

  奚玉棠挑眉。

  江千彤無法動彈,只能用眼神焦急地望著眼前人,不帶停頓地用氣聲低低道,「你是不是要殺韓文彥?」

  奚玉棠沒有說話,眼角餘光瞟了一眼小樓二層,見燭光仍在,又認真聽了聽周圍動靜,發現沒有引人注意,心下稍安。

  「你是不是要跟武林盟開戰我不管,但你今天不能動手,」江千彤語速飛快,「韓文彥身邊有高手!」

  「……」

  奚玉棠終於驚訝起來,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狐疑頓起,「你還知道什麼?」

  雖然易了容,但那雙向來平靜的眸子裡起了疑,江千彤看在眼裡,心裡委屈得不行,卻還是開口,「先離開這裡。」

  奚玉棠平靜地搖頭。

  她來都來了,怎麼可能空手而歸?再說,韶光還在裡面,薛陽那邊也有佈置,若白白浪費,她的損失誰來賠?

  「你怎麼這麼倔呢!」江千彤急得快哭出來,「我就是知道他身邊有高手,你信我呀!我看見了!」

  「那就都殺了。」奚玉棠淡淡道。

  「你身上還有傷呢!」

  「……」

  險些忘了她在裝病……

  頭疼地望著眼前人,奚玉棠實在不知該如何向她解釋,只好再次抬手。

  江千彤立刻意識到她的打算,急忙道,「你敢打暈我我們就絕交!」

  奚玉棠的掌風堪堪停在了她耳邊。

  「你信我一次好不好?」江千彤苦苦哀求,「曲水宴之後韓文彥去了秋雨山莊,字裡行間都在試探,我不知他是不是對我起疑還是單純想搭訕,雖然應付過去了,但我不放心,就和墨錦一起跟蹤他,見他秘密地和一個人見了面,墨錦去試探那人卻身受重傷險些丟了命,對方深不可測,就算你武功再高,驚動了人也無法輕易脫身,別去好不好?」

  望著眼前人那雙盛滿眼淚的眼睛,奚玉棠心底一暖,還沒來得及開口,便忽然發現遠處小樓二層的燭光滅了。

  「既知危險,你還來幹什麼?」奚玉棠不動聲色地柔聲細語,口吻卻強勢而不可反駁,「乖,說實話。」

  江千彤聽見她陡然溫柔下來的語氣,以為自己說動了她,心下一鬆,諾諾道,「我不確定是不是你,就想來看看,若不是你,我轉頭就走,若是你,我想勸你回去或者幫你,但你肯定不願我幫忙,所以……」

  「所以你其實也想知道那個和韓文彥見面的神秘人是誰對麼?你想殺韓文彥?」

  「不,我就想知道那人是誰,他帶了面具,但我懷疑是我見過的人,擔心是我師父派人來尋我……」江千彤羞愧地閉眼,「雖然韓文彥沒規沒矩,還想搶娶我,但畢竟沒對我犯下什麼不可挽回的錯,我……」

  奚玉棠無聲地注視著她。

  她就知道,殺韓文彥一事定然不能讓這妹子知道,她心善,下不去手。可韓文彥和玄天是死仇,不殺不以平恨,這兩者不可調和,所以她才將江千彤排除在外。

  「千彤,」她溫柔地摸了摸妹子的頭,「乖乖在這裡等我,我去去就來,聽話。」

  江千彤頓時瞪大眼睛。

  下一秒,掌風悄然落下,眼前女子身子一軟,徹底昏迷了過去。

  奚玉棠安放好人,眨眼間閃出假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跳上小樓,無聲地放倒了守衛,一個燕子翻身靈巧地從半開的窗戶閃進屋內,整個人彷彿融入了黑暗之中,沒有絲毫氣息外洩。

  內室裡,韶光的聲音柔柔弱弱地傳來,說要去倒杯水喝,接著有人下地而行,奚玉棠隱在房梁之上,藉著韶光點燈的剎那看清了床上之人是韓文彥無疑,劍光微閃,殺氣迸然而出,長隱劍法悄無聲息地遞出,直指對方咽喉。

  韓文彥還在用多情的目光望著韶光頻頻裊裊的背影,突然感到殺氣逼近,整個人迅速從床上翻滾下來,隨手抄起立在一旁的劍擋下雷霆一擊,之後迅速後退。

  突然的打鬥讓韶光嚇了一跳,彷彿被嚇傻般呆立在原地,而奚玉棠已經和韓文彥交上了手。長隱劍法配合太初心經,威力即便不如當年的孟十三也能不相上下,很快韓文彥便不敵對手,餘光掃到旁邊的韶光,一個閃身便要那她當做擋箭牌。

  誰知韶光反應極快地抽出袖中,在韓文彥一把扣住她肩膀的同時反手用力一刺,匕首被毫不留情地推入了對方腹部。

  韓文彥身子一僵,韶光趁勢而出脫離桎梏,閃至房間一角,她的任務已經完成。奚玉棠則腳步一錯欺身而上,刀光劍影間,劍鋒已距韓文彥心口不足寸餘。

  就在此時,異變突起,一道暗器突然精準地打在了奚玉棠劍身上,刺出的軌跡一變,長劍沒入了韓文彥肩頭。

  下一秒,一道人影閃進房間,韓文彥登時大喊,「快救我!」

  奚玉棠毫無震驚,畢竟江千彤已經提醒過她,而她心裡也一直防著有人出現,此時見對方終於露出身形,登時打起了十二萬分的小心。

  但韓文彥必須死!

  她幾乎沒管追至身前的沉鋒,手中長劍一轉,經過偽裝的凌雲步一踏,整個人突破常理地一扭,只聽刷地一聲,半空中飛濺出一蓬血霧,韓文彥震驚地捂著脖子倒了下去。

  死不瞑目。

  早在第三人出現,韶光便手持匕首對上了來人,奚玉棠衝勢太猛無法收身,電光火石間,已到近前的劍被韶光阻了片刻,給她爭取了時間調整身形。下一秒,她一把扣住韶光的肩膀,兩人同時一躍,從窗口翻了出去。

  一擊得手立刻撤退,長隱劍下不留活口,奚玉棠毫不懷疑韓文彥已經死得不能再死了。兩人平穩落地,她在韶光身後推了一下,後者身形微滯,驚訝地看了一眼自家主子,見她眼底殺氣四溢,知道不是任性時候,聽話地撤退。

  而奚玉棠則和追至而來的第三人於庭院中交上了手,拖住了對方腳步。

  韶光成功撤退,奚玉棠對上來人,兩人激戰數十回合,對方劍法大巧不工,力道極強,揮出的每一劍都像是攜著萬鈞之力,明明是以靈巧見長的長劍,卻比那些追求力量的刀法還要重,奚玉棠手中輕劍仗著靈活在對方手下走出了一個變位的極致,一重一輕,一靈一穩,互有傷害,竟一時間無法分出勝負。

  她終於成功一劍挑落了對方面具,藉著天邊一道閃電的功夫,看清了對方的臉,心中驚濤駭浪,竟無法相信——

  衛寒!

  錦衣司千戶竟然在江南出現不說,還和韓文彥在一起?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閣下何人?」打鬥間,衛寒低沉的聲音響起。

  奚玉棠哪會理他,知道了他的身份已是此行的額外收穫,她此時只想重傷對方後帶著江千彤離開,寒暄什麼的毫無必要。

  可衛寒卻並不想放過她,又是數十招過去,他驚訝地開口,「聽雨閣?」

  什麼?!

  奚玉棠下手凌厲,心中卻再次翻起了驚天的詫異。

  他怎麼知道?他認出了長隱劍法?!

  不能再拖延時間了!她心知若是再打下去必然會引來守衛,而城南薛陽那邊若是無法引來林淵並拖住他,他必然也會返回,到時她腹背受敵,脫身無礙,卻無法保證江千彤無礙。

  這樣想著,她手腕一抖,長劍已從右手換至左手,內力陡然提升,攻擊更盛,須臾間便將膠著的情勢打破,整個人彷彿化身利劍,提前備好的周身暗器迸射而出,配合越來越快的劍法,立刻便將衛寒的勢頭壓了下去。

  「唐家暗器!」

  對方被打了個措手不及,面對蜀中唐家精妙的暗器攻擊,生怕暗器有毒不敢硬抗,連連後退,然而身上卻仍然被打中了幾處,動作肉眼可見地遲緩了一下。

  機會!

  奚玉棠腳下一錯,閃電般衝進了暗器雨中,手中長劍看似無害地遞出,卻招中有招,一環套一環。衛寒擋掉了前幾招,卻沒想到對方的意圖並不是取他性命,一著不慎,被奚玉棠狠狠重創,下盤一虛,被對方一腳踢了出去,力道之大,飛出數尺後,撞斷了身後的樹幹。

  衛寒倒地不起,而奚玉棠則腳下一軟,險些沒提起真氣。此一戰兩敗俱傷,衛寒傷勢不輕,她也身中對方數劍,但她憑著暗器略勝了一籌。

  奚玉棠不敢耽擱,聽著無數守衛的聲音逼近,迅速閃進假山之內,一把扛起昏迷的江千彤,一刻不敢逗留地飛身翻出了府邸。

  她疾步地往城東趕去,身後卻墜了一大堆追兵,可此時她身上有傷,背上還馱著一個人,無法更快,只能眼睜睜地望著追兵逼近,鮮血灑了一路。

  就在此時,韶光不知從哪裡冒了出來,急切道,「主子,人給我!」

  她竟然沒走!奚玉棠顧不得生氣,毫不猶豫地把江千彤甩給韶光,低吼道,「分頭走!」

  「主子往南,快!」韶光丟下一句話便轉身朝著北邊去了,眨眼間便消失在黑暗之中。

  奚玉棠信任韶光,聽話地一個變向突然往南跑去。身後的追兵頓時兵分兩路。很快,她真氣不繼,只得從房頂落地而行,左轉右突,邊跑邊打,身後留下一地的屍體。

  整個杭州城此時四處都亮起了火光,隱隱約約的打鬥之聲從四面八方傳來,不止是城東薛陽所在之處,還有先前的斷岳門府邸等等好幾處,令奚玉棠心驚的同時,隱隱也覺出了內裡隱含的真相。

  終於,她拐入一個極為偏僻的小巷,只能容一人通行,而追兵也至,兩方刀刃相接,於巷間展開了一場屠殺。

  撐著受傷解決掉了所有追來之人,奚玉棠已經累的不行,手中劍已卷刃無法再用,剛丟掉武器靠上牆壁喘了幾口,突然一個清冷氣息逼近,她立刻驚覺,顧不得暴露身份,指尖長針並紅線瞬間而出,然而卻被對方輕輕鬆鬆地擋了下來。

  「是我。」熟悉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奚玉棠怔了怔,連自己都未察覺之前,心頭大石已經落下。

  「快走,衛寒和林淵馬上就能追來。」她一把扣住了對方手臂,卻在下一秒被巧妙一轉,人已入了對方懷中。

  「斯年。」來人清清冷冷的聲音響起,帶著一絲冷意,「去城南。」

  斯年隱在暗處,無聲地應了一聲。

  「流年,回斷岳門駐地將痕跡抹乾淨。」

  「知道了主子。」

  「秋遠。」

  「在!」秋遠從房頂一躍而下,「主子,煙雨台、秋雨山莊和其他地方都佈置妥當了。」

  越清風點點頭,一把抱起奚玉棠,轉身消失在了原地。

  奚玉棠失血過多,昏昏沉沉地窩在越清風懷裡回想今夜的行動。萬萬沒想到衛寒武功居然和她不相上下,也沒想到他竟然會和林淵、韓文彥一起來到江南。

  不,可能林淵並不知他也在,否則不可能沒有絲毫馬腳。

  今夜能成功脫身,全靠江千彤。如果不是她跟蹤自己而來,今夜怕是會著了對方的道。

  只是,衛寒……

  大雨終於遲遲而下,越清風以內力幫她擋了雨,聽著周圍傾盆而下的嘩啦雨聲,奚玉棠困頓至極,方要睡去,卻突然心中一個激靈,一手狠狠抓住了越清風的衣襟。

  「怎麼了?」越清風低頭看她,卻見懷裡人一臉震驚地瞪著眼睛,直勾勾地望著虛空之處。

  奚玉棠半張著嘴驚訝地望向他,好一會才搖頭,「不會……怎麼會是他呢……」

  越清風蹙了蹙眉,無聲地擁緊懷裡人,「想到什麼了?」

  「無事……」奚玉棠半信半疑地搖頭,「我覺得……我好像和衛寒交過手。」

  越清風驚訝挑眉,「什麼時候?」

  「我不知道……想不起來了。」奚玉棠狠拍了一下自己的頭。

  「別打。」越清風無奈開口,「你失血過多,腦子昏沉,想不起來正常,睡一覺也許峰迴路轉。」

  奚玉棠覺得有理,索性閉上眼,將頭更深地埋進了對方懷裡。

  一路來到煙雨台,越清風不敢耽擱,直接將人抱進了距離最近的主院,安放好奚玉棠,簡單點穴包紮後後便出了門。

  牽扯到衛寒和錦衣司,他要忙得還很多。

  一夜未眠,天亮時,一切塵埃落定。沈七、薛陽、斯年、流年、秋遠同時出現在了越清風面前,看幾人神色,越清風便知事情平穩結束。擺擺手讓沈七和薛陽去見奚玉棠,其他三人則留下開始匯報情況。

  第二日,玄天江南堂、城南煙雨台、秋雨山莊、崔家、鄭家、斷岳門駐地同時在半夜遭遇攻擊之事震驚了整個杭州城,並以極快的速度傳遍江南。

  越家少主、江南堂於楊、秋雨山莊墨家,鄭家鄭永、崔家崔令志等主事之人聯合發出了追殺令,勢要查出真兇,血債血償。

  此一亂,歐陽盟主二弟子韓文彥被聽雨閣殺手趁亂殺死,玄天教江南堂損失慘重,堂主於楊傷上加傷,越家家主病發,秋雨山莊少主墨錦重傷瀕危,鄭家家主鄭永身死,一夜之間,如日中天的江南幫受到重創。

  整個江南武林,震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