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6 章
溫泉

  翌日醒來時,奚玉棠神清氣爽,越少主萎靡不振。

  他在奚玉棠醒來之前就回了自己院子,吃飯時那眼下明顯的黑眼圈看得眾人面面相覷,紛紛詢問他是不是病了或者認床,沈七還給把了脈,但也只說心有思慮,沒休息好。至於秋遠,默默望天,假裝自己不知昨日主子半夜出門凌晨回來之事。

  ……想也知道他爬床去了啊!

  既然連床都爬了為什麼還會這樣?奚小教主現在又不能動手,到底是怎麼把自己搞成這樣的?

  秋遠心中對自家主子充滿了鄙視。

  眾人還以為他思慮的是奚玉棠的身體狀況以及京城那邊的風起雲湧,心中還讚了一把越少主大義,可真正的原因,大約也只有越某人自己心裡清楚了。

  原本以為爬床是件幸事,當然,事實上的確挺令人開心的,畢竟拉著小手一整夜都沒捨得放開……但若是整夜和心上人窩在一張床上、一個被窩裡,卻什麼也不敢幹,只能趁人睡著後輕輕抱一抱,連親親都不敢,生怕吵醒人,一晚上旖旎的心思卻不停強迫自己心如止水,還要分出神來對付那被內力強制壓下的相思散殘毒,想來,換成誰都睡不好吧。

  這種原因當然不能說出來了!

  說出來,越少主即便臉皮再厚,也覺得丟人……

  那麼還繼續爬床嗎?

  當然了!

  哪怕黑眼圈掛到下巴上也無法阻止他親近心上人!

  所以當日夜裡,他就又來了。

  這次自然也不會帶鋪蓋。

  奚玉棠已經敗在了他堪比城牆的臉皮下,對於他總跑來和自己分床上睡的舉動雖氣憤卻也理解,只不過這個理解大約和越清風的理解不同,而是看在暖玉床以及初冬細雨上。尤其是在看到他的確臉色不好,明顯有些憔悴的情況下,心裡一軟,也就放任不管了。

  於是越少主一連幾天都活在既幸福又痛苦之中,直到奚玉棠熬夠了十日,恢復了武功。

  隨著她武功恢復,在真氣的幫助下,傷勢也肉眼可見地日漸好轉起來,不出三日就能下床,只不過沈七還是禁止她大幅度移動,這不行那不行的,也因為她先前失血過多,如今即便下地,也仍然像個瓷娃娃一般被人對待。

  好在她從小習武,身子骨已被傷病錘煉得足夠堅強,這才頂住了重傷。按照沈七的估計,配合他的藥,再過十幾日,就差不多可以恢復如常。奚玉棠對此很滿足,要知道,換成普通人,別說十幾日,就是三五個月也不過能夠正常行動,什麼粗活重活下力氣的事就不用想了,至少再將養月餘,而她,天時地利人和,有底子,有神醫,有暖玉床,齊活了。

  來到別院的第五天,奚玉棠見到了失蹤多日的冷一。

  她猜得沒錯,長街之戰當日冷一的確被人引開,且遭遇到了此生最大的危機,若非他拼著一條命衝出重圍,並且恰好被一位好心人救下,恐怕不死也殘。如今能下地走動,且跟著暗號尋到莊子上,奚玉棠深深覺得這簡直是佛祖對他的庇佑。

  冷一受傷,忙活的自然也是沈七。作為玄天御用大夫,以往在雪山上他只負責奚玉棠一人,如今出門在外,卻要照顧一大堆人。可笑的是,他們這群人原本除了沈大夫,各個是高手,如今卻是一群傷兵,尤其冷一傷得比奚玉棠重得多,幾乎去了半條命,沈七花了大力氣才吊住他的氣息,只能等人慢慢將養,輕易無法再移動了。

  當初的暗衛四人,如今薛陽在江南,迎秋坐鎮雪山,冷一重傷,護衛奚玉棠的任務全部落在了韶光肩頭,壓得她整晚整晚不敢安睡。而奚玉棠武功恢復後,當即召回司離,不顧阻攔地將其放在了沈七身邊,對他下了死命令必須貼身保護,有任何閃失,就提頭來見。

  沈七拗不過她,只好領情。

  司離在到達別院後的當日便被奚玉棠派去京畿那邊處理從唐家餘孽那裡搜到的一堆唐門事物,如今事成,剛剛回來,聽說自己接下來一段時間可以不再出遠門,高興極了,若非沈七還要照顧一群病人,恐怕早就拉著人窩在小屋裡鑽研起毒來。

  他帶回了將近兩車的東西,都是唐家暗器和各種典籍秘籍,如今全部丟給了奚家兄妹。兩人好歹是半個唐門人,從小玩暗器長大,自然當仁不讓地湊在一起研究,一討論就是一整日,連吃飯睡覺都還是手下人提醒才記起來。

  而這就苦了越少主。

  當他發現整個莊子上除了自己,所有人都很忙時,整個人都有些不好。且不說他如今人在京城,許多事情即便是遙控指揮也不敢動作太大,加上才剛剛出手滅了宋家滿門,錦衣司盯這件事盯得緊,正是需要避風頭的時候,就說和心上人的相處吧,也出了問題。奚玉棠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了研究唐家暗器裡,就連晚上兩人同床共枕時的話題也都繞不開此列,可他明明打的算盤是利用這段休假的時間增進感情的!結果呢!增進了心上人和暗器的感情!

  越少主心塞至極,卻也無可奈何,他吃了教訓,不敢對奚玉棠抱怨,也後悔自己那日說過的話,只能苦哈哈地陪著,生怕自己腦子一抽,再做出點什麼後悔莫及的事來。

  他那日對奚玉棠說的話真真起了作用,如今奚小教主全副心神都放在提升自己和實現復仇大業上,別說談情說愛了,就連日常的對話都沒有幾句,要說就說正事,沒有正事就討論武學,若非有傷在身,恐怕還要拉著他對練一二。

  ……越少主習武多年,自認對武功還算感興趣,可如今也有些嫌棄它了。

  想來想去,他乾脆自暴自棄地也湊在了奚家兄妹面前,三人一起研究起了暗器和武學之道。

  直到又過兩日,沈大夫放話,除了冷一,其他人都可以去泡溫泉了。

  越清風幾乎是長長鬆了口氣,當天晚上便興致盎然地要帶著心上人上山。但他卻忘了,儘管自己每夜都和奚玉棠睡在一起,卻依然沒有正式上位,泡溫泉可以,男女有別,大家分開。

  ……越少主怨念地看了一眼提出這個要求的自家師兄,後者毫不掩飾地對上他的視線,鄙視地冷笑了一聲。

  分開便分開吧。

  越清風所說的溫泉,在大相國寺後山五里以外的某個隱秘的小山谷裡,由於地形的緣故鮮為人知,多年前由越家人發現,本打算圈地佔山,卻發現這裡早是有主之人,只不過對方家族沒有習武之人,只道溫泉是害人之泉,下之必死,於是便擱置了下來。直到越少主接手越家,接手此地,多方探查,才發現了其中奧秘。

  奚玉棠第一次下池時,也忍不住感慨大自然果真神奇——這哪是什麼溫泉,這簡直是造物主的奇蹟!

  她不過方才接觸到泉水,便立刻察覺到自己的真氣開始隱隱躁動,當即便運轉起太初心法,一入定,便是將近三個時辰。而等她收功時,天邊曦光漸現,整個人神清氣爽,內視自身,不光傷好了許多,就連內功也有所進益。

  想來,若是能日日泡此溫泉,定能以最短時日突破太初第八層,正式進入最後一層的修習當中。

  簡直是這段時日來最大的驚喜!

  感謝造物主!感謝越清風!

  由於來時便被提醒不能浸泡超過三個時辰,否則反而會對身體有害,奚玉棠當即便脫身而出,帶著韶光開開心心出了山谷。在那裡,越清風、沈七和奚玉嵐都在馬車上等著她。

  夜深露中,剛一上車,沈七便遞了一杯藥茶給她,奚玉棠乖乖喝下,運功將全身寒氣散去。見三人都等著自己反饋,她毫不猶豫地將溫泉誇讚了一番,尤其說到了對於傷病和真氣的效益,事無鉅細,只為給沈七下一步的治療提供新的思路。

  在講述的同時,沈七也在給她把脈,仔仔細細查看過後,承認了這泉水的奇效。

  越清風從頭到尾沒有說話,只雲淡風輕地聽著,直到快回到別院,才淡淡開口,「斯年,告訴奚教主你第一次在泉中入定了多久?」

  斯年駕車的動作頓了頓,道,「回主子,屬下用了小半個時辰。」

  其餘幾人微微一怔,求解地看向越清風。

  「暗傷越多,入定時間越長。」後者幽幽開口。

  話音落,馬車裡一片寂靜。

  奚玉棠頓時尷尬,安慰地拍了拍沈七的手背,後者臉色難看,不願開口。奚玉嵐則直勾勾望著自家妹子,心裡百般滋味,只有自己知道。

  「哎呀,習武之人,身上有點傷很正常。」奚玉棠只能吶吶地看向對面的越肅兮,「你呢?」

  越清風涼涼掃她一眼,沒說話。

  馬車外,斯年冷不丁地接話,「主子也用了三個時辰。」

  「斯年!」越清風冷聲低喝。

  斯年默默閉嘴,不再開口。

  沈七的臉色更難看了。

  作為越清風的主治大夫,他身體什麼情況自己瞭解,幼年那場病要了他半條命,直接導致他之後數年一直處於隨時會死的危境之中。原本他是不被允許習武的,但寒崖老人為他提供了另一種活命的路子,即用內力來抵抗病魔,武功越高,活得越久。可即便如此,一個人的極限能有多高?就算越清風年紀輕輕便已是天下武林難出其右的高手,又有幾分長久活下去的希望?

  連他也不過泡了三個時辰。

  「回去就給我喝藥,以後再不准隨便嫌苦!」沈七隻能狠狠瞪向奚玉棠。

  「……哦。」無辜躺槍的奚教主滿臉委屈。

  見他還是一副氣不過的模樣,奚玉棠討好地勾了勾他氣得冰涼的手指,「別只罵我一人呀,你看奚玉嵐,信不信他明日也是三個時辰?」

  奚玉嵐:「……」你可真是我親妹妹!

  「奚少主能跟你一樣嗎?」沈七一巴掌拍掉她的手,「奚少主的傷是僅此一次的致命打擊,原本底子好得很,你呢?我離火草還未入藥,你……」

  「阿七!」

  奚玉棠驟然厲聲打斷他,語氣中濃濃的警告之意,聽得身邊所有人瞬間繃緊了神經。

  沈七猛地收住話頭,怔了怔,別過臉看向別處。

  馬車裡氣氛緊張而窒息,許久,才聽奚玉棠威嚴而鎮定道,「好了,到此為止,我的身子我自己清楚,死不了,而且如今有溫泉,已是大有進益,此事以後別再提了。」

  不知不覺便擺出了久居高位的氣勢。

  眾人沉默。越清風定定看她一會,收回視線輕描淡寫道,「溫泉最多只能泡五次,五次後便會失去效用。第一次效果最佳。你最好心裡有自己的打算,我建議你在別院的這段時間,隔一日來一次,連續三次足矣。」

  奚玉棠飛快地掃他一眼,頷首,「嗯,我也這樣想。」

  一旁奚玉嵐看看沈七,又看看越清風,猜到他們許是知道一些自己不知的隱秘,而奚玉棠並沒打算告訴自己,心裡憋悶得難受,只能輕輕嘆息著揉了揉妹妹的頭頂。奚玉棠轉頭看他,沒有說話,卻是露出了一絲淺淺的笑,笑容裡,有安慰,有堅持,也有著奚玉嵐看得懂,卻不想懂的東西。

  那是她這麼多年來,苦難和困境如影隨形、習慣成自然的坎坷經歷。

  不用多說,已是你我心知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