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過是殺一個韓文彥而已,居然能帶著一身傷回來,奚玉棠對自己這次賠了夫人又折兵的行動極不滿意。
可偏偏沈七將她包成了個粽子,又餵了很多極苦的藥,還勒令她不准大動肝火,否則別想要舌頭,搞的奚玉棠鬱悶至極,只能自己個兒生悶氣,差點沒憋瘋過去。
尤其是當聽說三天過去了都沒找到韶光和江千彤後,奚小教主徹底爆發了。
爆發的結果便是,她砸了煙雨台主院自己所住屋子裡的所有值錢玩意。
秋遠快心疼瘋了……
倒是越清風一臉的無所謂,砸就砸了,只要能讓她把心頭火消了,哪怕是她把煙雨台整個掀翻都沒關係,反正人就在他面前,東西壞了不要緊,能看見人就行。
暗殺行動到最後演變成如此大的手筆,除了奚玉棠的佈置以外,也少不了越清風的煽風點火。
原本,奚玉棠的最初目的是為了掩人耳目順便吸引注意力,所以她讓薛陽假扮『於楊』,自導自演了一出偷襲之戲,為的是讓所有人的目光從韓文彥身上移開。
但既然決定演戲,便乾脆玩一把大的。畢竟,好不容易林淵和韓文彥代表歐陽玄來一趟江南,不讓他們出點力進一步鞏固江南幫,怎麼好對得起歐陽盟主一番心意?
所以一環套一環,從玄天江南堂開始,索性將火燒大一些,拖崔家、秋雨山莊和鄭家下水。崔家是越家的死忠,用起來順手,秋雨山莊緊挨崔家,被波及一些也無傷大雅,至於鄭家,奚玉棠沒動,想來動的是越清風。
再加上江千彤說墨錦為了試探衛寒身受重傷,那乾脆把鍋甩出去好了。
為什麼江南幫之前好好的,林淵和韓文彥一來就出事?而且傷的都是江南幫最主要的擁護勢力?
可能原本這個問題還無法引起重視,但沒關係,江南武林遲早要反應過來,到時候,不用她奚玉棠開口,自然有人願意對付歐陽玄。
至於杜撰出來的凶手……
奚玉棠還在猶豫是將鍋甩給歐陽玄,還是唐家,還是乾脆以此為引將聽雨閣或是神秘的紫薇樓拉下水,一時半會無法拿主意,只能靜觀其變,關鍵時候拿出來用一用足矣。
而衛寒這個錦衣司千戶的突然出現,讓奚越這兩個心窟窿比馬蜂窩多的人心思都轉了起來,尤其是前者,一想到這個曾經借過自己劍的年輕人居然和韓文彥勾結在一起,心裡就一千一萬個不舒服。
韓文彥是個無名小卒,但他背後代表著歐陽玄,代表著整個武林盟,而衛寒是朝廷的人,若說歐陽玄和司氏朝廷沒點關係,鬼都不信。倘若順著這一條線想下去,不僅很多真相迎刃而解,就連其背後潛藏的問題都能假假窺探一二。
這不窺探不要緊,多想一絲,都能讓奚玉棠驚出一身冷汗來。
假如當初武山上的幽冥之毒是錦衣司的手筆呢?
她被暴雨梨花針所傷後的接連刺殺呢?
客棧屠殺是歐陽玄的意思還是別人的意思?
歐陽玄背後有錦衣司的影子,那麼錦衣司僉事宋季同在當中又扮演了什麼角色?他們想對天下武林做什麼?
或者說,司氏想做什麼?
難道皇室果真已經無法容忍武林多年太平,打算讓他們內耗?又或者,想將武林收歸己有?
向來朝廷和江湖互不干涉,朝廷有朝廷的法度,江湖有江湖的規矩,但若是有朝一日他們對上了國家機器,天下武林是否有抗衡之力?
奚玉棠頭疼欲裂,她還有一堆的事要做,萬分不想在這個節骨眼上對上大晉司氏,且不說她願不願被『招安』,就算是願,成了人家手裡的一把刀,那還會有自由可言?她想做的事若是和朝廷悖逆,玄天教何去何從?
別看江湖那麼大,和整個國家比起來,真不算什麼。
她奚玉棠只想在自己這一方天地裡做事,格局小不要緊,關鍵是隨心所欲。所以歸順朝廷是絕不可能的,誰知道對方會不會有連環坑等著她?
要知道,越清風曾言,《太初心法》的下半部在司氏皇宮……誰說得准他們想不想要上半部?
想得太多只能庸人自擾,在聽完奚玉棠說了一大堆之後,越清風除了哭笑不得,就只剩下心疼。
「只不過一個衛寒,想這麼遠,未免將他看得太高了。」越家少主不贊同地搖頭,「心思太重不利於傷口癒合。」
奚玉棠沒好氣地瞪他一眼,雖有不忿,也知他說的是事實。但既然有顧慮,自然要未雨綢繆,誰知道會不會成真呢?
「……可能我確實杞人憂天,罷了,先收尾吧。」她頭疼地閉上眼,整個人窩在軟榻裡,因失血過多臉色算不上太好,「鄭家那邊是你的手筆?」
越清風不置可否。
鄭家背後是聽雨閣,雖然鄭永對歐陽玄起了疑心,極力擁護江南幫,但聽雨閣畢竟是個未知之數,以防萬一,鄭家需要換個主子。
本來鄭永可以和他們相安無事,但誰讓越家少主發現他心思不純,居然試著去接觸林淵和韓文彥呢?那就乾脆歇著吧。
「鄭永真死了?」奚玉棠狐疑地看他。
越清風沒想到她如此敏銳,或者說知他如此之深,心情忽然極好,眨了眨眼道,「你猜。」
……那就是沒死了。
奚玉棠撇撇嘴,咕噥道,「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
越清風:……你倒是比我還狠。
鄭家那邊他有打算,倒是玄天這邊,因為韶光和江千彤還沒找到,他反而更擔心奚玉棠會因此做點什麼出格之事,只得將話說在前面,「韓文彥的死定然會驚動歐陽玄和錦衣司,這時候你必須繼續韜光養晦。」
奚玉棠懂他的意思,疲憊地擺手,「我知道,我相信韶光和千彤,她們不弱,指不定躲到哪裡去了。如今衛寒封鎖水路和陸路,帶人全城搜捕當日凶手,她們不出現是對的。」
從暗殺之夜到現在三天過去,頭頂的雨就沒有停過,也算是天助他們,將那夜的痕跡沖刷了個一乾二淨。薛陽在外辦事,沈七也被送到了秋雨山莊瞧瞧墨錦,如今的煙雨台只剩奚玉棠這一個玄天教主。兩人坐在主院前廳看雨,一個久病成習,一個新傷體虛,一個賽一個地孱弱,一個比一個地臉白,坐在一起倒是一道獨特的風景線。秋遠和薛陽帶著一身的濕氣同時進來,見到兩人的模樣,嘴角都忍不住抽了抽。
越清風示意薛陽先開口。
「主子,有韶光消息了。」薛陽上來便送了個大禮給奚玉棠。
後者頓時來了精神,「說。」
「韶光和江姑娘都無事,人在北城一個普通宅子裡。只是如今風頭大,她們不敢露面,韶光留了暗號,屬下不敢輕易接觸,過來請示主子。」
找到人,薛陽心情也很好,向來木訥的臉生動許多。
奚玉棠深如古井的眼裡也染了笑意,「沒事就好,想辦法先把千彤接出來送去秋雨山莊,拜託墨音照顧一二,此時她不易同我們有太多牽扯,墨家是個好避風港。至於韶光……讓她再躲躲,等風頭過了,把她調回我身邊來。」
越清風咳了幾聲,補充道,「準備準備,讓韶光死一死。」
奚玉棠挑眉看他一眼,又看薛陽,後者立刻明白該怎麼做,倒是多看了越家少主一眼,見奚玉棠還望著自己,頓時躬身致謝,「多謝越少主這幾日鼎力相助。」
奚玉棠滿意地勾了勾嘴角。
越清風將兩人互動看在眼裡,忍不住笑著搖頭,「薛堂主無須客氣。」
他看向秋遠,後者立刻會意,上前一步道,「鄭家那邊奪位之爭愈演愈烈,今兒又死了一個嫡繫了,好像是三房老爺。」
奚玉棠側目,「這鄭永喪事還沒出頭七,鄭家人這麼迫不及待?」
秋遠也看不慣那一家人的嘴臉,心有同感,「鄭二公子倒是一直沒參與,守靈三天不吃不睡不動,比其他人更上得檯面些。」
越清風頷首,「鄭泰還不錯,就是不知拎不拎得清。」
越家少主無利不起早,之所以對鄭家下手,要的無非是鄭家脫離聽雨閣倒向他或奚玉棠。不過鄭泰似乎和玄天不對盤?
他斜眸意味深長地看奚玉棠,後者抽了抽嘴角,沒好氣道,「是他看上千彤,拿於楊當假想敵,又不是我,你什麼意思?」
「那不是你紅顏知己?」
「……」
心虛地揉了揉鼻子,奚玉棠又頭疼了,「那你說,怎麼辦吧。」
越清風咳了一聲,慵懶道,「鄭家的事,跟我有關?」
「……」
這人的心真是髒成墨了!
「也不知是誰要動鄭家。」奚玉棠氣笑。
「也不知是為了誰。」越清風垂眸喝茶。
「……」
見自家主子滿臉的不自在,薛陽忍不住咳了一聲,秋遠本來看呆了,聽到立刻回神,繼續道,「那個,主子,林少俠和衛千戶快巡到咱們這來了。」
這倒是重要之事。越清風瞥了一眼奚玉棠,後者眨眨眼,不接話。
越清風氣得咳了好一會,這才擺手讓秋遠下去準備迎接,薛陽則很有眼力地出去躲了。
等兩人出去,越少主才無奈地看向眼前人,「不打算避?」
「避,當然要避,我堂堂玄天堂主,在你別院像什麼話呀。」奚玉棠懶洋洋地重新窩回軟榻,那副架勢哪是要躲,分明是賴。
越清風盯著她看了半晌,終於無奈地趕人,「一會人來了就回床上躺著去。」
奚玉棠涼涼地甩了個白眼,算是默認。
她才不走呢,這麼好的機會,若不能再好好確認一次,心裡說什麼也無法說服自己。
衛寒……她倒要看看,這人到底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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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時辰後,林淵和衛寒在主院前廳見到了越清風。
這次,窩在軟榻裡的人換成了越家少主,臉色蒼白,咳嗽不停,手邊還放著一碗熱好的黑乎乎藥汁,偌大的屋子裡除了藥味,還有一絲淡淡的血腥氣。
血腥味來自屏風後的奚玉棠,但誰知是不是越家少主吐血了呢?
見到越清風這副模樣,剛進門的林淵和衛寒便互相對視了一眼,心底的疑惑去了不少。
事情發生得太巧,兩人也曾想過這是不是個局,但鄭永死了是真,墨錦重傷是真,崔家受損是真,就連他們去城東玄天江南堂,見到那一片狼藉和臥床不起的於楊也是真,如今再見到病弱的越清風,終於沒辦法再騙自己這是個局了。
三人就暗殺之夜的事聊了幾句,衛寒說明了來意,果然是來搜查的。好言好語來求,越清風自然會配合,於是衛寒一聲令下,帶來的人便在整個煙雨台搜查起來。
衛寒和林淵則留在了前廳。
等人將整個煙雨台搜了個遍沒發現異常後,林淵鬆了口氣,衛寒臉色不太好,但也沒有多做停留,就此告辭。越清風想起身相送,卻被林淵勸下,只好繼續歪在軟榻上目送他們。
走到門口,衛寒突然停了下來,轉身幽幽地望向越清風,後者正低頭咳嗽,好一會才對上他的目光,「……衛千戶還有指教?」
衛寒環視了一圈前廳,淡淡道,「還有一個地方沒搜。」
越清風挑了挑眉,屏風後屏氣凝神的奚玉棠則微微眯起了眼。
「……咳,衛千戶是指清風所居內室?」越清風涼涼抬眸。
衛寒沒說話,但態度表明一切。
林淵頓時皺眉,「衛兄,這不妥,清風的為人我信得過。」
衛寒不為所動。
越清風唇邊洩出一絲嘲諷的笑意,輕描淡寫地擺手,「既如此,衛千戶進去看看便是。」
衛寒深深地看了一眼軟榻上之人,抱拳行禮,「得罪了。」
說著,大步越過前廳走向內室。
內室空無一人。
簡潔卻不失大氣的擺設,低調卻處處透著奢侈,即便管中窺豹也能看出越家少主,或者說越家的家底有多豐厚。
衛寒目光閃了閃,走向了大床,掀開被子看了看,又探了探上面的溫度,確認無人後,面無表情地出了內室。
「衛千戶可滿意?」越清風笑得雲淡風輕。
衛寒蹙眉,「今日得罪越少主,來日衛某設宴賠罪。」
越清風但笑不語。
直到秋遠回報所有人撤出煙雨台,主廳軟榻上之人才動作利落地起身進了內室,見奚玉棠正靠著床沿吐血,眼神一變,當即上前扶住了人。
連續幾個點穴封內將奚玉棠體內亂竄的真氣暫時壓制,越清風皺眉將她扶到床上坐下,衣擺一撩,也顧不得男女之別,雙手抵住她的後心便開始用內力梳理她的內府,直到奚玉棠真氣穩定才堪堪收了手。
甫一收功,越清風便爆出了一陣難忍的咳嗽。
奚玉棠慢了半拍收功後,無奈地起身幫他倒了杯熱茶,順便遞了一縷真氣進去幫他順氣,一邊拍著他的後背一邊道,「現在知道我真氣雜亂到什麼程度了?看你下次敢不敢不打招呼就上手。」
越清風沒好氣地看她一眼,那雙眼睛因為劇烈咳嗽而濕潤異常,倒是格外可憐,看得奚小教主頓時沒了脾氣。
「衛寒武功和我不相上下,如今我受傷,想避開他的耳目得費些功夫。」她主動解釋,「你內室裡倒是有不少秘密,不會殺我滅口吧?」
她意有所指地望著角落被挪開的壁櫥,那裡有一個被掏空的小小密室,裡面空空蕩蕩,也不知是用來幹什麼的。
越清風押了口茶,緩了緩道,「小時候挖著玩的,你倒是會躲。」
對面人得意地眨了眨眼。
「見到了人,滿意了?」越清風正襟危坐,「可有收穫?」
聽到他問起,奚玉棠頓時沉下臉,「嗯。」
她幽幽地望向越清風,後者正一動不動地回望她。
「衛寒是聽雨閣副閣主。」奚玉棠聲音幽幽,帶著一絲冷意,「我絕不會看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