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一語成讖,當第二日奚玉嵐去泡溫泉時,果不其然也在裡面待了三個時辰。
沈七覺得自己心好累……為什麼會攤上這麼三個病人!
不過相比奚玉棠之後的神清氣爽,奚玉嵐因為腿傷的緣故,下水時沈七特意在他腿裡埋了針,那三個時辰,是他活生生忍著劇痛忍過來的,等到長歌把他撈出水時,整個人已經處於半昏迷狀態。然而不得不說,正因為如此,等奚玉嵐清醒時,第一時間便發現了自己的腿開始有了更明顯的知覺。
他原以為腿裡的針還未取,可當長歌告訴他,針在他回到別院時就已經被取出時,奚玉嵐足足怔愣了半刻鐘,接著,整個人陷入了狂喜之中!
「什麼?!他不用施針腿就有反應了?」奚玉棠聽到消息時正在吃早飯,見韶光興奮地點頭,當即丟下碗筷飛奔了出去。
招呼不打地一把推開奚玉嵐的房門,沈七已經在為他診脈了,長歌盡職盡責地守在奚玉嵐身後,緊張得屏住了呼吸。強忍著打斷他們的衝動乖乖等在一旁,直到沈七寫完了方子,奚玉棠才迫不及待地開口,「小美,怎麼樣?」
奚玉嵐自己還沒問便被人搶了先,不禁無奈一笑,見沈七放下筆,也期待地看了過去。
還沒等沈七開口,越清風也走了進來,開口便問起了自家師兄的情況。
沈七掃了三人一眼,撇嘴,「幹什麼?又不是可以站起來了,激動什麼?」
三人均是一愣,好半晌,奚玉嵐苦笑一聲,眼底光芒暗淡下來,奚玉棠和越清風也自知失態,不自在地別開了臉。
沈七將三人反應看在眼裡,收拾好隨身銀針,這才慢吞吞道,「再有半個月。」
「……」
!!!
什麼?!
奚玉嵐猛地抬頭,目光直勾勾地望向沈七那張傾國傾城的臉,越清風一口氣沒提上來,握拳抵唇一陣咳嗽,至於奚玉棠,則整個人撲了過去,抱著沈七興奮得眼睛都亮了起來,「小美,真的嗎?再有半個月我哥就能站起來了?!」
或許是太過激動,奚玉嵐並未意識到這是自家妹子第一次當著他的面承認他的兄長身份。他緊緊地握著拳,用力得幾乎要將手心戳出道道傷口——整整六年!他等了整整六年!原以為下半輩子都要靠輪椅而活,誰知皇天不負苦心人,他不僅兄妹相認,還能再站起來!
這一瞬間,奚玉嵐覺得自己再無所求。
「主子嗚嗚嗚嗚……」長歌放聲大哭。
沈七被撲了個踉蹌,好不容易接住人站穩,懶洋洋地挑眉睨她一眼,沒好氣道,「我說半個月就是半個月,還信不過我?」
「我信!我信我信!」奚玉棠大笑起來,抱著沈七就轉起了圈圈,「小美你真棒!我好愛你哈哈哈哈!」
一個大男人,被個頭只到自己鼻下的女子抱著轉,換成誰都受不了。沈七平日裡聽多了奚玉棠口無遮攔,沒對她的話有什麼反應,卻因為被抱著轉圈而羞紅了臉,惱羞成怒地狠拍她的胳膊,「鬧什麼!快放我下來!奚玉棠你想傷上加傷嗎?!」
越清風在聽到師兄再有半個月便可站起來時也激動異常,但他向來習慣控制情緒,如今已經鎮定下來。這一平靜不要緊,看到奚玉棠那模樣,臉刷地沉了下來,一把揪住人,抬手點在她麻筋上,下一秒,奚玉棠手腳一軟,下意識鬆開沈七,整個人往後倒去。
不緊不慢地接住她,越少主氣定神閒地俯視懷裡人,「怎麼,高興得要暈了?」
奚玉棠抽著嘴角瞪他,甩開人站好,臉上笑意收不住地看向奚玉嵐,「聽到小美說的了嗎?」
畢竟事關自己多年的遺憾,奚玉嵐斂眸沉默了好一會,壓下洶湧得幾乎滅頂的喜悅,笑著點了點頭,誠心誠意地向沈七鞠了半躬,「多謝沈大夫。」
「嗯。」沈七也不矯情,不避不閃地受了,怎麼說他也為了奚玉嵐的腿殫精竭慮了這麼久,這一禮還是受得起的,「不過最大的功臣當算在那池溫泉上,若非泉水有奇效,單憑我,至少還要再等兩個月。」
奚玉嵐也承認這一點,轉頭看向越清風,「多謝師弟,師兄欠你一份大情。」
越清風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笑著點點頭。
……既然是大人情,當然要用在關鍵處。這可是他未來大舅子,能不能拐到心上人,最後還要靠他推一把。
兄長再有半個月就能站起來的消息讓奚玉棠高興了好久,從出了院子開始就一直保持著樂不可支的姿態,見誰誇誰,回到房間還調戲了一把韶光,並拿出了自己身上所有的零花錢打賞身邊人。越少主更大方,賞了整個別院,就連玄天眾人也沒落下,奚玉嵐也有賞銀,且特意為沈七、越清風又備了一份禮。
奚玉棠聽說以後,撇撇嘴沒計較,畢竟出醫術的是她家沈小美,出溫泉的是越肅兮,她自己什麼也沒幹。
不過想想,既然奚玉嵐是她哥,她哥有錢,她以後也不會差到哪去嘛。
這樣的好心情一直持續到她第三次去泡溫泉,這次她只帶了韶光和司離出來,韶光陪她泡水,司離則守在谷外馬車上。韶光也是第三次泡溫泉,一次比一次入定時間短,這次,不過一刻鐘便感覺到真氣的飽和,見自家主子還在入定,便先穿戴好守在了池邊。
頭頂月光明亮如盤,直剌剌照射下來,映得泉水波光粼粼好似幻境。更深露重,谷中漸漸起了淡淡白霧,奚玉棠裹著浴巾坐在水中,削瘦的肩露在水外,月光照射下,眼底的疤痕都彷彿淡了許多。
她已經入定了將近一個時辰。
司離靠在馬車車轅上小憩,睡夢中突然動了動鼻子,接著倏然睜開眼睛,又嗅了幾下,察覺到不知哪裡飄來的著火後的煙味,眉頭一蹙,腳尖輕點,整個人高高躍起,三兩步沖上了旁邊的高地,手搭涼棚遙遙望了過去。
幾里外,大相國寺火光大作,衝天的大火蔓延翻捲,幾乎映紅了半邊天空。
「……大相國寺著火了?」他眨了眨眼,二話不說朝著谷內跑去。
與此同時,谷內泉邊,奚玉棠已經到了入定收功的最後時刻,韶光打起精神守在一旁,眼看自家主子即將醒來,突然警覺一起,拔劍抬頭。
只見山谷的上端,一團偌大的黑影順著陡峭的高坡連滾而下,韶光眯起眼,藉著明亮的月光看清了那團黑影,竟然是兩個人!暗衛對血腥味敏感,韶光敏銳地發現這兩人身上都帶著傷,而滾落的方向正好是溫泉,憑這個速度,他們絕對會直接摔進池子裡!
韶光臉色一變,提身飄了過去,算準他們的落腳點後,飛速出手,一手提起一個,身子猛地一旋,將兩人同時甩了出去!
其中一人跌在了池邊,另一人則被甩在了角落深處。
就在此時,入定的奚玉棠陡然睜開眼睛,將韶光的動作盡收眼底,眼看離自己近的那人即將落地,全身真氣猛然爆發,一掌拍向了水面!
轟——
巨大的水簾衝天而起,水簾中央,一個人影躍出水面,幾乎眨眼間便衝到了岸邊,手指一勾,身體急速旋轉,下一秒,水簾落下,被扔出去的兩人才看清了那個人影,已是半披好了外衫,冷冷站在泉邊。
高挑纖瘦,一身白衣羅裙,黑髮瀑布般垂在腰後,明明出水時臉上還毫無遮攔,此時卻已白紗蒙面,透過白紗,一雙深潭般的眼睛凌厲地望向兩人。
「噗——」離得近的黑衣男子吐出了胸腔淤血,艱難地動了動,掙扎坐起,怔怔看向奚玉棠。
奚玉棠也迎上了他的目光。
「……蘭玉?」他怔愣地開口。
奚玉棠下意識蹙起眉,定定望著他好一會,冷冷開口,「衛千戶。」
竟然是衛寒……
黑衣男子,也就是衛寒踉蹌地站起來,捂著胸前傷口,整個人狼狽不堪,剛往前走了一步,便痛得倒吸了一口涼氣。緩了緩,他冷聲道,「你怎麼在這兒?」
「衛千戶怎麼搞得這麼狼狽?」奚玉棠挑眉。
韶光拿過一旁軟和厚實的狐裘披風細心地給自家主子披上,暖意襲來,奚玉棠這才意識到自己衣衫不整,不禁眉頭皺得更深。
「姐姐!」司離慢一步從山谷入口衝進來,見有外人在,反應極快地換了稱呼,「夜深了,咱們走吧。」
「嗯。」奚玉棠頷首,裹緊披風轉身欲走。
「站住!」身後,衛寒沉聲喊住他們。
奚玉棠腳步一頓,回身挑眉,「衛千戶有事?」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衛寒戒備地上下打量她,「如此深夜,你一個女子,為什麼要到這裡來?」
「這好像不關衛千戶的事吧?」奚玉棠涼涼開口,「與其關心我,衛千戶不如去瞧瞧你那位同伴怎麼樣了,提醒你一句,我的手下力氣可不小,別摔出什麼毛病來。」
還問她為什麼在這裡?她沒問他們就不錯了!
瞧瞧那一身傷,那渾身塵土狼狽不堪的模樣,不是招人追殺是什麼?
想把她捲進事裡,也得看她答不答應!
衛寒一怔,下意識看向另一邊角落。在那裡,一個黑乎乎的人影剛剛站起來,緩慢地朝他們走過來。
他漸漸走出陰影,月光照耀之下,讓奚玉棠幾人看清了他的模樣——高大挺拔的男人,一身絳色錦袍,臉倒是英俊白淨,眼型狹長眼尾上揚,看起來有些眼熟,整個人氣質出眾,哪怕如今虎落平陽,從山上滾落,也無損他渾身上下的尊貴氣息。
奚玉棠淡淡掃他一眼,心中有了底,不禁驚訝,看著是個養尊處優的貴人,沒想到也夠堅強,那肩上的傷可是不輕……
「走。」她手一揮,轉身離去,竟絲毫沒有要管閒事的打算。
身後,韶光和司離緊緊跟上她。
「蘭玉!」衛寒隱隱帶怒的聲音傳來,「話沒說完就急著走,你是心虛嗎?!」
「……」
心虛?
奚玉棠呼出一口氣,腳步再次停了下來,赫然轉身,冷冷望向不遠處的兩人,「衛千戶這話什麼意思?」
「我什麼意思你懂。」衛寒捂著傷口的手又緊了幾分。
「我不懂。」奚玉棠淡淡道,「我倒是要問問兩位,小女子不過在此沐浴,兩位偷看不成反失足,到底是誰該質問誰?」
衛寒話頭一噎,目光掃向她腦後還帶著濕氣的長髮,下意識別開了臉。
在他身邊,絳色錦袍的貴人伸手扶了一把重傷的衛寒,冷哼一聲,看向奚玉棠,「膽子不小,本殿……」
「你要去哪兒?」衛寒忽然一把扣住身邊人的手臂,突兀地打斷了他的話,目光直指望向奚玉棠。
「不用衛千戶操心吧?」奚玉棠掃了一眼那位貴人。殿下?是個皇子?
衛寒放開身邊人,上前一步道,「你先前……一直在這裡沐浴?」
奚玉棠撇嘴,「衛千戶沒看到小女子從水裡出來?你們來的時候,我可已經在這了。」
「……」想到方才泉水猛然飛濺的一幕,衛寒有些不自在。
頓了頓,他道,「蘭玉,幫我個忙。」
「衛寒?」貴人不贊同地看他。
衛寒搖頭,「她不是。」
貴人頓住話頭,狐疑地打量遠處的奚玉棠,不再開口。
「不幫。」奚玉棠斷然拒絕。
「你!」衛寒震驚,接著惱怒地咬牙,「我救過你!」
「……」
嘖,真麻煩。
奚玉棠見他連這種話都說的出口,顯然是打算讓她以此抵恩。想了想,她對身邊的韶光低語了兩句,後者點點頭,邁步走了過去,伸手,「衛大人,我扶你。」
衛寒下意識躲過韶光的手,指指身邊的貴人,「去扶這位大人。」
請示地看向奚玉棠,後者幾不可察地頷首,韶光這才望向貴人。
那位貴人倒是不客氣,直接讓韶光扶著自己。他可沒忘方才是誰把自己甩出去的,整個人的重量都壓了過去。韶光個頭不高,見他歪過來,身子一躲,來到前面,直接把人背了起來,朝著馬車的方向走去。
貴人:「……」
「司離。」奚玉棠又是一聲。
司離當即會意,打算過去背衛寒,然而還沒來得及抬腳,便聽後者冷聲道,「你過來。」
奚玉棠一怔,不可置信地指著自己,「我?」
「你扶我。」衛寒不置可否。
「……」
衛千戶咳了一聲,解釋,「他太小。」
小也背的動你。
撇撇嘴,奚玉棠懶得跟他打嘴仗,慢吞吞地挪了過去。
「姐姐,你傷還沒好。」司離脆生生地開口。
奚玉棠擺手,「無妨,去備車。」
說著,伸手扶住了衛寒。
剛架住他,對方便反手扣住了自己手腕,猛地拉近兩人距離,將一半重量壓在了她身側。
「放手。」奚玉棠皺眉。
「我習慣這樣被扶。」衛寒速答。
「……」
好想把人扔出去怎麼辦!
奚玉棠抽著嘴角,心裡默念救命之恩,放棄了掙扎。
衛寒低頭瞥了她一眼,嘴角幾不可察地彎了彎。
「你身上很香。」他突兀開口。
奚玉棠手指猛地一緊,剛打算把他一個過肩摔扔出去,便聽到他慢悠悠地下一句,「我信你在沐浴了。」
「……」
奚小教主默默咬牙,「……救命之恩救命之恩救命之恩……」
「你在說什麼?聲音太小。」
「……」會告訴你才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