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皇子和衛大人深夜造訪一事,第二日一大早便傳遍了整個別院,人人都在驚訝為何這兩位平日和主子八竿子打不著大人會突然出現,更奇怪的是,據說主子半夜還請了大夫,好像是五皇子身子不適。
不過很快便有人站出來解釋,說五皇子當日在相國寺幫太后祈福,留宿寺內,誰知僧人不小心推倒燭台引發大火,而別院恰好離得近,五皇子便暫時尋了越少主。至於為何請大夫,也是因冬夜吹了風,感染風寒而已。
至於衛大人,據說是湊巧查案子查到了越家別院。
查什麼案呢?當然是宋府滅門案了。
此消息一出,整個京城一片震動,什麼相國寺大火、五皇子借宿都瞬間變成了無關緊要之事,所有人的目光都盯上了越少主,人人都在猜他在宋府滅門案裡扮演了什麼角色,是被冤枉還是推波助瀾了……甚至還有人陰謀論地傳正是因為聖女蘭玉似乎在宋府出了事,才導致越少主震怒之下,血流成河。
不過想想那位風華絕代的病弱少主,怎麼也不敢相信他是能殺那麼多人的凶手。
奚玉棠聽到韶光回報時也略驚訝地挑了眉,心想是誰這麼有才,居然還能猜到事情真相?
她倒是一點不擔心有誰能查出來。越清風是誰?心窟窿堪比馬蜂窩,要是做點壞事能笨到連手腳都抹不乾淨,也枉被稱為第一世家少主了。這背後之人放出來的話,明擺著要拖他下水,就算無法定罪,至少也能抹點黑。
……不過怎麼聽著這手段有點耳熟?
「哎呀主子,這不就是您望湘樓跟衛千戶談的條件,換個對象嗎?」韶光恍然大悟。
奚玉棠怔了怔,蹙眉,「有嗎?我這麼卑鄙這麼壞?」
韶光:「……」
站在歐陽盟主那邊想,您就是很壞啊!
「本座才不會用這等不入流的手段,不過區區謠言,越清風分分鐘能破了它,不疼不癢的有什麼用?連點皮肉之苦都沒受,一點不實際。」奚玉棠一臉鄙視,「再說,本座是那等心胸陰暗之人嗎?」
……你是,你就是!
韶光一臉血。
頂著自家手下那寫滿『不要臉』的眼神,奚玉棠瞪眼,「怎麼著,你還不同意?」
韶光撇嘴,「屬下哪敢啊,自然是主子您說什麼就是什麼了。」
「……」
流言發酵需要時間,算算日子,衛寒和司煜也已經在這別院住了三天,這謠言能從京裡傳到京郊也合情合理,只是,奚玉棠實在想不明白,為什麼要拖越清風下水呢?衛寒跟越清風有仇?以前沒發現啊……
難道這幾天又發生什麼她不知道的事了?
要說這留言不是衛寒放出來的,鬼都不信啊。
奚玉棠穿著一身男裝窩在院子裡眯眼曬太陽,一邊想著,一邊張口吃著韶光餵到嘴邊的橘子,小日子過得不要太愜意。
從那日五皇子和衛寒來別院開始她就閉門謝客,對外宣稱閉關,借了斯年親自守院子,就是不想跟那兩人有更多交集。衛寒中間來找過她兩次,都被斯年以閉關的藉口打發,之後便不再來,而她這院子是主院,按理說是越清風住的,五皇子再怎麼著也不會闖主人家住的地方,於是也沒有出現。
本來她還打算把司離也拘在身邊,後來想想,與其這樣防著,倒不如順其自然,該來的躲不過,再說司離也不小了,她又不能老母雞似的護著。
況且,她也確實在養傷閉關不是?
溫泉已不必再泡,她功力恢復,身上的傷在沈七的調理下也好了個七七八八,只不過畢竟傷了骨頭,為了闖司氏皇宮,她怎麼也得將狀態調養到最佳。
——是的,她打算夜探皇宮了,為了拿太初心法的下半部,也為了探一探素九下半部和卓正陽的底。
想想,這才是她上京的初衷啊。
再回想從進京到現在,自己除了殺掉宋季同,滅掉唐家餘孽以外,好像什麼都沒幹,大部分時間都在養傷,真真是虛度光陰……
奚玉棠越想越氣,當即從軟榻上跳起來,隨手撈過椅邊長劍,對韶光揚了揚下巴,「來,寶貝兒,陪本座練練手,再不動彈骨頭都要鏽了。」
韶光嘆了一聲放下果盤,回屋拿了把劍出來,俏生生站到對面,「主子,七爺知道了會生氣的,您悠著點。」
「你們七爺又不在,怕什麼?」奚玉棠腳踏凌雲步瞬間衝了出去,「看劍!」
韶光臉色一變,立刻將招式擋了下來,凌雲步一踩饒至她身後,二話不說舉劍遞出。
兩人就這麼叮叮噹噹打了起來,比起上次在京城拿樹枝慢悠悠地比劃,奚玉棠這次打得舒服多了,很快便不滿足韶光一個對手,頭也不回地高聲喊道,「斯年,下來!」
斯年早就趴在牆頭看得心癢癢,此時一聽,頓時眉開眼笑地抽劍衝了過去,三人混戰一團,鬥得好不盡興。
就在三人戰至酣時,一個聲音忽然自背後涼薄響起,「我倒不知,是什麼風把奚教主也吹來了?」
奚玉棠動作一頓,趁著對面兩人都愣神的功夫,欺身上前抬腳橫掃,瞬間將兩人擊飛出去,而後藉著身型掩飾飛快從懷裡摸出面.具戴上,心頭狂跳的同時,胸腔深處有個聲音大喊了一聲幸好!
……幸好她所有男裝裡襯裡都備有面.具!
韶光和斯年被踹得連連後退三步,站穩抬頭,臉色均是一變。斯年反應最快,當即便行了個禮,「見過衛大人。」
見她沒有第一時間回頭,明知道自己前來還不停下切磋,衛寒盯著奚玉棠的背影,意味不明地眯起了眼。奚玉棠壓下心中驚訝,不緊不慢地回身抬眸,聲音低沉沙啞,「原來是衛大人,什麼時候衛大人喜歡上翻牆了?」
擺得那副黑臉模樣給誰看呢!
還有越肅兮,不是說好讓他們盡快走麼?這辦事效率也太低了!
奚玉棠心裡腹誹,面上卻一派鎮定。這幾日為了防他們,她都沒怎麼出過房門,因著連續兩日都沒人前來,她便鬆了警惕之心,今日不過就是在當院曬曬太陽,很快就會回屋裡去,誰知居然就能這麼巧地被人撞見,真不知是自己倒霉還是他太會趕巧。
一失足成千古恨,媽個雞。
衛寒狐疑地看她,狹長的眸子裡閃過不知名的情緒,縱身一躍從牆頭下來,落入院中。奚玉棠懶洋洋地勾著嘴角,似笑非笑,深如古井的眸子透過面.具涼薄地望著他,見韶光跑過來,頭也沒回便隨手將人攔腰一擁,那動作流暢的,不知的還以為他抱過千百遍。
「衛千戶,若是本座沒記錯,這可是蘭兒的院子。」
……但願眼前人今日出門沒帶腦子。
奚小教主覺得自己斷掉的幾根肋骨又開始疼了。
韶光被突然出現的衛寒嚇壞了,慌得險些找不著北,被奚玉棠這麼一抱,也意識到自己可能有些失態,當即一臉嬌羞地把頭埋在了主子懷裡,用此舉來掩一掩自己眼中的驚駭。
幸好,幸好主子有面.具!
斯年餘光掃到緊擁的兩人,低頭抽了抽嘴角,乾巴巴道,「兩位慢談,在下告退。」
說著,不敢等他們有所反應,立刻身形一閃消失原地,接著悶頭全速衝向自家少主所在院子,生怕晚了出事。
奚玉棠餘光掃了一眼斯年離去的方向,慢條斯理地擁著韶光走向庭院的石桌旁,大咧咧坐下,將人往自己腿上一放,抬眸看著還站在原地的衛寒,「既然來了,衛千戶不如陪本座坐坐?」
衛寒陰沉著臉意味不明地望她,半晌,灑然抬步,「奚教主有請,莫敢不從。」
奚玉棠低沉地笑了一聲,拍了拍韶光的手,意味深長道,「進屋去給爺和衛大人泡茶,小心著點,告訴蘭兒就算再心癢癢想動彈,也不准隨便收功,否則前功盡棄,知道麼?」
韶光秒懂,嗔怪地遞了個眸光,那一眼的風情,撩得人頭皮發麻,「爺心裡只記掛主子,卻怪會使喚人。」
名動江南的第一花魁,不僅演戲一流,煙視媚行起來也真真讓人招架不住。
「調皮。」奚玉棠寵溺一笑,一把勾住懷裡人的細腰,二話不說在她唇角落下一吻。
對面衛寒微微一怔,眼底瞬間湧起一絲迷茫。
韶光也被自家主子的大膽嚇了一跳,這回是真羞紅了臉,飛快地掃了衛寒一眼,粉拳輕捶,「爺你真是……還有外人在呢!」
說著,順勢起身,看似鎮定實則落荒而逃般扭腰回了屋。
衛寒將兩人一番作態看在眼裡,眸子冷了幾分,意有所指道,「奚教主倒是風流,就是不知搶自己手下的女人,貴教於堂主作何感想?」
「本座搶女人?」奚玉棠像是聽見了什麼好笑之事,嗤笑一聲,「韶光本就是本座的人,何來的搶?給於楊一百個膽子他也不敢!」
衛寒頓時語塞。
反觀奚玉棠,像是想到了什麼事,眼神犀利地看向對面人,語氣中流露出警告,「衛千戶下次還是不要隨便翻牆比較好,這可是我教聖女的院子,你一外男,傳出去對蘭兒聲譽有損。」
衛寒聞言,頓時沉下臉,「怎麼,蘭玉能住越清風的別院,奚教主能在院子裡練劍,衛某就連進都不行?」
「若非這是越清風那廝的別院,蘭兒又有傷在身無法隨意行動,否則你以為本座還能留衛千戶看茶?」奚玉棠冷笑。
蘭兒,蘭兒,一個個都喊她蘭兒!!
衛寒死咬牙關,掩在袖中的拳緊了又緊。
眼前這人到底是奚玉棠還是蘭玉?他到底是誰?!
身高差不多,身段卻不同,奚玉棠聲音也比蘭玉更低啞,更像男子,做派和周身氣質也不同,就連武功……他沒見過蘭玉出手,卻知道奚玉棠劍法超群,從方才所見來看,和當日武林大會之時並無不同,不,確切的說是更精進了。
……難道真的是奚玉棠?不是蘭玉?
他向來做事直接,當即便要探手去取奚玉棠的面.具,誰知還未開口,耳邊卻敏銳地傳出了屋內的女子聲音!
到嘴邊的話嚥了回去,衛寒運轉內力,仔細聽了起來。不聽不打緊,竟然是韶光和另外一個女子,那女子聲音低啞,卻十足是蘭玉的聲音,許是傷勢漸好,已經不復那夜的低沉,倒是有了平日的幾分熟悉。
聽到蘭玉說需不需要她出去見一見時,衛寒幾乎要起身,可誰知韶光卻道教主要她專心練功。不過一句話,蘭玉便柔柔應下,再不開口。
聽到對面人愉悅地輕笑一聲,衛千戶頓時一口老血湧上喉頭。
一股控制不住的強烈嫉妒澎湃而來,一個奚玉棠,一個越清風,真是生來克他之人!
就因為他奚玉棠一句話,她便連面都不露麼?
「蘭兒為奚教主守身如玉,奚教主便是如此待她嗎!」
聯想到方才韶光與眼前人的互動,他忍不住怒道。
蘭兒也是你叫的麼……
奚玉棠詫異地看了一眼衛寒,似乎不明白他這無緣無故的怒氣哪來的,「這與衛千戶有關係?衛千戶是用什麼身份在質問本座?呵,今兒算是見識了,管人私事管到奚某頭上,也是錦衣司的職責所在?」
衛寒猛地一噎,瞪著她半晌說不出話。
良久,他深吸一口氣,冷道,「我要見她。」
奚玉棠掃他一眼,「衛千戶有事,跟本座說也一樣,本座與蘭兒不分彼此。」
衛寒忍著怒氣沉聲,「衛某欠著她人情,此次來,是想當面道謝的。」
「無需客氣。」對面人涼涼答道。
「……」
房門吱呀一聲打開,韶光端著茶水走了出來,衛寒猛地回頭,眼底閃過一絲失望,向室內探去,卻被屏風擋眼。剛想走近一些感受屋裡是否真的有人,就聽奚玉棠淡淡道,「衛千戶請自重,蘭兒是玄天聖女,是我奚某的人。」
即將起身的動作硬生生停住,衛寒冷冽的目光落在奚玉棠面具之上,後者頭也不抬地把玩著腰間玉珮,氣定神閒之姿刺得他眼眸生疼。
韶光給兩人倒上茶,試探地看向奚玉棠,後者冷淡地擺手示意她退下。韶光委屈地撇嘴,福了一禮,轉身回了房。衛寒追隨著她的身影望進屋內,直到對方掩上門,心底一沉,知道今日是見不到人了。
暗自深吸一口氣,衛寒冷靜下來,仔細回想了一下從見到奚玉棠起這短短一炷香時間,仍是放不下心中懷疑,直接開口,「不知奚教主為何突然現身京城?不是傳言人在蜀中?」
奚玉棠抬眸看了他一眼,淡淡道,「自己的女人都要被人搶了,換成是衛千戶,難道會不急?只可惜本座快馬加鞭,卻仍是沒阻止蘭兒進這別院。」
衛寒眉心一跳,聽這意思,他似乎剛到?
「奚教主乍然造訪,不知越少主知否?」
「為什麼要告訴他?」奚玉棠譏笑,「等蘭兒療傷結束,本座把人帶走便是。」
「……」
衛寒遲疑了。
他再次懷疑起自己的判斷,眼前的奚玉棠和蘭玉真真是截然不同的兩人,無論是說話還是做派,眼前之人都和自己見過的奚教主毫無二致,可回想僅有的幾次與蘭玉的會面,自己的感受卻和面對奚玉棠時全然無似……難道真的是自己懷疑錯了?蘭玉和奚玉棠果真不是一個人?
「既如此,不知衛某可否在奚教主離開時見一見蘭兒?」他不死心地繼續試探,「若是無法當面給蘭兒道謝,衛某心中實難過意。」
對面人沉默了。
衛寒繃緊了嘴角,緊緊盯著她,不放過她一絲反應。
許久,奚玉棠放下玉珮,聽不出喜怒地突兀開口,「衛寒,你喜歡蘭玉?」
衛寒一怔,沒想到她竟然就這麼直接地問了出來,頓了頓,似是下定決心般挺直脊樑,斬釘截鐵道,「沒錯,我心悅她。」
話音剛落,奚玉棠猛地起身抬頭看向眼前人。
他……喜歡……
下一瞬,她倏然冷靜下來,眯起眼壓下震驚,低沉的嗓音裡控制不住般帶出濃濃警告,「衛千戶,飯可以亂吃,話不要亂說!」
衛寒冷冷迎上她的視線,絲毫不退讓,「衛某從不虛言。」
……你見過蘭玉幾次啊你就心悅!!
奚玉棠心中大吼。
兩人無聲地對峙著,全身功力運轉,眨眼間,石桌前小小一方天地裡寂靜如死,樹葉簌簌落地,風無端而起,沒有動手,只拼氣勢,卻是不相上下!
就在這時,有人快步衝進了院子。
「……教主?!」沈七語帶震驚的聲音乍然響起。
「別過來!」奚玉棠大吼。
沈七驟然停下腳步。在他身後,司離、冷一,越清風、秋遠、奚玉嵐、長歌,五皇子司煜及其手下快步而至,聽到聲音,齊刷刷停在了沈七身後。
「這是……玄天教主奚玉棠?!」五皇子驚訝開口,「他怎麼來了?」
沒人回答他的問題,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對峙的兩人身上。
越清風眼眸深沉地望過去,周身氣息冰冷如淵。他不動聲色地朝秋遠使了個眼色,後者頓時會意,悄然退了出去。
下一秒,奚衛兩人同時出手,只聽轟然一聲巨響,石桌瞬間四分五裂,化為齏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