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三刻,皇宮朱雀門換防。
燈會早就散去,行人漸漸稀少,同奚玉嵐會和後,幾人再次確定了一番路線和接應對策,接著分頭行動。越家暗衛和奚玉嵐全部埋伏在宮牆之外的約定地點,奚玉棠和越清風則趁換防之前,按照奚玉嵐標出的地圖找到巡邏死角,翻牆而入,悄無聲息地朝內廷勤政殿摸去。
勤政殿是皇帝辦公大殿,今日初一,延平帝宿於皇后寢宮,勤政殿內空無一人。
皇宮內衛眾多,奚玉棠和越清風一路有驚無險,用時極短,來到勤政殿上方時,換防還未結束。
朔月之夜,星光暗淡。他們運氣極好,天公開眼,竟在此時起了風。兩人安靜地趴在宮殿房頂上,冷風將宮燈吹得劇烈搖曳,燭火明明滅滅,暗影之下,竟無一人發現房頂出現了兩個不速之客。
皇宮內院的水極深,奚越二人不欲挑戰司氏底蘊,謹慎之至,此時此刻,不僅不敢耳語,甚至連傳音入密都舍棄不用,只能靠手勢來確定下一步計畫。
他們在等。
等一個機會。
風漸大,換防進入尾聲,越清風無聲地打了個手勢,奚玉棠點點頭,在宮燈即將熄滅的最弱時刻,兩人同時驟然出手,一個將瓦片打穿一指小孔,另一個則飛身而下,倒掛房簷陰影之中,動作之快,甚至沒能引起風的流動。
留在房頂的越清風飛快地透過房頂小孔掃視了一遍殿內,確定沒有感受到任何氣息後,翻身而下,同時抬手輕輕一揮,一顆小石子悄然出手。
——啪地一聲輕響,從遠處角落處傳來。
「什麼人?」侍衛們飛奔而出。
奚玉棠看準機會,兩根銀針脫手而出,悄無聲息地地穿透甲冑縫隙,成功紮在了守在殿門口的兩個衛兵脖頸之中。
銀針定穴,沈家絕技,感謝沈小美。
下一秒,狂風忽然呼嘯,兩道人影貼著牆壁縮地成寸地繞過被定身的內衛來到門口,眨眼間同時推門入內。若是有人盯著門一直看,也不過只能瞧見眼前一閃,這兩人甚至沒有給人留下看清門開的機會。
不一會,內衛們沒有發現異常,只好各自歸位,將那一聲輕響歸於了風吹動小石子撞上牆壁的聲音。
而摸進了勤政殿的兩人,已經開始翻找起了他們的目標,一人在左,一人往右,速度極快。
殿內光線極暗,黑暗之中,奚玉棠和越清風儘管夜視極好,沒有光源的情況下也只能看個大概。兩人迅速將整個勤政殿翻了一遍,沒有找到太初心經下部,只好開始新一輪的探查。
一連三遍,不放過各個角落,朝中機密看了一大堆,暗格也找到了三處,卻依然沒有太初心經的蹤影。奚玉棠與越清風會合後,均從對方眼中看出了答案,不禁隱隱有些失望。
「不在這裡。」她無聲地動著嘴型,「撤?」
越清風搖頭,「最後一遍。」
奚玉棠點點頭,剛要回頭重新翻查,卻忽然被身邊人勾住了手。詫異地回頭,越清風一言不發地指了指書架,示意她跟自己走。
兩人來到書架前,越清風抬手輕輕取下一卷放在最上面的捲軸,無聲地打開,映入眼簾的是一幅已經泛黃的畫。畫上是一名身著妃色長裙的女子,未出閣的裝扮,眉眼細緻,身段窈窕,笑顏如花地站在梅樹之下,周圍白雪皚皚,天地間一片素白。她半側著身子,遙遙回頭望來,傾城傾國,恍然如真。
這絕不是出自宮廷畫師之手的肖像畫,而更像是誰的用心之作。
奚玉棠在看到畫的第一眼,整個人便微微一怔,只因畫上這個女子,和司離長得太像了,幾乎一個模子刻印出來一般!
她的司離,小小年紀便極為俊俏,如若真和她猜測的一般,畫中女子和司離有著極為密切的血緣聯繫的話,可想而知,當司離長大後,會有一張多麼令人驚豔的臉。
她呆呆地看著畫,不敢置信延平帝的勤政殿裡居然會有這樣一張美人圖,深想一下,簡直細思恐極!
突然,門口傳來些許聲響,越清風瞬間將畫收起放好,對奚玉棠使了個眼色,兩人如何來便如何走,臨走時,奚玉棠隨手取下了守衛後頸的兩根銀針,而後藉著呼嘯的狂風,瞬間消失了身影。
兩人一前一後急速遠離著勤政殿,好一會才在御花園的某一處停了下來。
「怎麼辦?我們似乎要無功而返了。」奚玉棠輕聲開口。
越清風曾言,是司氏之人拿走了太初心法,並最後落在了延平帝手裡。既然如此,順著符合邏輯的思維往下想,勤政殿是最應該放置心法的地方。因為這裡大部分時間只有皇帝一人居住,若論整個皇宮裡哪處最為安全,必然是勤政殿。
可沒想到,勤政殿裡居然沒有。
越清風沉默不語,良久才抬眸看向眼前人,「你知那畫中人是誰麼?」
奚玉棠怔了怔,驚訝地瞪大眼睛,「你知道?」
「嗯……」越清風眸中神色複雜難解,躊躇了一下才道,「那是已死的前皇后,九年前因犯錯被打入冷宮,我未生病之前,宮宴上曾見過她。據說……前皇后是因謀殺太子才獲罪的。」
九年前……謀殺太子……
司離他被撿回雪山到現在,整整九年……
奚玉棠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
越清風看懂了她眼底的震驚,輕輕搖頭阻止她將猜測說出口。
聽話地嚥下到嘴邊的話,奚玉棠好一會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澀然道,「所以你覺得……我們該走一趟冷宮?」
對面人頷首。
默默壓下心底的震驚,奚玉棠長呼一口氣,「走吧。」
偌大的皇宮裡,冷宮好幾處,其他均修繕完好,唯獨一座宮殿年久失修,雜草橫生,所有人輕易不得靠近,就連門也被鎖鏈緊縛,是整個皇宮的禁地之一。
他們幾乎同時選定了這座寢殿,二話不說循著腦內地圖一路尋了過去。
到達冷宮後,搜尋工作再次展開。這一次,沒有了被人發現的後顧之憂,兩人翻得極為徹底,恨不得挖地三尺。
終於,在院內一株孤零零的梅花樹下,奚玉棠翻出了一個密封極好的小盒子。
打開盒子,裡面放著一枚龍紋玉珮,一束紅線饒匝長髮,一個雕紋玉鐲,以及一方刺繡錦帕。
面對這幾樣東西,奚玉棠面不改色地當著越清風的面,將那一方錦帕拿起來看了看,而後若無其事地收進了懷裡,接著又拿走了玉鐲,最後將剩下的東西重新埋了起來,蓋上舊土,抹去痕跡。
做完一切,她抬頭對上身邊人,「多謝。」
越清風搖頭,沒有多問她為何要拿那兩樣東西,反正從神色看,她此行的目的之一已經達到了。
那麼也就是說,太初心經就藏在那其中一個裡了?
倒是巧妙。
「接下來去找素九。」奚玉棠道。
「嗯。」越清風輕輕一笑,「去上書房和太醫院看看。」
……
也許是他們的好運氣已經用完,接下來的時間,兩人跑遍了上書房、太醫院、太極殿等數個可能會放置素九針決的地方,均空手而歸。
奚玉棠臉色不好看,心裡也不好受,可身邊的越清風卻仍然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彷彿全然不在意自己是否能夠找到素九針訣,看得她又難受又怒其不爭。
「苦著臉幹什麼?」
御花園假山之後,越清風好笑地捧起了奚玉棠冰涼的臉頰,「得之我幸,失之我命,這麼多年過去,我不一樣熬過來了?」
奚玉棠緊緊抿著嘴,不願接他這話。
輕嘆一聲,他忽然湊近,輕聲開口,「你再這樣,我就吻你了。」
「……」
倏然捂嘴後退,直到拉開距離到安全範圍,奚小教主怒視眼前人,壓低了聲音怒道,「你正經點!」
……他很正經好不好。
越清風光風霽月地眨了眨眼。
兩人此時已經距離他們的最後一站極近。那裡是東宮,是奚玉嵐特意標註的卓正陽所在之處。
「分頭行動?」奚玉棠看向越清風,「你走一趟五皇子母妃那裡,再找找東西,順便幫我看看小美,我去去就來。」
越清風想都沒想地拒絕,「你去皇貴妃那裡,我畢竟是男子,不便在後宮走動。」
「……讓你去找東西,不是讓你去勾搭後宮的女人,有什麼不便的?」奚玉棠蹙眉,「快點,我們時間不多。」
越少主不為所動。
低低嘖了一聲,奚玉棠妥協,「算了,一起吧。」
話音剛落,對面人頓時露出了笑容。
穿過御花園,兩人一路來到整個皇宮裡除了太極、勤政兩殿以外最尊貴的地方。東宮向來是太子居所,然而延平帝自從上一任太子小小年紀便身死後,多年來一直未再立儲,既然沒有太子,這東宮便也成為了無主之殿。卓正陽藏在這裡,倒也膽大,可以說是令人匪夷所思,又巧妙至極。
時間緩緩走過丑時三刻,距離他們倆逛司氏皇宮已經過了近一個時辰。
東宮的守衛相對來說要比勤政殿鬆散得多,畢竟是個無主之殿。從上次的主子離世到現在快十年的時間,東宮彷彿被延平帝刻意遺忘一般。世人多趨炎附勢,如今呼聲最高的是五皇子司煜,東宮這個另一種層面上的冷宮,除了等待它的下一任主人這個使命以外,幾乎成了個空殼子。
奚越兩人不費吹灰之力便潛入成功,搜了一遍東宮正殿後一無所得,便繼續往裡搜尋。沒多久,他們在寢宮的一側牆壁上發現了暗門,兩人對視一眼,同時推開了暗門。
入眼的是一段通向地下的極長階梯。
越清風從懷裡抽出火摺子點燃,兩人一前一後走了進去。
階梯蜿蜒盤旋,長而沉默,黑暗之中,就像一個蟄伏的巨獸身軀,無聲地訴說著它的神秘和危險。
不知走了多久,眼前霍然開朗,燈火通明,竟是一個地下宮殿一般的存在。越清風熄了火摺子,兩人看似淡然實則謹慎地往裡走,很快便遇到了第一撥守衛。
不想驚動,兩人選擇了繞道。
同是習武之人,奚玉棠明顯發現地宮裡的守衛要比上面皇城裡的護衛們強得不知一星半點,若說禁軍護衛是普通人,那麼這些地宮裡的守衛則各個身懷武功內力,雖然人數不多,卻完全有能力將這裡圍城鐵桶。守衛們身著統一的淡紫色裝束,腰間掛著身份玉牌,那玉牌,奚玉棠化成灰都認識。
紫薇樓。
卓正陽的確在這裡。
打了個手勢,奚玉棠和越清風在下一個岔路口分頭行動。
這裡的地形複雜多變,迷宮一般,奚玉棠認定了一個方嚮往前走,一路上有驚無險地避著人,直到快逝去耐心時,終於來到了一個巨大的寢殿前。悄無聲息地推開門,裡面空空蕩蕩,氣溫比外面冷了許多,撲面而來的涼氣令她整個人牙齒發顫,衣服遮蓋下的皮膚瞬間汗毛豎起。
這個寢殿的古怪,讓奚玉棠本能地提高了警惕。她環視一週,發現這裡空蕩得厲害,但基本的幾樣傢俱告訴她,這裡是有人居住的。目光定在遠處巨大的繡山水屏風上,屏風不高,極寬,將寢殿幾乎橫切般一分為二,上面的山水景色很陌生,她瞧不出是哪裡。
奚玉棠屏氣凝神,繞過屏風來到後殿,空氣中的冷意更甚,好似掉進了冰窟之中,凍得她呼吸都變得困難,四肢也有些僵硬,只能不停運轉內力才能保證行動自如。
她敏銳地發現自己腳下的地板都鋪上了冰霜,心中更加訝異,未免留下腳印,只好當了一回樑上君子,倒掛在屋頂,飛簷走壁般迅速向寢殿更深處走去。
隨著周圍越來越冷,奚玉棠終於見到了導致氣溫如此下降的罪魁禍首——一個巨大的寒冰玉池!
這個寒冰玉池比越清風的暖玉床大了兩到三倍,上面白霧渺渺,逼人的寒氣升騰而起,尋常人稍稍靠近半分都能凍傷,饒是奚玉棠內功深厚,也只敢停在就近的地方,不敢拿自己的身體去硬抗那些寒氣。
她飛身而下,落在結著薄薄冰層的地面上,踏水無痕的功夫發揮到極致,冰面分毫未裂,腳下生風般瞬間接近寒池。
來到跟前,隱約聞到了淡淡的血腥味,才發現池裡居然有著一個黑色的影子。
要怎麼形容呢?
或者已經不能用【人】來描述眼前之人,奚玉棠搜腸刮肚,只找出一個詞,怪物。
眼前的怪物,四肢萎縮,明明是打坐的姿勢,雙腿卻已潰爛扭曲,一雙胳膊也是皮包骨頭如骷髏一般,黑白摻雜的發凌亂不堪,好似曾被血浸透,如今已結成了塊。他佝僂著後背,那張臉,或許已不能用臉來形容,只能說是一張面皮,上面大片大片燙傷一般的傷痕令五官都變了形,半張臉血肉模糊半耷拉著,另外半張臉扭曲不堪。
奚玉棠彷彿見到了一個正在走向死亡、最終會化成一灘爛肉的人。
她驚呆了。
彷彿察覺到了有人接近,寒池中的怪物突兀地睜開了眼。
那幾乎已經黏連的眼皮在掀起的剎那,衝天的殺氣排山倒海般轟然爆發,奚玉棠幾乎是措不及防地對上了那半隻掩藏在幾縷灰白頭髮間的眼睛,渾濁的眼珠彷彿被血色蒙蓋,令她看不真切,卻又從骨子裡滲出極度危險之感。
那隻眼睛猛然一睜,凌厲至極的殺意和血紅的眼白令她整個人不受控制地踉蹌後退了兩步!
彷彿約好了一般,兩人同時出手,一個站在池外,一個坐臥在寒池之內,就在這空曠的寢宮後殿裡,兩道雄渾的內力砰然相撞,猶如兩對互不相容的氣流,驟然接觸,便轟隆一聲炸裂開來!
無形的內力形成了巨大的衝擊波,宛若一道道漣漪,以腳下的寢宮為中心,迅速向四面八方散去,瞬間便籠罩了大半個地宮!
腳下的碎冰寸寸破裂,奚玉棠連連後退抵擋衝擊,終於在退至寢宮門口時,猛地一用力咬破舌尖,激出一口精血,生生將腳下石板踩出一個深坑,成功制止了身體的後退。
「——死!!」
寒池中的怪物發出了一聲怒吼,那聲音,彷彿是多年不曾開口說過話,已喪失了說話能力之人發出的含糊不清的吶喊,包含著極為雄渾且暴躁的內力,震得奚玉棠耳膜生疼,整個人氣血翻湧,竟生生吐出一口血來!
下一秒,怪物的攻擊呼嘯而至,沒有兵器,只有無形的內力,卻彷彿從天而降的牢籠一般迅速籠罩她的全身,絲嚴合縫,找不出絲毫生路!
拼了!
奚玉棠指尖突然出現數根連著紅線的銀針,在即將遭遇滅頂危機的瞬間,所有銀針齊齊出手,所有力集於一點,攜著全身的內力,直指牢籠一處!
只聽噗地一聲輕響,牢籠宛如被針扎破的氣球,倏然破裂一個小洞,須臾間,篤篤篤連環之聲響起,奚玉棠握緊手中的紅線,猛地一扯,盪鞦韆一般倏然拔高身體,整個人借力蕩出了牢籠!
剛落地,紅線便再也支撐不住,寸寸斷裂成灰。
像是被巨石碾壓過全身,奚玉棠恍惚以為自己遭受了一場凌遲般的劇痛,大腦空白一片,但眨眼間便清醒過來,長劍出鞘,二話不說對準寒池中央一劍破空劈斬而出!
對方再次抬手,舉手投足間輕描淡寫地接下了攻擊,雞爪般扭曲的手用力一揮,身後牆壁上頓時出現一道深深的劍痕。
寒池上方的裊裊寒氣彷彿被狂風吹散,怪物的容貌落在奚玉棠眼中更為清晰,比之第一眼更加觸目驚心,尤其是如今狂怒的狀態,那隻渾濁的眼睛看過來,好似要將人皮膚都灼得潰爛,殺意如刀,生生割得她全身都忍不住顫抖!
好強。
這個人……不,這個怪物太強了,她完全不是對手!
兩人的視線於半空相交,接著,再次同時出手,奚玉棠持劍,對方空手,相隔數尺的距離,就這樣動靜極大地打了起來。那人對她毫不留手,甚至不奇怪她為何會出現在此——只有死人才不會說出去,所以他就把她變成死人!
奚玉棠確信,如果不是他此時因不明原因無法走出寒池,甚至無法移動,只能用一隻胳膊,恐怕她現在已經死了!
整個地宮因為兩人的戰鬥而從沉睡之中甦醒,無數腳步聲傳來,奚玉棠無暇顧及其他,雖知若被包餃子一定會死無全屍,但她全身心都被寒池中的老怪物所糾纏,竟找不到一絲機會脫身,只能眼睜睜等著自己被包圍,心中焦急不堪,不知越清風有沒有被自己牽連,現在是已經逃出去了還是也被發現了。
對方根本沒有要放她離開的意思,只用一手便壓制自己到現在,她逃不了,打不贏,分.身乏術,只能希望越清風不要管自己,迅速離開此地,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千萬千萬不要也攪和進來!
她成長至今,大大小小生死之鬥打過無數次,從沒有一次這樣力不從心過。
但奚玉棠之所以是奚玉棠,就是因為她生來反骨,悍不懼死,遇強則強,即便今日死在這裡,也必然不會讓那老怪物好過半分!
找不到逃離的機會,那就拼一場!她心中一橫,將生死拋之腦後,藉著再次被對方高出她數倍的強悍內力震飛出去的機會,一腳狠狠踏在牆壁上,長劍換至左手,死死咬牙,右手銀針天女散花般灑下,手腕上的鐲子機關一開,數枚暗器緊隨其後,直指寒池中人!
暗器體積小,速度快,眨眼間便來到了老怪物面前,後者抬手一揮,所有暗器瞬間全數飛向天花板。然而還未等他將手臂放下,眼前忽然一道黑影閃過,電光火石間,奚玉棠一躍而下,長劍攜著開山劈石之勢呼嘯而下!
叮——
彷彿砍中了金屬一般,她的劍劃破寒氣,破開護體罡氣,一往無前,狠狠砍在了他手臂上!
「卓——正——陽——!!」
奚玉棠突然開口大喝一聲。
老怪物倏然抬眼,周身內力猛地爆發,轟地一下將眼前人狠狠推了出去!
奚玉棠整個人不受控制地倒飛出去,一下栽進了寒池之中。冰冷刺骨的水瞬間將她包裹,在滅頂的寒氣侵入之時,她腦子裡只有一個想法:……老怪物果然是卓正陽!
他為什麼會變成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
還有他的內力,為何讓她有一絲熟悉感……?
腦中瞬間閃過無數想法,時間彷彿瞬間拉長,看似緩慢,實則不過眨眼間,只聽嘩啦一聲,奚玉棠從水中鑽了出來,寒池水沒過腰際,經脈裡真氣瘋狂運轉,幾乎是在露面的一剎那便提劍又沖了上去!
地宮之人姍姍來遲,兩人交手之威將寢宮整個包裹,裡面的人出不來,外面的人進不去,除非實力高於奚玉棠,否則進去便是被殃及的池魚,只有被生生吞噬這一個下場。
於是所有人都堵在門口,聽著耳邊傳來的陣陣轟隆聲,感受著腳下地面的隱隱顫動,恨不得將私闖之人扒皮拆骨。
可沒等侍衛們闖進去,身後就起了騷動,回頭望去,一聲聲慘叫接連響起,緊接著,一抹白色的身影進入視線,男子薄劍長衫,面冠如玉,冷若冰川,血珠不斷從劍尖滾落,一個個屍體橫陳腳下,宛若修羅場。
又一個擅闖者!
守衛們震驚地望著和眼前人。
男子平靜開口,「讓開。」
「殺了他!」首領大喝。
眾人臉色一變,一哄而上。
白衣男子持劍而立,寒眸如刀,抬手間劍光閃過,一蓬蓬鮮血如花綻放於空氣之中,一劍一命,砍瓜切菜一般,速度極快,效率極高,不消片刻便倒下了數十屍體。
這一手殺人不眨眼的犀利劍法,瞬間震懾住了所有人。
有人對上了那雙寒潭深淵般的眼睛,下意識抖了抖,心中不可抑制地湧起莫大的恐懼。
他就這麼站在屍堆之中,在他身後,一路上躺著無數屍體,顯然,這個人是一路殺過來的。可即便如此,他依然白衣賽雪,沒有沾染一絲塵埃,那些鋪了一路的鮮血,竟沒有一滴在他身上出現,就連那一把寒光劍上,血珠都像荷葉上的露珠一般,滾之即落,片葉不沾。
明明是個貴公子一般的謫仙人物,此時,卻生生令人恍若死神降臨。
另一頭,奚玉棠確定了老怪物是卓正陽後,渾身戾氣劇增,整個人如寒鋒出鞘,越打越不要命。看著他,就彷彿看到了十六年前雪山上漫天遍野的血,看到死在自己面前的唐家小姐姐,看到奚玉嵐那備受折磨的六年光景!
她尋了十六載,嘗遍苦楚,受盡委屈,就是為了有朝一日能找到自己的仇人。
如今她見到了,又怎能眼睜睜看著他安然坐在這裡而無動於衷!
她原以為自己可以理智而鎮定地見卓正陽,試探一番便全身而退,可當真正的卓正陽出現在她面前時,當初對奚玉嵐保證過的早去早回的話,忽然就拋到了九霄雲外。
滿心,滿眼,骨子裡,血液裡,靈魂裡,都在瘋狂叫囂著一句話——
【殺了他!】
她要報仇!
死,也要拖他一起入黃泉!
「給我——去死!」
她真氣幾乎要燒斷全身經脈,一劍刺出,抽空了全部力氣,終於生生刺穿了老怪物的手臂,摧枯拉朽般狠狠將劍尖推進了他身體!
「啊!!!」卓正陽仰天痛呼,半邊臉猙獰得彷彿要將眼珠子瞪出框來。他呲目欲裂地盯著奚玉棠,紫筋暴起,隨著身體內傳來咯吱咯吱骨頭摩擦的聲音,忽然雙臂舉過頭頂,震耳欲聾地大喝一聲!
寒池之水瞬間衝天而起,帶起刀山冰海般的巨浪,轟然一下,將奚玉棠連人帶劍整個扔了出去!
「奚!之!邈!」卓正陽渾濁不堪的聲音震耳欲聾地徹響整個地宮,「又是你們奚家!!」
噗——
奚玉棠撞翻了屏風,又倒飛數尺,終於重重撞在了堅硬的牆上,一口血吐了出來。
她震驚地抬頭,目光穿過整個寢宮,落在了寒池之中。
「又是你們!又是你們!!!」寒池之中,老怪物瘋了一般轟擊著寒池,巨大的威懾力夾雜著百年內功,一下一下如沉鐘一般撞在奚玉棠心頭,鋪天蓋地的殺氣充斥整個寢宮,連空氣都彷彿震動了起來。
「噗!」她又一口血吐了出來,頂著山一般的壓力搖搖晃晃站了起來,望著眼前瘋子一般的老怪物,千頭萬緒間,居然嗤笑了一聲。
笑聲傳入卓正陽耳中,他忽然頓了一下。
「卓正陽,你也有今日……」她譏笑出聲,聲音嘶啞而低沉,「讓我猜猜……你也練了太初心法?」
老怪物的內力,儘管遠遠高出她,卻隱隱有著熟悉感,雄渾、躁動、雜亂、平衡——只有修煉了太初心法之人,才能有這樣古怪的內力!
她自己是這樣,卓正陽當然也是。
「奚家人,都該死!」老怪物彷彿神志不清,只大怒著嘶吼。
奚玉棠咳了一聲,隨意吐出一口淤血,拄著劍一步一步走向寒池,嘴角極近嘲諷的笑容讓她看起來邪氣十足,「……奚家人都該死?是,奚家人是都死了,可你也要死了!你這幅模樣,離死還有多遠?你以為,憑一個小小寒池,就能阻擋你走火入魔爆體而亡的下場?」
卓正陽大吼一聲,順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猛地發出一擊。
奚玉棠寒氣入體躲閃不及,側身抬劍,四兩撥千斤地將攻擊避開,卻也被波及到了尾巴,整個人晃了晃。
「是不是覺得經脈燒灼般難忍?是不是彷彿整個人都置身在大火之中?是不是快要被真氣燒死了?是不是明明沒有被燒傷,全身每一處的皮膚卻都在出現燒傷的痕跡?你貪心不足,妄圖以太初稱霸天下,還妄圖得永生……只可惜,你練錯了功法!」
她死死盯著眼前人那令人驚懼的扭曲臉,彷彿遇到了一生之中最為愉悅之事,整個人放聲大笑起來,「哈哈哈哈哈哈……卓正陽,你活該!」
看到你活死人一般受盡折磨,就不枉我苦難半生!
你以為太初心法是好練的嗎?!你以為我奚玉棠,會這麼輕易地將這種逆天功法交出去嗎?!
你錯了!!
你們都猜錯了!
全天下,只有我一人知真正的太初心法上半部總綱!真正的總綱!
奚玉棠幾乎癲狂般笑著,抬手舉劍,再次狠狠衝向了寒池——
她不知老怪物為什麼會不停地提到奚家人,也不知奚之邈和奚玉嵐曾對他做過什麼天怒人怨之事,她只知道,父母的仇,兄長的仇,整個雪山玄天教十六年前被血洗的仇,總有一日要他一點一點還回來!
十年風水輪流轉,終於到他卓正陽去死了。
彷彿感受到了來自死亡的危機,老怪物終於停止了發瘋,整個人忽然猶如殭屍一般從寒池裡站了起來,下一秒,奚玉棠長劍落下,瞬間被他雙手合掌夾在了半空!
不進不退,不死不休!
時間在這一刻驟然停了下來。
卓正陽怒喝一聲,抬起腳,狠狠踹在了奚玉棠身上,後者怒目圓瞪,抬腳與之對抗,彷彿兩塊鋼石相撞,兩人的腿上均傳來了骨頭擠壓之聲。
可緊接著,卓正陽的經脈忽然辟裡啪啦響起,全身氣勢飆升,恍惚間,奚玉棠彷彿看到了臨死前搏命的宋季同那同歸於盡的功法,整個人臉色大變,反應極快地棄劍後退,卻還是晚了一步,整個人被一股巨力重重拋了出去。
在鋪天蓋地的內力壓制下,遭受這樣一擊,她忽然真氣不繼,無法在半空調整身形,下意識地閉上眼準備承受接下來的撞擊,卻沒想到,落地之時,耳邊忽然一陣風過,下一秒,整個落在了一個柔軟的懷抱裡。
奚玉棠猛地睜開眼睛,驟然對上眼前越清風那張出塵俊逸的臉,怔愣地忘記了反應。
「走。」越清風輕輕吐出一個字,手上用力攬住她,不等她有所回應,腳尖輕點,攜著人飛速退向門口。
門口屍堆如山,衝天的血腥味撲面而來,令奚玉棠倏地回神。回頭望了一眼斷壁殘垣般的寢宮,耳邊還響著老怪物發狂的嘶吼聲,頓了頓,大腦終於後知後覺地清醒過來。
是了,她現在殺不了卓正陽。
哪怕他瘋魔了,自己也不是他的對手。
越清風帶著她快速從地宮撤離,當兩人從地面上出來時,凜冽的風令兩人同時生出劫後餘生的慶幸來。
閉了閉眼,耳邊不斷傳來風聲,感受到四肢傳來的因無力和寒冷而不斷抽搐的虛脫之痛,奚玉棠悄無聲息地抱進了身邊人的腰,將頭深深埋在了他頸窩。
沒多久,溫熱的液體便浸透了越清風的肩頭。
「乖。」越少主抱進了懷裡人,微涼的手落在她頭上,「別哭。」
奚玉棠沉默不語,只將頭埋得更深,身體微微顫抖著,像是在用盡全部的力氣壓制著那隨時都可能破體而出的殺意。
……
——爹,娘,小姐姐,叔叔伯伯們,長老們,棠棠找到仇人了。
你們放心,他活不了多久了。
我會親手殺了他。
我發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