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萬沒想到,時隔近五載,越少主當年噁心奚教主的一招,又重出江湖了……
更沒想到的是,在裴無星、奚玉棠、衛寒和越清風連續出場後,這場比武招親最後的勝出者居然落在了歐陽盟主大弟子林淵身上!而且是以這樣一種烏龍的方式……
歐陽玄當年是怎麼成為盟主的?不就是越少主讓的麼?如今竟還是如此……該說不愧是師徒傳承麼?
風波迭起的離雪宮招親就這樣在詭異的氛圍中落下帷幕,而無論是哪方勢力都對此沒有任何異議,這讓不少想看玄天教主和林淵起衝突之人隱隱有些失望。不過想想越少主那毫無誠意的演技,眾人心中又莫名地平衡了。
——沒看奚教主臉都黑了麼?比武招親剛結束就提著劍去追殺越少主,兩人連晚膳都沒用,江宮主和沉淵少俠的訂親儀式也沒參加,鬧騰得險些將整個曲寧城掀個底朝天。
眾人一邊圍觀離雪宮和斷岳門成為親家,一邊聽著耳邊傳來的奚越兩人的交手和吵架聲(奚教主單方面吵),總覺得好像有哪裡不對,但看著玄天和越家各自的手下都是一副【我就知道】的模樣,又覺得……好像也沒什麼不正常……
那兩人似乎本來就是宿敵?再加上如今新仇舊恨的……
況且據傳奚教主和江宮主關係不一般,原本玄天對這比武招親勢在必得……
不知不覺,武林人士們便腦補出了一段『有情人終成陌路』、『棒打鴛鴦』以及『新娘嫁了新郎不是我』的悲慘劇情,望向林淵的目光也變得意味深長起來,甚至還自動自發地給奚小教主編造了一個不願面對訂親儀式的理由——看著心裡難受。
只可憐了越少主,被奚玉棠遷怒墊背了。
可即便無辜,越少主咱下次能不能走點心?您在擂台上又吐血又咳嗽地主動認輸,下來之後居然還能生龍活虎地跟奚玉棠
過上百來招……您見著離雪宮眾人的神色了麼?您考慮過您好友沉淵少俠的心情麼?
不能這麼任性啊!
……
或許是這場比武招親劇情翻轉得太過出人意料,歐陽玄在先後經歷了『裴無星身死』和『大徒弟得勝』之後,整個人都變得沉默起來。斷岳門能和離雪宮結親對他來說是件好事,原本他也有意讓林淵去爭上一爭,可此次曲寧之行,一沒見到柳曼雲,二死了裴無星,歐陽盟主在高興之餘,更多的是擔心無法和紫薇樓交代。
想到自己可能要直面卓正陽的怒火,歐陽盟主面對離雪宮大長老時,臉上的笑容都帶著勉強,晚膳都沒來得及用便推稱身體不適,提前離開了大殿。而這副模樣落在離雪宮和其他武林人士眼裡就又變了意味,好似他並不滿意這個結果,也並不想讓江千彤成為他的徒弟媳婦。
這種得了便宜還不知好的態度,在不經意間惹惱了不少人。
離雪宮原本對此結果還算滿意,如今也有些替江千彤感到不忿,但想想沉淵少俠一貫的好人品好風評,以及他在武林盟和斷岳門裡的地位,再多的不滿也暫時壓了下來。
【如果是林淵的話,當不會委屈了江宮主】,這句話,同樣也是在場諸人的心聲。江千彤望著眼前沉默寡言還有些侷促的林師兄,心中大約明白了奚玉棠的打算,嘆了口氣,默默接受了這一安排。
或許,這個結果已是最好的了。
因是比武招親,林淵獲勝後當日便交換了庚帖,六禮省去了前幾步,其餘事宜交給離雪宮和斷岳門兩家操心,畢竟是一派掌門出嫁,就算定下了親事,到迎娶也要至少半年。這個時間是奚玉棠早就算好的,選擇林淵也是同兄長、越清風商議後的結果,況且她毫不擔心會出意外,料定了接下來,無論是武林盟還是斷岳門,都不會再有多餘精力去關注這件親事。
因為,她已經對歐陽玄下手了。
誰都想不到提前退場的歐陽玄會在離雪宮內遭人暗算,更不會想到,在奚玉棠提著劍追殺越清風的這兩個時辰裡,聽雨閣景閣主會帶著沈七悄然完成了他們對歐陽盟主布下的第一個陷阱。
當曝出武林盟主歐陽玄身染重病,昏迷不醒的消息,斷岳門和武林盟廣發英雄帖征天下名醫和離火草時,距離比武招親已經過了近半月,而奚玉棠等人早就回了姑蘇越家。
不得不說,沈七的醫術真乃她平生僅見,天下人尊一聲神醫實至名歸,不過憑著千年玉蟾和素九針決,短短一個時辰便得手不說,還能將歐陽玄的病模擬得如同她的寒毒一般無二,且算準了潛伏期和發病期,沒能將此事同他們沾上一丁點的聯繫,簡直神乎其技。
聽著武山那邊每日焦頭爛額的消息,奚玉棠簡直笑得像開了花。
時年,正值太子司離嶺南救災,在玄天教明裡暗裡的幫助下,太子殿下安撫災民,徵糧減稅,並親自領府兵剿匪,救災成果顯著,深得民心的同時,還撈了一筆軍功。沒過多久,五皇子司煜押運救災糧草至嶺南,兄弟二人其利斷金,全力壓下了一場危害極廣的疫病,並在災情得到控制後,於二月末返回京城,受到了當今聖上的大肆褒獎。
開局雖艱難,結果卻是好的,至此,司離在朝堂也算有了一席之地。
又是一日,姑蘇越家紫竹園的正廳裡,奚玉棠看完了手中的信,隨手投入火盆中,轉而對身邊候著的薛陽道,「去轉告司離,以後這些事不用再告知本座,也不准再寫信。」
薛陽低聲啟口,「主子不回信麼?」
奚玉棠面無表情地掃他一眼,後者立刻低頭告罪。沉默片刻,她輕聲道,「立即更換教內的聯絡暗號。」
「……是。」薛陽心中咯登一聲,不敢多說,出了門,才默默抬頭朝京城方向望了一眼。不知右護法……不,太子殿下在發現聯絡暗號不再管用時,會是什麼心情。
主子若是心狠起來,大約誰都攔不住吧。
默默看著奚玉棠將一封又一封密信燒掉,火盆子裡時不時就燃起一團高火,抱著湯婆子窩在軟榻裡的越少主漫不經心地開了口,「真要將界限同太子劃的如此清?」
「不然呢。」奚玉棠頭也不抬地繼續看著密信,「他已經不是玄天右護法了。」
一聲低笑,錦衣華服的貴公子揶揄地看她一眼,隨手拿過几案上的一封信,邊看邊道,「若是真放得下,為何沈大夫這麼多日還不見歸家?」
沒有阻攔他看信之舉,奚玉棠面不改色,「你說的我聽不懂。」
「你懂。」越清風一目十行地掃完了信,隨手投進火盆子,「嶺南的疫情是誰壓下的,你我心知肚明。」
將視線從信上移開,紅衣墨發的女子抬眼望向火盆,蹙眉,「那封我還沒看。」
「內容無關緊要。」越清風轉手便又拈起一封,「江宮主只是在向你傾述她的煩躁和不安而已……這也是教導的範圍?」
「……」
語塞的奚教主聰明地決定不回答他的問題。
當日從曲寧回姑蘇的只有她和越清風,沈七和冷一途中轉道去了嶺南,奚玉嵐則回了杭州青山谷,如今一個多月過去,除了偶爾接到幾封保平安的信以外,人都還未回來。方才奚玉棠收到的司離的信是他在回京路上寫的,用了玄天教內部的送信途徑。
而回到姑蘇後,奚玉棠兌現了她對江千彤的承諾,安排好江南事宜後又回曲寧待了十日,見她差不多上手了離雪宮日常事項後才悄然回來。越少主並不滿意她這樣來回折騰,於是接下來的教導就變成了信件來往,為了不引人注目,用的還是越家的路子。
又一封信看完,越清風這次沒投爐,而是遞還給了奚玉棠,「沈谷主出山了。」
哦?奚玉棠挑眉接過信,大致掃了一眼,眉眼間染上了一層笑意,「……看來歐陽玄那邊是沒什麼問題了。」
算他運氣好,裴無星之死,老怪物並沒將賬算他頭上,反倒是因為生病,讓他躲過了一劫。沈小美下手極重,區區一兩株離火草只能讓歐陽玄醒來,卻不能根治,就是不知沈谷主舍不捨得藥王谷三月成熟的那批藥材了……不過就算他願意,也不見得能拿出來不是?
簡短地回了幾封信,奚玉棠將一些暫時保留的密信放在一旁,目光重新落在自己寫了一半的計畫上,見越清風又要伸手過來,眼疾手快啪地一聲拍在他手背上。幾乎立刻地,那隻一看便是養尊處優的修長細嫩的手背上立刻浮現出兩道紅紅的指印。
越少主飛快地將手縮回來,一臉委屈地對上眼前人,「好痛!」
活該!
奚玉棠瞪他,「你是不是閒不住?瑄叔叔良心大發讓你閒著養病,自己攬過了所有事,你倒好,管到我這裡來了?」
這几案上的一堆密信,可都是她的事務!
「……我想幫你。」越少主吶吶開口。
「什麼時候越少主也是我玄天的人了?」奚玉棠沒好氣地哼了一聲,「給我好好在一邊看著,不准動手,也不准看信。」
越清風眨了眨眼,「玄天不是缺一個護法麼?奚教主看我如何?」
「……」
厚顏無恥啊你!
奚玉棠氣笑,「不如何。你再這般,我回自己院子了,或者徵用你書房。」
話音落,越少主立刻窩回了軟榻,抱著湯婆子看起了門外的雪。
誰知沒過多久,他便又開口,「棠棠……」
奚玉棠終於體會了一把當初越清風不停被自己打斷的心情,放下筆木然地對上眼前人,「說。」
「師兄那邊好像出了點問題。」越少主一臉真誠,「衛寒沒回京城,和五皇子在嶺南分別後來了江南。」
聽到耳熟的名字,紅衣墨發的女子下意識挑起英氣的眉,腦子一轉便抓到了重點,「聽雨閣?」
對面人頷首。
習慣性眯起眼,奚玉棠狐疑地盯著眼前人看。越清風心中雀躍,知道自己終於找到了一個她感興趣的話題,誰知對方沉默了片刻,忽然幽幽道,「……你怎麼知道的?」
要糟!
越少主心中瞬間響起了警鈴。
奚小教主唇邊挑起一抹冷笑,目光越過某個笑得心虛的人,落在他身後同樣心虛望天的秋遠身上,頓了頓,忽然高聲喊道,「斯年!」
躲在暗處的斯年心裡一咯登,苦著臉出現在了門口。
「來動動筋骨。」奚玉棠隨手抄起一旁的九幽劍,拎著小暗衛來到了庭院。
一盞茶後,鼻青臉腫的斯年含淚乖乖站在了廊下。
活動了一番,奚小教主心中郁氣散了不少,也不管在場的主僕三人,繼續盤膝坐在几案前寫計畫。好一會,見她下筆有些遲疑,越少主見縫插針道,「棠棠,我該喝藥了。」
身後,秋遠默默盯著自己的腳面。
他家主子居然主動要求喝藥……呵呵……
奚玉棠斜睨他一眼,沒有開口。
「……我沒有不安心養病。」越清風主動湊過去勾她微涼的手指,「只是例行聽了幾句,什麼也沒做,沒費心思沒動腦,是他們非要將消息報給我,習慣了,沒攔住。」
秋遠:……
斯年:……
講點理啊主子!!你甩鍋不帶這樣的啊!!
奚玉棠木著臉放下筆,甩開他的手起身去了小廚房,不一會,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藥回來。越清風僵著臉接過藥碗,試了試溫度後,在對方面無表情的注視下,一口氣灌了下去,喝得那叫個悍不畏死,看得秋遠直跳眉毛。
見他乖乖喝完藥,奚玉棠重新坐下執筆,頓了頓,頭也不抬地開口,語氣已然緩和,「聽雨閣的事你別操心,我相信哥哥,實在不行,我走一趟,畢竟還擔著一個十九長老的身份,但應該用不到。你如果實在閒不住,幫我看看這個可好?」
說著,她將自己這些天寫了很久的東西遞了過去。
越清風疑惑地接過,大致掃了一眼,感慨,「這字……」
「看內容!」奚小教主咬牙。
「……」
一連咳了好幾聲,越少主重新將注意力集中在內容上,看著看著,忍不住挑起眉,「這是行兵訓練之法……你打算給誰?」
奚玉棠揉了揉鼻子,沒說話。
不用回答,他也已經猜到了。
「……還說什麼劃清界限……」越少主心頭打翻了無數醋罈子,忍著醋意來回掃視紙上的內容。不得不承認奚玉棠這東西寫得極好,不如說,太好了,如果再細化些,再貼合實際些,推敲過後若能推行,大晉兵力至少可以提升一個檔次!
「我知道的也不多……」奚玉棠以為自己一輩子都不會有想起這些東西的時候,只能說造化弄人。反正她近來一不能閉關練功二不能出去浪,該做的事也都提上了日程,什麼時候解了寒毒什麼時候才能進一步謀劃,閒著也是閒著,就想試試看自己能做到哪一步。畢竟這些東西也不會用在江湖門派裡,與其讓它隨著時間一點點被遺忘,不如趁著自己還活著,記下來。
越清風深深看她一眼,重新將目光落在紙上,翻來覆去地看,許久才慎之又慎地開口,「你確定這件事要跟我商量著來做?我以為你不會讓我過多插手……太子殿下的事。」
「自然是想聽你的意見,我……不算擅長。」奚玉棠知道眼前這位並不是那些單純只會君子六藝的世家子,這東西她既然送到了越清風面前,自有自己的考量,「你別誤會,我不想將越家拉進太子陣營,你明哲保身便好。」
「看來你並不明白這些東西的具體價值。」越少主忍不住笑了一聲。奚玉棠寫的這些行兵訓練之法,雖粗糙,只能說是有個大致框架,甚至有些混亂,但若是可以好好整理,便是一份不小的功績。她少有像此時這般不自信,不知他會拿此給越家在朝堂增加籌碼麼?或者她知道,只是不在意而已。
奚玉棠抿著唇,不知該如何接話。
事實上她的確不自信。穿越到現在她已經經歷了太多被打臉的事,也知並非所有以前的東西都可以拿來用,而她身邊有著大晉最優秀的兩個人,尤其是越清風,作為頂級名門世家子弟,他有足夠自傲的資本,而站在這兩人身邊,她時時刻刻都有著清醒的自我認知,那便是自己不如他們。
不是不想幫司離,而是幫他的代價太大……她只是一個江湖人,給不了司離想要的。
但怎麼甘心?
這種無力,從她見過延平帝開始就一直橫亙在心頭,盤旋再盤旋,不斷壓著她。那種百無一用之感,那種『我的存在可能會拖司離後腿』之感,讓她開始自我懷疑,是不是可以做的更多一些?哪怕盡一點點綿薄之力也好。
「這些……有用麼?」奚玉棠忍不住問。
「有。」越清風十分肯定,「就看你怎麼用。這樣拿到殿下面前是不行的,你該知,即便是天賦再好之人也是需要教導的,你從前教過他這些麼?」
奚玉棠默默搖頭。
滿打滿算,司離從恢復身份到現在三個月不到,儘管延平帝封了幾位太子太傅,但司離即便天縱奇才,想在三個月裡成為一個合格的繼承人,也是不可能的。沒有基礎,是他最大的短板。
到這一步,她的心思越清風多少已經清楚。只是沒想到這麼多年來,也有他要開導奚玉棠的一天……這種事交給他來做真的好麼?是不是需要等師兄回來再說?還是說,自己真的已經得了她全部的信任?
越少主本能地決定相信後者。
這種自己給自己發糖的事,他做起來得心應手。
那麼需不需要再推一把?
將手中的紙張放至一旁,越清風下了軟榻坐在她身邊,揮手撤下斯年和秋遠,默默在心中思量一番後,抬起了頭。奚玉棠見他態度慎重,不禁也直起腰,嚴肅而認真地望向他。
「……奚玉棠,雖然有些話我已經說過不止一次,但時隔這麼久,我想我需要再提醒你一番。」
越清風如今已經很少如此鄭重地喊她的全名了,奚玉棠下意識屏氣凝神。
「我,越肅兮,」他指了指自己,「真的不介意你利用我。」
「……」
奚玉棠睜大了眼睛。
「我原以為,你我之間已經達成了默契。」越清風淡淡道,「無論是武山之上短暫結盟,還是煙雨台中聯手,亦或是京城的相互扶持,我自認對你潛移默化的溫水政策很成功,成功得幾乎讓我產生了錯覺,以為自己已經達成所想。然而直至適才我才意識到,你依然不願我入局。」
「我不知你在顧慮什麼……或許你最初所想和現如今不同,態度的轉變太過明顯,我該感到欣慰。從前你視我非友,如今卻能陪我在這姑蘇靜養月餘,對我來說這已是天大的喜悅。可奚玉棠,我越清風不是什麼容易滿足之人,我對你所求甚多,多到連我自己都不知盡頭,但同時,我也願為你付出甚多,恨不得用一切可用之手段,將你徹底與我綁在一起。」
「過往暫且不提,如今,我便明確地告訴你,無論你想與不想,太子這趟渾水,越家淌了。」
話音落,他低頭連續咳嗽起來,而對面,奚玉棠整個人都怔愣在了原地,「越肅兮,你……」
越清風抬手阻止了她說話,接著好一會才平靜下來,臉頰上浮起一絲病態的紅暈,映得那張謫仙般的臉越發豔麗。平靜了片刻,他接著道,「這一次,我打算你對用陽謀。」
說著,忍不住勾起了唇角。
「我知你甚深,也從不看低自己,你的狠,從來都只放在自己,以及我身上。但如果我決定幫司離,你不會坐視不管。沒有什麼不能承認的,奚玉棠,劃清界限不適合你,你就是放不下自己養大的那個孩子,而我要利用這個孩子,將自己綁上你的船。司離成功,越家從龍,司離失敗,越家死……我拿自己的生死跟你賭一場,你猜你能不能狠下心來?」
「越清風……」奚玉棠死死握緊了拳,「你明知我和司離拉開界限也是為了不牽扯你和越家!」
「我知道,所以很開心,你從一開始就在為我著想。」越清風笑起來,但隨即又咳了幾聲,再抬起頭時,望向奚玉棠的目光灼熱得幾乎要令她頭皮發麻,「可正因我知你,才更知道要如何將自己和你徹底綁在一起。司離也好,卓正陽也好,你我分不開的,你的局,我入定了。」
「……」
修長如玉的手指點了點几案上那一份行軍訓練,越清風嘴角依然帶著一抹笑意,「這份東西……你無需這般小心謹慎,也無需看低自己,它很好,非常好,或許我可以期待你有更多的驚喜給我。既然你要幫司離,那麼添我越清風一分也不差什麼。在你心中,奪嫡從龍之事危險萬分,差之毫釐便是一敗塗地,可在我這裡,這條路並沒有那麼艱難。」
這份自信,不僅來源於越家這個古老的世族,更是來源於他本身。
越清風只是深居簡出了十幾年,為了活命修習武功行走江湖,但這不代表他沒有能力輔佐一位皇子登上皇位。之所以不這樣做,是因為越家並不喜歡將全部籌碼壓在一人身上,飛鳥盡良弓藏的道理世家最懂,也最有體會。
怔怔地望著眼前如圭如璧的翩翩君子,奚玉棠許久才強迫自己移開視線。她低頭看向自己乾燥的手心,不願去猜測他話中太多的含義,挑挑揀揀,最後選了一個能說的理由,「越清風……我不喜歡這些事。我只想在能力範圍內幫一幫司離,這條路,他勝了,我替他高興,敗了,也是他自己選的。」
「但你會傷心,對麼?」越清風輕笑著抬手幫她挽起一縷掉落鬢間的發,「而我不想讓你傷心。」
自古以來,身在太子之位卻未能登九五之尊的下場是什麼,他們心知肚明。
「江湖很大,棠棠。」他抬起她的臉,「衛寒也好,卓正陽也好,你已經捲入其中,而我也有我的迫不得已,有些事,不是做完了就沒有後續了。」
曲寧城一行,讓越清風重新審視了很多事,其中一件,便是衛寒這個錦衣司僉事。衛寒對眼前人的執念遠比他想像的要多,也許從前不經意的舉動,經過各種巧合和時間的發酵後,已經釀成了不可挽回的局面。而如果有朝一日司煜登頂,衛寒勢必有從龍之功,到那時,無論是他還是奚玉棠,甚至奚玉嵐,全部脫不開身。
越家少主是個生有反骨之人,從不願居於人下,放任敵人逐漸強大這種事,他不願也絕不會做。如若不能在敵人成長起來之前除之,那就只有……不讓他成長。
至於卓正陽……奚玉棠將事情割裂得極深,老怪物只是她的仇人,而她終有一日要殺了他。可卓正陽在做些什麼,她不是不知道,謀反也好,復辟前朝也好,有些事沾上就是蝕骨的麻煩。
甚至於奚玉嵐這個兄長,在接手聽雨閣這個本質上屬於司氏的殺手組織之後,也說不準能不能獨善其身。他願維護他好兄長的姿態,越清風不拆穿,可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秘密和麻煩,奚玉嵐現在不說,也無非是看出了奚玉棠不願牽扯其中。
……她終究不夠有野心,只願見這半面江湖,可偏偏身邊之人卻各個都是野心家。
她生來便背負極多,活著只為一個目標。這些日子她不止一次透露出了自己的疲憊和氐惆,甚至至今都心存死意……若有朝一日她報了仇,再無牽掛,會不會就這樣丟下一切去死?
怎麼可能讓她如願。
外面起了風,吹起紫竹園大片竹林沙沙作響,越清風低頭望著眼前人迷茫的臉,隱在袖中的手狠狠攥了起來。
這種事,果真不適合他來做。一個心有戾氣之人說出的話,永遠都充滿了極強的逼迫之意,他本意只想點醒她,到頭來,反而是自己較了真。
「棠棠。」他開口,「看著我。」
奚玉棠順從地抬起眼。
「你看到了什麼?」
「……」
見她欲言又止,越清風笑了出來,「無妨,儘管說。」
「……勢在必得。」奚玉棠吶吶出聲。
兩人對視,良久,她別開眼,「我知道你說這番話的目的,我不傻,別這樣看我。」
她起身,背對越清風站在了門前,寒風吹起銀朱色衣袍,吹起她散在腦後的墨發,天地間一片灰白,唯有這一點朱紅照亮了整個紫竹園。
沉默許久,直到一片混亂的腦子逐漸冷靜下來,她忽然轉過身,深吸一口氣,居高臨下地對上越清風平和的視線。
「你要入我的局,確定了嗎?」
越清風頷首。
「好。」奚玉棠走到他面前,斬釘截鐵,一字一句開口,「那就看看這江湖,能被你我天翻地覆到何種程度。」
「……」
唇邊的笑容漣漪般擴散開來,越清風慢條斯理地起身走到她面前,眼眸深處全是這抹耀眼的朱紅。
「奚玉棠,你不要反悔。」
「不悔。」奚玉棠定定直視他,「你說的對,我放不下司離,也逃不開很多事。你今日無非是要告訴我,除了復仇,我還有很多事要做。我聽懂了。越清風,我奚玉棠不是懦弱之人,也從不逃避,我承認,無論是你,是兄長,是玄天所有人,我都無法放任不管。既然已深陷泥淖,那麼拉上你們,只能讓我更堅定。」
更堅定?
一聲輕笑伴隨著呢喃自唇邊洩出,越清風抬手扣住了眼前人的肩胛,低頭重重地吻了上去,「不,奚玉棠,這不夠……」
奚玉棠怔了怔,抬手圈住他的脖頸,熱烈而凶狠地反吻了回去。
是不夠。
既捨命,何不陪君?
倒是要看看,這看得見盡頭的路,她能不能變出一條通途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