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8 章
各種得罪

  時隔十六年,這是他們兄妹第一次拋棄身份遮擋面對面。

  奚玉嵐近乎貪婪地望著自家妹妹那張又漂亮又俊逸、神采飛揚、沒有半點易容的臉,目光從眉目到唇齒,流流連連,彷彿多久都看不夠一般。

  哪怕她此刻一臉怒容,都彷彿能甜到他心底。

  認真來說,他其實只是六年未見奚玉棠。在這之前,他只要有空,每年都會抽時間秘密上一趟雪山,不敢相見,就躲在暗處,看她橫刀立馬殺人,看她陰謀詭計坑人,看她巧笑倩兮,看她爽朗溫情,看她失眠,看她難過,看她喜悅,看她忙碌。只要看到她好好活著,就渾身上下都充滿了力量,哪怕接下來就要面對死亡都毫不懼怕。

  她是他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是他從前捧在手心疼的小妹,是他發誓要保護的人。

  可世事無常,他偏偏就做了個壞兄長。

  奚玉嵐目光忽然黯淡下來,面對著奚玉棠的質問,竟是半句話都說不出來。想道歉,可話到嘴邊,面對她一腔怒火,卻覺得

  他揮退了隨從,嘴角盛滿苦澀與心甘,獨留自己承載她滿腔的怒火。而事實上,他隱約能看出來奚玉棠並非是真的全心全意在為越清風抱不平,只是憑藉於此,對他發洩心中的不滿。

  他敢回嘴麼?敢抱怨麼?

  他恨不得奚玉棠多罵兩句,哪怕要對他動手都無妨。

  兩人相對無言。

  奚玉棠自從問出那句話後便在等著眼前人開口,可對方只定定地望著她,一句解釋也沒有,一句反駁也不說,就用那種她只要看一眼,心便顫一下的複雜目光望著她,看得她忽然一腔怒火付之東流。

  她握了握拳,正要開口,便見眼前人目光忽然暗淡下來,連帶著那張看起來平凡無奇卻因氣質使然而風采極佳的臉都好似突然之間沒了顏色,心中不知為何猛地一慌,到嘴邊的厲聲喝罵竟說不出來了。

  手足無措地站在原地,奚玉棠怔愣地看著藍玉,下意識向前挪了挪腳。

  「你……你別這樣,我沒有罵你的意思,我,我就是……」

  藍玉苦澀地扯了扯嘴角,像是沒聽見她的話,只是整個人更加地頹然,她的話,讓他更加無臉面對她。而偏偏就在此時,沈七埋下的銀針起了作用,腿上傳來的劇痛讓他臉色驀然一白,整個人顫了顫,後背與額頭同時起了一層密密細汗。

  疼痛持續時間極短,可在奚玉棠眼裡,卻好似他突然承受了極大的痛苦,就連他放在一旁的手都猛地扣住了身邊石桌的邊緣,指節根根泛白,硬是在桌面上深深陷出了幾根手指的印記。

  奚玉棠整個人都慌了神,眼圈忽然一紅,無意識地又往前走了一步,「你,你沒事吧?怎麼回事?你……越清風他打你了麼?你們交手了?他打傷你了?你別動,別動,我,我……我去找阿七!我去幫你找越清風報仇,你等著,等著我,千萬別走!」

  說著,她便要轉身往回走。

  還好藍玉及時叫住了她,「……棠棠。」

  一個名字,一聲嘆息,一句彷彿從遙遠天邊傳來的呢喃,讓奚玉棠突兀停住了腳步,脊背僵硬如鐵,眼淚倏然湧上了眼眶。

  她忍了又忍,不停地眨眼,終於將洶湧而出的淚嚥了回去,卻沒有回頭。

  「我沒事,我不走,哪也不去……」藍玉整個胸腔都因她的話而填滿了喜悅,可劇痛後帶來的疲憊湧卻還是不小心從語氣中帶了出來,聽得奚玉棠心裡難過至極。

  許久,她回過頭,眼底已經沒了澎湃的情感,重新恢復了冷靜的眸子迎上了藍玉的視線,頓了頓,沒說話。

  藍玉也不開口,就這麼嘴角噙笑地望著她。

  好一會,奚玉棠才硬著頭皮道,「你不是說今日走麼?」

  藍玉嘴角一滯,泛起一絲苦笑,「……臨時改了主意。不過……若是你不願見我,我……」

  「……」

  實在無法將更冷硬的話說出口,奚玉棠深深看他一眼,拂袖而去。

  身後藍玉下意識抬手想攔她,卻忽然意識到自己的狀況,眼底暗色泛起,頹然坐了回去。

  一路逃也似的離開了雲燕園,和目瞪口呆的秋遠擦肩而過,奚玉棠以最快速度衝回了主院,在踏進越清風房間的一剎那身子猛地一滯,念頭一起,回了雲夢園。

  房間裡,沈七正在對著窗戶發呆。

  奚玉棠風風火火地衝進來,兩人對視一眼,她動了動嘴角,坐下給自己倒了一大杯水咕咚咕咚灌了進去。

  「……回來了?」沈七挑眉看她。

  奚玉棠點點頭,想了想,直接將心頭疑問問了出來,「藍玉怎麼回事?」

  沈七眼底閃過一絲驚訝,「這麼關心他?」

  「……」奚玉棠表情滯了滯,沒有說話。

  離開窗前在她面前坐下,見她不想解釋,沈七掩下心底疑惑,淡淡道,「雙腿被廢,武功受創,不是被廢就是走火入魔,具體原因,我沒有內力無法查探。」

  他仔細地將昨晚診治的情況說了一遍,事無鉅細毫無保留,就連藍**內的三根銀針都告訴了眼前人。

  雖然猜到情況不好,可這樣的真想還是讓奚玉棠心裡悶極,修長的手指不停摩挲著杯沿,良久才輕聲開口,「可有法子?」

  「你真要救他?」沈七挑眉。

  奚玉棠點點頭,不知為何,下意識選擇了隱藏真相,「他……對我有用。」

  聽到這句話,沈七驀然想起了藍玉給他的那塊鐵質令牌,頓了頓,開口,「我盡力而為,不過不要抱太大希望,就算我能讓他站起來,恐怕他自己付出的代價也極大。」

  沈七的醫術,奚玉棠是知道的,見他雖沒將話說滿,但話裡話外的意思已經確定了能醫治,聽到這裡,她心裡也是一鬆,神色好轉起來。

  她露出笑容,一把拉住了眼前人的手,說不出的高興,「小美,你真棒。」

  沈七怔了怔,嘴角忍不住勾了勾,卻立刻隱下,沒好氣地甩開她的手,涼涼道,「既如此,不如告訴我你用他意欲何為?」

  奚玉棠頓時一悶,實話實說,「……我還沒想好。」

  這幅迷迷糊糊的茫然模樣逗笑了沈七,後者又氣又笑地彈她額頭,「你這個人……」

  說著,從懷裡掏出令牌扔了過去,「喏,診治的定金。」

  奚玉棠怔愣地接住令牌,低頭一看,眼瞳倏然一緊,握著令牌的手僵硬無比。她猛然抬頭,「這哪來的?」

  沈七慢條斯理地倒了杯茶,「藍玉的。」

  「……」

  目瞪口呆地望著沈七,奚玉棠震驚地起身,「你確定?」

  沈七涼涼掃她一眼,沒說話,表情卻詮釋了一切。

  怔怔地望著眼前人好一會,見他沒有反駁,奚玉棠心裡翻起了驚濤駭浪——

  鐵質令牌,上書一個雨字,這明明就是聽雨閣長老的令牌!

  可為什麼令牌上沒有數字?不是十八位長老每人都有數字編號嗎?

  奚玉嵐是聽雨閣的人?!

  那她的暗殺……

  奚玉棠不敢細想下去,本能地不願相信自己這麼多年來遭遇的暗殺裡有她兄長的參與,更不願相信他明明知情,卻仍放任殺手行動。

  若是真的……該有多可怕?

  「我去一趟主院。」她驀然轉身,走了兩步,又回頭,「小美,一定要全力治好他的腿,答應我。」

  沈七皺眉,「自然。醫者仁心,既然接手,沒有不全力以赴的道理。不過離火草……」

  「那個不用管。」奚玉棠擺手打斷他,「先緊著藍玉。」

  話音落,沈七的眉頭蹙得更緊,「給你解毒才是最重要的事,別的都可以放一放,別忘了秋已至,再過不久,你的毒會頻繁發作。」

  奚玉棠擺擺手,「我不著急。」

  這句話終於惹怒了沈七,他猛地拍了一下桌子,起身怒視眼前人,「奚玉棠,你是不是瘋了!你到底還記不記得我們來江南的主要目的是什麼?!拿到離火草,解毒,才是你應該真正操心的事!!」

  陡然發火的沈七眼中目光極怒,看得奚玉棠呆愣在原地,有些不可置信地望著他,「……小美你,你要跟我吵架?」

  沈七神情一滯,下意識撇開了眼,「我不管,總之你的毒必須排在藍玉前面。讓他站起來不是一時半會的事,可你的毒等不得。」

  「我說了先,緊,藍,玉!」奚玉棠咬牙一字一字開口,「是不是我說的話已經不管用了?」

  「……不可能!」沈七也來了脾氣,憤而怒視她,「奚玉棠你到底怎麼回事?那個藍玉是誰你知道嗎?你不是看到令牌了嗎?別告訴我你認不出那是聽雨閣的!」

  奚玉棠猛地收住了話頭。

  兩人無聲對峙了半晌,她再一次妥協下來。沈七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之一,她無法將那些能對屬下說的狠話擺在他面前,不忍心,也不想。這個人,為了她自己的身體而選擇跟她針鋒相對,做人要知好才行。

  「小美……」她鬆了眉頭,露出一抹笑容,「彆氣,我錯了。」

  沈七怔了怔,不自在地別開頭,梗著脾氣道,「快滾。」

  「你凶我QAQ」奚玉棠一把抱住他胳膊。

  「……」

  滿腔的怒火就這麼奇異地消失,沈七神色複雜地任憑奚玉棠黏著他,許久才沒好氣道,「行了行了,我心裡有數。」

  聽到他鬆口,奚玉棠頓時悄悄鬆了口氣,卻還是沒有放開他,「小美,藍玉這個人對我很重要,我需要他能站起來,且這個恩情出自我的手。你是我的人,你幫他,就是我幫他,至於具體原因,我暫時還不能告訴你,但你信我,好不好?」

  「……說這些幹什麼,我又沒逼著你,信你總行了吧。」沈七不自在地甩開她,「行了,快滾。」

  奚玉棠頓時喜笑顏開,鬆開他的胳膊,轉身出了門。

  在她身後,沈七神色複雜地望著那熟悉的背影,握緊的五指鬆了又緊,指甲深深陷入肉中。

  主院裡,秋遠已經回到越清風面前,將自己所見說了一遍。在聽到奚玉棠為了他憤而對上藍玉時,越清風呆愣片刻,嘴角的笑容無意識地擴大蔓延,擋都擋不住地燦爛起來。

  可還沒等他高興太久,奚玉棠便一掀簾子走進了內室。兩人四目相對,奚玉棠掃一眼秋遠,後者立刻脊樑一緊,藉著去煎藥的藉口識相地退了出去。

  越清風則滿面春風地望著她。

  而奚玉棠卻面無表情,「藍玉身子不好,你告訴他我認出他幹什麼?他不是不想認我麼?那就讓他以為我不知便是了。」

  ……越清風一腔喜悅就這麼被堵在了心口,整個人都不好了。

  「奚玉棠,你講不講理?」他氣極反笑。

  奚玉棠表情一僵,撇開頭,「總之,你不准氣他。」

  「……」

  越清風這回是真氣了,臉上笑容驀然一收,翻身不再看她,「奚教主若沒事,就請便吧。」

  見他真動了怒,奚玉棠咬了咬唇,也意識到了自己如今全身上下哪哪都不對勁,情緒起伏不定,態度左右搖擺,心裡委屈,卻也不知該怎麼是好。

  望著眼前床上背對她躺著的人,聽著耳邊的咳嗽不斷,她立了許久,終於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肅兮,對不起。」她吶吶開口,「你彆氣了。」

  越清風不理她。

  奚玉棠一步一挪地坐到他床邊,伸手扯了扯他袖口,「你轉過來嘛。」

  眼前人袖風一掃,掙脫她的手。

  「肅兮……」奚玉棠咬唇,「我錯了。」

  「……」

  「我去給你煎藥可好?」

  「……」

  「你想不想喝水?」

  「……」

  「要不我給你講故事?或者你想看書的話我幫你念?或者……你要是想聽琴……」

  越清風驀然回過頭,冷冷地望著她,「我若是想聽琴,你待如何?」

  奚玉棠嘴角一僵,乾巴巴道,「……我彈。」

  「哦?」眼前人挑眉,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壁櫥,「謝彥之的琴在那,去拿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