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日驚雷的一句表白,讓在場所有人都愣了。韶光猛地瞪大眼睛,面紗後姣好的面容上寫著一個大大的懵逼。她下意識看向自家主子,見奚玉棠面無表情,張了張嘴,又忍不住看向庭院中央的越少主。
越清風垂著眼簾,不知在想些什麼。
該怎麼回應?需要回應嗎?她她,她不是聖女啊!
韶光整個人都不好了。
庭院裡寂靜如死,知道真相的都在暗自瞧著奚玉棠,不知道的則震驚地看向衛寒。
五皇子司煜覺得自己的智商已經不夠用了,像是白日見鬼般張著嘴,萬萬沒想到平日裡一句話都不願多說的好友,今日居然能在大庭廣眾之下向一個女子表白!這,這還是他認識的衛寒嗎?!這還是錦衣司裡讓人聞風喪膽的衛千戶?!
奚玉嵐已經快氣暈了,握著輪椅扶手的指節生生泛白,想大聲地說那是他妹子誰都不准搶,可又知道這話若是說出來,恐怕江湖都要有一番震動,氣急敗壞下,只能用盡全身力氣壓抑著自己不去扣動暗器,眼眸深深彷彿要殺人般死死盯著衛寒。
他真敢!!
這可是光天白日!還有這麼多人在,怎麼就沒有顧忌絲毫女兒家的臉面?!
事實上,衛寒也沒想太多,那句話脫口而出時也不過是想讓蘭玉能夠另眼相待自己,能在她心中佔據一個位子,可當話出口,見她驚訝地睜大了眼睛,這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太過心急,做得不妥了。
這種女兒私情,本該私下說的。
所以他也不敢再說什麼,只能儘量保持鎮定地望著白衣蒙面的女子,只有自己知道,他心跳得有多快,手心出了多少汗。
她會怎麼說?
會答應,還是會拒絕?
原以為蘭玉會給他一個回應,可等來等去,卻沒等到她開口,而是等來了奚玉棠的聲音。
「回去。」她冷道。
韶光如蒙大赦,微微福了一禮,二話不說將房門一閉,快步進到內室,直到坐在床邊,才敢長長呼出一口氣來——太嚇人了!越少主和嵐少主的威壓太強了!
也不知主子該怎麼收場……
她取下面紗,擔憂地望向了門口。
庭院裡,奚玉棠帶著沈七站在台階之上,居高臨下地望著衛寒,後者雖面無表情,但眼眸中閃過的一絲失望卻還是被人捕捉到,只是沒人敢說話,只好都沉默下來。
事情好像沒法收場了。
「……咳,那個,」司煜只好繼續跳出來打圓場,「蘭玉姑娘還有傷在身,此事且過後再提,那個,本殿下好像該喝藥了……沈神醫,不如我們借一步說話?」
沈七抬了抬眼,沒有應聲。
他有自己的傲氣,憑他沈七的身份,就算是天王老子來了也得敬著,更不用說一個區區五皇子。
「小美去吧。」奚玉棠頭也沒回,「給五殿下一個面子。」
沈七詫異地看她一眼,這才緩緩點了點頭。
司煜頓時高興起來,「奚教主爽快。」
「殿下客氣。」
奚玉棠沒什麼心情跟他扯皮,只覺自己如坐針氈,沒去看眼神犀利的衛寒,也沒去理沉默的越清風,目光一掃,落在奚玉嵐頭上,後者板著臉不說話,做了個手勢,示意她去自己的昭陽苑等著。
這都是什麼事……
奚玉棠頭疼不已,眼中顯出不耐,袖風一甩,一語不發地轉身離開,在她身後,司離和冷一快步跟上,不敢多言。
……
沒過多久,奚玉嵐和越清風一前一後回到昭陽苑,見司離和冷一已經離去,唯有奚玉棠一人獨坐屋內,房門大開,銀色的面具被隨手扔在一旁,見他們出現,下巴一抬,示意他們坐下說話。
奚玉嵐被長歌推至几案前,秋遠則很有眼力地越過自家主子,主動接過了烹茶煮水的活計。唯有越清風還站在廊下,垂著眸子,纖長的睫毛壓著莫名的眸光,那張美得不似塵間人的臉上空白一片,似乎很平靜,但又無端地讓人覺得不安。
奚玉嵐給自家妹子使了個眼色,後者揉了揉眉心,有些心虛,「肅兮。」
越清風慢條斯理地抬眼,見她眉眼間閃過一絲疲憊,心中暗嘆一聲,抬步進了屋。
三人誰也沒提方才主院裡的事,氣氛沉默而壓抑。良久,隨著咕嚕□□中水開,秋遠濾了茶葉,給三人面前精緻的茶盞裡倒上清茶。熱氣裊裊中,奚玉棠平靜開口,「五日後,我打算夜探皇宮。」
話音落,師兄弟兩人同時抬頭。
長歌和秋遠對視一眼,悄悄退了出去。
房間內燃著地龍,暖洋洋的,奚玉棠解了披風扔在一旁,忽略了兩人眼中的深意,平靜地望向自家兄長,「我需要司氏皇宮的地圖,以及卓正陽的確切位置。」之後,又看向越清風,猶疑片刻,「你……要不要同我一起?」
越清風顯然沒有想到她會邀請自己,微微一怔,見她神色鄭重而認真,心中陰霾忽然撥雲見日,嘴角彎了彎,總算露出了笑容,「好。」
奚玉棠心下莫名鬆了口氣,轉向兄長,不自覺地撒嬌眨了眨眼。
後者無奈拿手點了點他,推開茶盞,修長的手指輕蘸茶水,在開始在桌上畫起來,「五日後是十一月初一,延平帝會在皇后宮中,你們若是打定主意行動,就走朱雀門的方向,避過廷衛,接著……」
三人商議了整整一天,中間司離過來回報說沈七已從五皇子那裡回來,接了一單生意,可能需要出門幾日,奚玉棠同意,並命他相陪左右,想了想又覺得不放心,又向越清風借了斯年隨行保護。隨後衛寒和五皇子分別來昭陽苑拜訪藍玉,被長歌以『主子身子不適』為由拒絕。
華燈初上,三人終於敲定了夜探皇宮的所有細節,奚玉棠疲憊地伸了個懶腰,奚玉嵐沒好氣地把她的胳膊拽下來放好,這才道,「留在昭陽苑用飯吧。」
「也好。」奚玉棠哼了一聲,「你們倆憋了一整天,也是該問一問上午之事了,不是嗎?」
師兄弟兩人對視一眼,臉色訕訕。
奚玉棠卻已經懶洋洋地在桌前坐下,「說吧,想問什麼。」
越清風面不改色,似乎沒聽到她說話,奚玉嵐見狀,只好開口,「接下來你什麼打算?」
奚玉棠聽出他的意思,想了想,「我原本也打算恢復身份,只不過沒想到會這麼快,既如此,將計就計吧。至於衛寒……」她看向越清風,「到底什麼時候能讓他們走?」
越清風怔了怔,少見地犯了迷糊,「你真的希望他們離開?」
奚玉棠死氣沉沉地盯他。
「……」自知說錯了話,越清風咳了一聲,不自在道,「你說了算。」
說著,他忍不住就笑起來。
原來她並未將衛寒的話放在心上……
奚玉嵐看不得他這副吃了蜜一般的模樣,故意道,「棠棠,你怎麼看衛寒?我倒覺得這小子不錯,膽子大,也直接,從四品的官職不是他的終點,以後必將位極人臣,倒也算是個好歸宿……」
越清風:「……」
奚玉棠大囧,瞪大了眼睛看自家兄長,「亂說什麼呢,我怎麼可能跟官家有牽扯,別忘了卓正陽還……」她猛地一頓,見奚玉嵐神色微變,摸了摸鼻子,「總之,他還是娶個貴族官家小姐比較適合。我堂堂一個玄天教主,怎麼可能嫁人,要成親當然也要娶進門才是。」
「哦——」奚玉嵐拖長了音,顯然妹子的話大大取悅了他,「說不定衛寒願意入贅我奚家呢?」
奚玉棠頓時語塞。
「我也願意啊……」越少主小聲嘀咕。
「師弟,你說什麼,大聲點,師兄年紀大了聽不見。」奚玉嵐挑眉。
「我說我也……」
「你給我閉嘴!」奚玉棠耳尖紅得滴血,她如今武功恢復,當然也聽得到他方才說的什麼。
越清風迅速住口。
頂著兄長看似調侃實則警告的目光,奚小教主乾巴巴地開口,「總之我對衛寒沒想法,跟他不熟。」
奚玉嵐滿意了。
在他看來,衛寒雖一表人才又位高權重,武功也好,可以說是個不多得的優秀男子,但對權力過於看重,終究會走上一個位極人臣的權術家之路。這種人,對兒女私情並不會多看重,為了權力能毫不猶豫地犧牲身邊人。就算如今看來他喜歡蘭玉,卻也不敢保證一輩子只有蘭玉這一個女人。
他奚玉嵐的妹妹,不是進深宅大院受委屈的。
雖然極不情願,奚玉嵐卻還是不得不承認,自家師弟真的很適合棠棠。
至少他看得出來,越清風這種平日冷情冷心、對女人拒之千里的人,終此一生也不過能動心這一回。
只不過,他的身體……
他無不擔憂地看了一眼妹妹,見她雖然一臉不耐,卻還是很給面子地將肅兮夾給她的菜全部吃掉,心中暗自嘆息。
但願,素九針訣真的能被他們找到。
得知奚玉棠對衛寒的態度,越少主心中的郁氣瞬間沒了大半,心情一好,連帶著臉上的笑容也真誠了許多。
男人看男人有自己的一套價值觀,衛寒無論是從哪方面來看都極為優秀,配棠棠也不差,他的身份也注定了自己不能隨意對他下手,可以說是最大的威脅。
從長街一戰那日兩人第一次針鋒相對起,越清風就知道這個男人將是自己最為棘手的對手。
他和沈七不同,沈七被奚玉棠劃分到了親人一類,終此一生她都不可能會和沈七分開,若是喜歡,早多少年她就動心了。可衛寒,是截然不同的人。他極具侵略性,做事直接而霸道,對於自己看上的東西定會想方設法得到,就算得不到,也不會讓於他人。棠棠喜歡上他還好,若是不喜歡,很容易結下仇。
越清風頭一次慶幸自己的心上人是個冷靜而自專之人。
她強大而美麗,倔強而冷情,從不輕易動搖本心,對自己所要走的路、要做的事清清楚楚,有目標,並願意為此付出一切,所有橫亙在實現她目的之路上的人和事,都終將被她毫不留情地剷除,哪怕是最親之人,也不會有任何留情。
想想沈七吧,就算是他,當將主意打到奚玉棠頭上時,她也能面不改色地說出讓他回雪山的話。
衛寒錦衣司的身份,他的行事,他的立場,都注定了他們終將背道而馳。
越清風心裡清楚明白這一點,也從不擔心因為一句『我心悅你』就能動搖奚玉棠的冷靜。只是無論如何,作為男人,聽到有人當著面表白自己的心上人,再好的肚量再好的脾氣也忍不了。
沒有動手就已經是他最大的氣量了。
「十一月初一,京城有燈會。」他緩緩開口,望著奚玉棠的目光專注而悠長,「到時我們提前出發,燈會結束後,換防前,皇城護衛會有一段鬆懈期。」
「好。」奚玉棠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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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五皇子打算告辭回京。
他的傷並未痊癒,但由於幸運地見到了沈七,還敲定了一單生意,如今全副心神都放在了京城,哪還有心思逗留越家別院,只想以最快的速度帶著沈七回去。
他相信,如果沈七願意出手,他母妃的病定會有希望。
衛寒簡直要被好友坑死了,前一天才剛表白,還將留下的理由放在了司煜頭上,誰知第二天司煜就鬧著要回京,這樣一來他還怎麼留在別院!
查案?
開什麼玩笑,能給越清風潑點黑水已經是極限了,從他接手宋家滅門案到現在,跟越清風有關的線索一個都沒有,況且他深知蘭玉中了相思散,這毒不好解,越家少主能找出法子給她解毒就不錯了,哪還有別的功夫騰出手來殺人?
同為相思散的受害者,他深知這種毒的厲害,能在保留了清白的情況下解毒,別說是他,換成誰都會極度棘手。
至於玄天教……如果他沒記錯,京城裡玄天的勢力遠不足以做下這等大案。
話已放,再怎麼不情願,衛寒還是和司煜一起離開了。他時間本就不多,若非受傷,也不可能在這裡逗留這麼久。
只是臨行前他去了主院尋蘭玉,卻被對方拒之門外,只好隔著門簡單說了幾句話,大意無非是再次道謝,以及抽空再來看她等等。
韶光默默隔著門板聽衛千戶深情告白,尷尬得頭皮發麻,只能在心裡默默埋怨不知躲在哪裡的自家主子。
司煜和衛寒離開,帶走了沈七,司離和斯年一明一暗隨行保護,整個越家別院隨著他們的離去,瞬間空蕩下來。
時間緩緩而過,很快,十一月初一如期而至。
沈七臨走前最後一次給奚玉嵐施針時,他已經可以勉強站起來不到一盞茶時間,如今他出門未歸,奚玉嵐心急也只能耐心等待。他不放心妹妹和師弟,強烈要求一同回京,就算不一起行動,也可以在外接接應。
奚玉棠細想後同意了。
於是除了冷一,當時來了多少人,如今便又走了多少。
冬日天短,夜幕降臨時,眾人已身在京城越宅。
奚玉棠一身玄衣,男裝打扮,頭髮隨意紮在腦後,一根羊脂白玉簪橫插固定,面具藏在懷中,身無佩劍,眉眼稍作改動,就成了和張揚肆意的『於楊堂主』截然不同的『玄唐』。
越清風則還是那副不染煙塵的傾城模樣,霜色雲錦長衫,墨發如瀑,眉眼繾綣如雲,奚玉棠從房裡出來時,恰看到他等在拱形門前,遺世獨立,華茂青松。
乍然對上他遙遙望過來的視線,奚玉棠怔了怔,良久都沒能移開目光。
「走吧。」他伸出手。
奚玉棠險些被蠱惑地將手搭上去,伸到一半才猛然頓住,掃他一眼,目不斜視地越過他先一步走出去,聲音飄然在微涼的空氣中響起,「你是去做賊,不是去相親,穿成這樣迷惑誰呢……」
越清風收回手,輕笑一聲,也不反駁,腳尖一點便跟了上去。
他當然是故意穿成這樣的好麼?
這可是第一次和她逛燈會,自然要從頭到尾慎重。
兩人在門口同奚玉嵐會和,帶著秋遠和長歌乘車趕往玄武大街。
初一燈會極其熱鬧,放眼望去,整條玄武大街燈火通明,吆喝聲,叫賣聲,喝彩聲,交談聲,無數聲音匯聚一起,人未至便好似已經置身其中。奚玉棠被眼前人頭攢動的繁華景象驚到,許是被氛圍感染,喜悅之情油然而生,眉眼間也有了一分渴望。
她從未參與過這種熱鬧。
奚玉嵐將她的神色看在眼裡,眼底一暗,抬手握住了她冰涼的指尖,在她低頭看過來時露出了暖人心扉的笑容,「喜歡?」
「嗯,沒見過。」奚玉棠反握住他的手,「那一年本來跟娘親約好了去廟會的,後來錯過了,鄒叔叔他們都不愛來這種地方,我也很忙,也沒閒情逸致,雪山畢竟還是……有點偏遠。」
她口吻平靜,可聽在奚玉嵐耳朵裡,卻像是刀割一般。他下意識緊了緊手指,喉嚨發澀,「是哥哥對不起你。」
「嗯。」奚玉棠重新將目光投向不遠處的熱鬧,「記得補償我,銀票多送兩張。」
「……」
越清風從後走到兩人中間,面不改色地將那牽在一起的手撥開,在奚玉棠驚詫的同時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以後有許多機會,若你想看,定能看到。這次,就當是開個好頭。」
奚玉棠怔愣地看著他。
「走吧,帶你看燈。」他淺淺一笑,拉著人鑽進了那繁鬧的人海之中。
被扔下的奚玉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