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5 章
床分你一半

  越家京郊別院,位於大相國寺以西,佔地面積極大,按照奚玉棠的看法,這裡就是個度假山莊一般的存在。

  而他們也正是來度假的。

  不得不說,作為大晉第一世家,越家的底蘊永遠都在刷新著人們的認識。京郊的莊子對於權貴們來說多如牛毛,但能有這般面積、這般距相國寺極近的地理位置的還是少之又少,而奚玉棠在入駐別院的第一天,便被越家的財大氣粗亮瞎了狗眼——

  這裡居然有一間幾乎全由暖玉鋪地的房間!

  從入冬後,她身體不斷受傷開始,沈七的脾氣就不太好,尤其是在上次她拒絕了沈七用離火草入藥以及廢除武功的提議後,他們享譽天下的沈大夫便有些固執脾氣,這次來京郊別院,在得知這件暖玉房後,幾乎是強勢地、不容任何人反駁地將奚玉棠安置在了其中。

  ……哪怕它多年來只住進過越家少主一個人。

  千年天然暖玉床,對人身體極好,不僅可以驅寒化病,還可助人百毒不侵,普通人躺了延年益壽,習武之人躺則對武功修習有益無害,可以說是天下極品的玩意,最是適合奚玉棠這種身有重傷還兼有寒毒之人。若不是天時地利人和造就這一間屋子一張床,恐怕無論要付出何種代價,沈七都會要將其搬回雪山!

  可這樣一張床,就這麼隨隨便便放在了越家別院……且無人看守,就和別院裡所有其他房間一個待遇,彷彿根本就沒有什麼大不了一般。這種不僅僅是財大氣粗就能辦到的事,對越家來說,彷彿已習以為常。

  這就是綿延千年的大世家底蘊了。

  奚玉棠羨慕得眼都紅了。

  若是放在平時,她實在沒有那麼厚的臉皮住進這樣的屋子,畢竟真正說來,在她、越清風、奚玉嵐三個人裡,越少主才是那個真真正正久病沉痾,隨時可能病得要死的那個人,而這間暖玉房自然也是越家為他置下的,據說小時候,越清風沒少在這裡養著。

  但此時不同以往,她寒毒發作在即,又兼之重傷和武功盡失,為了不使沈七的臉色更難看,只好厚著臉皮,頂著越家別院所有跌破眼鏡的僕人的目光,住了進去。

  ……好在越清風並無反對。

  確切的說,越少主幾乎是想都沒想地便主動安排她住在了這裡。

  斯年和秋遠顯然也早就想到了自家主子的心思,他們也喜歡奚小教主,來的路上就已經想到了這間暖玉房,只是沒想到的是,玄天教這幫窮逼,在看到暖玉房時,居然各個眼暴精光,恨不得一寸寸將其敲下來運走……

  那眼神,如同餓極的狼看到兔子一般,熟悉的很——上次他們見到這目光,還是在去江南時,玄天之人盯著自家主子那張謝彥之的琴時……

  ……奚玉棠倒也不覺得丟臉。畢竟千年暖玉難見,將千年暖玉當地板磚鋪的更少見,眼皮子淺的人第一次見到都會這樣,別說韶光、司離他們了,就是她自己第一次踏進這裡時,也忍不住暗嘆越家壕之程度。

  好在他們也只是想想,並沒有真正下手去搬。

  第一日到達別院,一群人安頓好後便各自歇下,奚玉棠被沈七盯著喝完了藥,又和他聊了半天后,默默躺在暖玉床上,感受著從骨子裡散發出來的洋洋暖意,不知不覺一身疲憊洗盡,很快沉沉睡了過去。

  誰知睡到半夜,身邊突然多出一人,她如今雖功力盡失,但警覺性還有,幾乎是第一時間便醒了過來,一把扼住了人手腕,雙眼猛地睜開,一絲殺意盡顯。

  ……半夜爬床被抓包的越某人一臉無辜地對上了她的視線。

  窗外雨聲瀟瀟,兩人就這麼你看我,我看你,半晌都沒人開口。

  「咳咳咳……棠棠。」最終還是越少主首先頂不住對方那看賊般的目光,吶吶地開了口。

  奚玉棠默默盯著他,等他一個解釋。

  「……我冷。」越少主委屈地撇嘴。

  冷個屁!冷你不會自己加火盆子?冷你不會燒地龍?堂堂越家少主在自家別院冷得睡不著,還有理了?!

  奚玉棠氣得冷笑。

  「滾。」她沉聲道。

  這是自她離開廣明院那日以來,開口對越清風說的第一句話。

  「不。」越清風已經摸透了這個人的脾氣,典型的吃軟不吃硬,越是對她凶,她自己越凶,反而越是好好跟她說話,她越是招架不住,「我真的冷。」

  說完,還咳了好幾聲。

  奚玉棠被他這幅無恥模樣驚得目瞪口呆,想到這房間還是眼前人讓出來的,便一句趕人的話也說出來,只好跟他大眼瞪小眼地對峙。好一會,才洩氣地開口,「想怎樣?」

  想跟你睡!想要你!

  越清風默默咀嚼著這幾個字,最後可憐兮兮地吐出一句話:「床分我一半……可好?」

  奚玉棠:「……」

  藉著微弱的燭光望過去,果不其然見他臉色蒼白,想到如今入冬,外面還下著冷嗖嗖的冬雨,又想到他身子弱,實在說不出拒絕的狠話來,只好憤恨地瞪他一眼,默默撐著手臂,往裡挪了挪。

  越清風頓時高興得喜上眉梢,知道她肋骨骨折,哪能勞動她,當即直接把人抱起來輕輕往裡放了放,除了外衫,只著中衣躺在了她旁邊,嘴角的弧度自始至終沒有一點收斂的跡象。

  ……奚玉棠懶得看他這幅模樣,乾脆躺好閉眼,準備睡覺。

  可沒想,還沒等她入睡,便聽到身邊人幽幽道,「棠棠……」

  奚玉棠簡直要掀桌了!

  還讓不讓人睡覺!煩不煩!!

  「又幹什麼!」她咬牙切齒。

  越清風翻過身面對她,一臉無辜,「沒被子蓋。」

  ……半夜爬床還不帶鋪蓋你怎麼這麼不敬業啊你啊!

  奚玉棠怒視眼前人。

  越清風自知理虧,不敢說話。

  他就是按捺不住想過來見見她嘛,醒來以後都沒能說上一句話,出京的一路上奚玉棠也不理人,就連他主動示好安排這暖玉房,對方眉頭也沒皺過一下,簡直要把他逼瘋了好嗎?

  他左思右想,怎麼都睡不著,就想著見見她,跟她說說話,分床睡這個念頭不過是個奢望,一開始他就做了被趕出門的打算,當然不會自帶鋪蓋了!可誰知他家棠棠如此心善,竟然真允許他分了一半的床!

  這下,沒帶被子的越少主悔得腸子都青了。

  「雖是暖玉床,但若是不蓋被子,我第二日還是會著涼的……」他請求般地悄悄扯了扯奚玉棠的被角。

  ……你還撒嬌!你個大男人還跟我撒嬌!

  奚玉棠氣得牙床都疼!

  對著這麼一個不要臉貨,偏偏自己還佔了人家別院的最大便宜,奚玉棠一肚子氣發不出,還打不過,只能強迫自己閉上眼深呼吸,好一會才冷著臉,看都不看地將偌大一床被子往旁邊沒好氣地扯了扯。

  越少主簡直要樂瘋了,二話不說扯過被子鑽了進去。柔軟的被裡還殘留著奚玉棠的體溫,以及她沐浴後的淡淡清香,幾乎是在蓋上被子的一剎那,暖意便充斥了他四肢百骸,舒服得令人險些喟嘆。

  雖然同床共眠不是一次兩次,但同蓋一床被子卻還是第一次,越清風激動得心跳如擂鼓,規規矩矩躺在床上一動不敢動,雙手都好似不知該如何安放,只能僵硬地放在兩邊,整個人跟挺屍一般無二。然而若是有人能看一看他此時的神情,便知他已經樂得找不到北,深邃如星光般的眼睛彎彎地,盛滿了幾欲溢出來的幸福感。

  心上人捨不得他受凍!

  心上人還願意跟他說話!

  心上人太好了!

  還好沒自帶鋪蓋!

  奚玉棠也平躺著,接二連三被打擾,已是沒了睡意,只能瞪著大眼睛盯著頭頂的綢帳,感受著身邊多出來的一個熱源,渾身上下不自在,若非她五感如今不夠敏銳,恐怕還能聽到對方咚咚咚的心跳聲。

  ……其實她自己心跳也有些快,但她強迫自己忽略了。

  「棠棠。」越清風的聲音溫潤好聽,如同這身下的上等暖玉,「睡不著。」

  「關我屁事。」奚玉棠冷硬地開口。

  「我們說說話吧。」

  「不說。」

  「依你看裴無星的功夫出自哪家?」

  「……」

  為什麼這個人總能挑起讓自己說話的興致!

  奚玉棠暗自磨牙,良久才順著他的話說了下去,「我不太瞭解紫薇樓的內功心法,不是說卓正陽是你們大師兄麼?既然是他創立的門派,想來派內的武功是他結合寒崖老人一脈自創的。單從裴無星來看,我看不出跟你的功夫有相似之處。」

  越清風得逞地無聲一笑,淡淡道,「師父他老人家所學龐雜,我不過只得其一分而已。」

  只得一分,已是大家。

  真羨慕。

  奚玉棠默默感慨,想了想道,「裴無星走的是剛硬的路子,雖然使劍,但總覺劍不是他最擅長的武器。如果我是他,我大約會用刀。」

  「據說卓正陽就是刀法大家。」身邊人接話。

  「那就應該是了。」奚玉棠眯著眼回想當日長街一戰,有些遺憾自己不能和裴無星對上兩招,從頭到尾都在狼狽地躲避和逃竄。想到她那日無比狼狽的模樣,心中郁氣橫生,不知不覺便深深握緊了拳頭。

  下一秒,一個微涼的手悄悄覆上了她的拳,對方手指修長,明明常年握劍,卻也只在手上留下薄薄一層繭,皮膚光滑得比女子更甚,以掌包拳,竟輕易地將她的手包裹了起來。

  「別惱。」越清風語帶安慰,「等你傷好,再殺他不遲。到時我幫你。」

  ……不用你幫我也能殺!

  她默默在心裡反駁。

  也不知他到底是怎麼知道自己在生氣,被對方一根一根鬆開手指,奚玉棠只覺他如玉般的指尖輕輕撫過自己掌心被深深掐出的印子,像是輕羽拂過,癢癢的,令她心神都微微一顫。

  「衛寒又是怎麼回事?」身邊人措不及防地又問了一句。

  「嗯?」奚玉棠還沒回過神,聽到聲音,下意識收手,卻被對方快一步緊緊攥住了手指。試著掙了兩下,無法掙脫,不禁蹙眉,「放手。」

  「不放。」越清風似乎沒意識到身邊人憤怒的視線,也不看她,又問了一遍,「衛寒怎麼回事?」

  「什麼怎麼回事,我怎麼知道。」奚玉棠沒好氣地回道。

  「他那日為何會在?」

  「……都說了我不知道!」你這副質問妻子出軌的語氣怎麼回事啊!

  「你當日見了他?」越清風突然回頭。

  措不及防地對上他的視線,奚玉棠不知哪來的心虛,竟然想避開他的目光,但想了想又覺得自己沒做錯什麼,便理直氣壯地看了回去,「他約我望湘樓一敘。」

  掌心被攥著的力道驟然一重,奚玉棠吃痛地蹙眉。

  「不過後來我把他氣走了……」鬼使神差地,她又多加了一句話。

  對面人怔了怔,握著她手的力道漸漸鬆了下來,語中帶笑,「哦?」

  ……實在沒好意思把跟奚玉嵐說過的解釋再說一遍,奚玉棠含糊地一語帶過,不欲多說。

  越清風深深看她一眼,沒再追問。

  其實他也看得出奚玉棠和衛寒沒什麼關係,但又不得不承認衛寒果然是個人物,能得堂堂玄天教主的欣賞之人放眼天下武林也沒幾個,他心裡當然不舒服。尤其是長街那一日那小子看他的眼神,若非奚玉棠受傷,他都要忍不住向對方請教一二了。

  那眼神……

  「你們怎麼回事?」奚玉棠不解,「怎麼一個兩個都問起衛寒了?」

  越清風驟然回神,挑眉,「還有誰問了,師兄?」

  「嗯。」奚玉棠點頭,「他果然不妥麼?我和奚玉嵐討論過,此人心思深沉,目的和立場不明,也不知是敵是友。」

  當然是敵了!

  越少主默默腹誹,嘴上道,「是有些不妥……以防萬一,還是少些來往比較好。」

  「我也這麼想。」奚玉棠贊同。

  話音落,對面人頓時漾出一抹燦爛的笑容。

  奚玉棠被他陡然間的輕笑驚豔得晃了眼,盯著他看得移不開眼,眼見越清風嘴角笑容加深,頓時別開頭,冷道,「還睡不睡了?不睡滾。」

  身邊頓時傳來一陣低笑。

  「……」奚小教主耳尖發熱,又想磨牙了。

  「別笑了!」她低低怒吼。

  「好。」越清風笑意濃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