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4 章
各自為戰

  兩日後,眾人離開玄天教總壇。

  時值六月,雪山上還在飛雪,山下卻已進入夏季。眾人下山後換上輕便的衣裳,一路輕車簡從地駛向一丈峰。

  此次回來,玄天教青黃不接、可用之人少的窘境,再次讓奚教主深深感受了一把。

  秦軒回了堂口,冷一也被奚玉棠趕回堂口,迎秋鄒青繼續守著總壇,她自己則帶了沈七小五和韶光。她態度堅決,沒人拗得過,所幸雪山眾人知道有嵐少主和越少主陪在自家教主身邊,所以儘管擔心,卻還是聽從了她的命令。

  一路出了雪山地界,在上官道之前,他們尋了一處安營。

  溪流旁,遠離了眾人陪著沈七出來採藥的奚小教主蹲在地上長吁短嘆,「你說我們何時才能有足夠的人手?」

  「再過三五年。」沈七冷靜地將草藥扔進筐裡,「著急也沒用,江湖就是這樣,培養多少都抵不過一朝身死,這十多年不就是這樣過來的?」

  他們也不是一直都這樣。過去也曾有過人手眾多的時候,只不過江湖凶險,玄天又一直站在爭鬥的最前線,和藥王谷關係又差,死傷多,也是在所難免。

  頓了頓,沈七猶豫地轉身,「教主……」

  奚玉棠手一抖,詫異地抬頭,「你叫我什麼?」

  「奚玉棠。」沈大夫頓時面無表情,「……我想收徒。」

  「哈?!誰?小五嗎?」

  沈七死魚眼看她。

  尷尬地笑了一聲,奚小教主咧嘴,「我說笑的……小五隻知道打架,想來也不適合……那你說是的?」

  「也沒確定。」沈七淡淡道,「藥王谷裡找一個吧。若是二姐有了孩子,就收她孩子為徒,若是一年內沒有,就隨便找個順眼的,也是為了以防萬一。」

  「防什麼?你又不會離開我。」奚玉棠疑惑。

  「……現在不同以往,我總不能時時刻刻都看著你。」

  沈七斂眸,好一會才重新道,「再說,多幾個大夫對雪山,對你都好,總歸有備無患。」

  「小美。」奚玉棠吶吶,「你是不是有什麼想法?你,你想走了?」

  「你想多了。」沈七煩躁起來,「不過點小事,你扯東扯西煩不煩?收徒我是要教素九的,就說你同不同意吧!」

  奚小教主頓時正襟危坐,「同意!你說什麼都同意!我無條件支持你!」

  ……早說不就完了。

  沈七嫌棄地看她一眼,「別多想,若非你說雪山青黃不接,我也想不到這一點。死心吧,我還要賴著你很多年。」

  奚玉棠頓時大鬆一口氣。

  「還有,」暴躁的美人冷著臉道,「你去問問嵐少主和越清風,要是手下有人想學,也跟著我,教一個是教,兩三個也是教。」

  「……」

  怔愣地望著眼前人,奚玉棠不理解為什麼沈七會突然有這樣的想法。她狐疑地眯起眼揣測他這麼做的深意,想來想去卻只能想到他是因為成功解了自己的寒毒以後閒著無聊,外加藥王谷走一遭,有了自己的感觸。

  不過,以小美的脾氣,帶徒弟難道不怕一個暴躁,把徒弟一針扎死?

  「小美,你到底在想什麼?」她忍不住問。

  沈七抿著嘴不說話。

  半晌,他嘆了一聲,「奚玉棠,你難道沒想過,司離有一天會讓我進宮?」

  奚玉棠頓時呆住。

  「我只是說可能。」見她被嚇到,沈七連忙緩了語氣,「我不會去的,但好歹給他留一個可用之人。你寒毒解了以後,我心頭大石去了一大塊,就開始琢磨這件事……棠棠,我收到了一封信。」

  「什麼信?」

  「二姐寄來的,用的我留給她的暗號。」沈七垂眸,「信上說,太子殿下看上了沈楹的醫術。沈楹你知道吧?沈寰獨子,學醫的天分不錯。司離……有意讓沈楹進宮。」

  奚玉棠頓時皺起眉,「沈楹被我廢了手,就算治好,再握劍也會有影響……司離是打算培養下一個你?」

  「不知。」沈七面無表情,「我和沈楹不合,這件事司離辦得讓我很不爽。但他是太子,有自己的考量,就算是為了支持沈寰上位,這樣做也無可厚非。我也是因此才想到要收徒,至少司離身邊不能有一個對我、對你都有怨之人。」

  奚玉棠沉默下來。

  沈七背著藥筐回到她身邊,學著她席地而坐,開始就地處理藥材,「司離是我們看著長大的,你要幫他,我也想幫他。我對權謀不感興趣,也知有些事不容我置喙,但是棠棠……司離是太子,你不能一直把他看成是孩子。二姐說沈楹進宮已是鐵定,我給你提個醒,藥王谷的事你要留個後路。」

  奚玉棠幽幽道,「你是我的底線,司離知道,他不敢把主意打在你身上。」

  沈七頭也不抬,「我不放心的是沈楹。」他停下手邊的動作,欲言又止地看著眼前人,好半晌才道,「你和越清風的事,司離知道麼?」

  ……以前不知,現在也知了。奚玉棠歪頭,「你想說什麼?」

  「隨便問問。」沈七想到了醫術大比那日司離問自己的那句【你苦心為越少主,不怕奚教主為難麼】,心中總覺得彆扭,「我收徒一事宜早不宜晚,恰好這一路我很無聊,接下來你也要閉關,給自己找點事做也挺好。」

  「好吧。」奚玉棠笑,「你說什麼就是什麼,咱們玄天你最大。」

  沈七白她一眼,不再開口。

  回去之後,奚玉棠告知了越清風和奚玉嵐一聲,兩人當時沒有給出答覆。然而幾日後,流年和長歌便出現在了沈七面前。這兩人的年紀不過十五六,雖然起步晚了些,沈七也沒在意,沒有收徒儀式,簡單考量了兩人的常識後便正式開始了教授醫術的課程。

  長歌之於奚玉嵐相當於秋遠之於越清風,一心為主,沈七明白他的意圖,看在嵐少主的份上,就讓他學到多少算多少,反正最後都是要回奚玉嵐身邊。而流年卻不同,當她決定從此脫離暗衛隊伍站在陽光下,就意味著越清風將她正式送給了沈七。

  學醫是個人意願,流年願意學,也願意跟著沈七,越清風和奚玉棠都樂見其成。至少這位暗衛小姐武功高強,不輸斯年,留在沈七身邊,也是一種保障。

  至於司離讓沈楹入宮一事,奚玉棠思索了一路,拿不準該不該寫信問一問,便跑去跟越清風商量。後者知曉後,攔下了她。

  「你既放手讓他自己處理,當信他有自己的考量。」他道,「事事都操心,他永遠長不大。」

  奚玉棠只得放棄,「我不懂他在想什麼……司離不過才離開半年,我便覺得他變了許多。」

  皇宮是吃人的地方,如今奪嫡之勢正盛,太子作為眾矢之的,沒道理坐等別人攻訐。越清風知道她是心疼司離的改變非他所願,卻也不想多說。奚玉棠心裡應該清楚,只要坐到那個位子,許多事便會身不由己,而她既然決定站隊,遲早都要接受這一事實。

  「奚玉棠,你要明白一件事。」越清風淡然望她,「奪嫡的血雨腥風,從來都是從自身開始的。若是你接受不了司離的改變,趁早收手。」

  奚玉棠怔愣了許久,至此再不提。

  ……

  一路往東,去一丈峰,要路過洛陽。他們這群人沒有一個對洛陽有好感,也不想在這時候和衛寒、歐陽玄碰面,於是短暫停留後便繼續趕路。

  歐陽玄如今過得很不好,藥王谷對外宣稱斷岳門洗劫他們庫房,盜走價值連城的離火草,偏偏此時他的病莫名其妙地痊癒,身上的嫌疑跳進黃河也洗不清。而京城那邊,延平帝也態度強烈地要讓武林盟主就太子刺殺一事給出說法,兩面夾擊下,武林盟和斷岳門的聲望急速下降。而與此同時,江南幫抓住機會強勢崛起,如今南北各派鬥爭激烈,只奚玉棠等人收到的消息,已經至少有不下十起火並事件。

  從離開藥王谷,奚玉棠便給烈傲天傳了信。她這位結拜大哥如今正趁著這股東風飛速擴張著地盤和勢力,光是和斷岳門開戰便有兩回,並在玄天蜀中堂主姚九的配合下,贏下了血殺殿和斷岳門的聯手夾擊,成功將整個蜀地收於囊中。

  當初烈傲天說要往東發展,不是在開玩笑。奚玉棠讓秦軒回堂口也有這方面的打算,接下來,漢中和兩湖就是他們的目標。

  而新上任的錦衣司僉事衛千戶,如今正好接手了對歐陽玄的調查,結局簡直不言而喻——給人背鍋,已經是歐陽盟主的常事了。

  不然,難道還打算讓衛寒親口承認,他也派殺手刺殺了太子殿下麼?

  江湖,已然亂了。

  整個武林都知道玄天教主對武林盟主之位有所圖,也看了很多年越家少主維護歐陽盟主,如今藥王谷一事已傳開,越家少主心悅玄天教主一事成為了如今最為火熱的江湖傳言。眾人紛紛好奇這兩人會如何介入紛爭,可無論他們怎麼盼,玄天教和越家卻偏偏按兵不動,彷彿置身事外一般,讓很多還在觀望的門派即便想蹚一蹚渾水,也不敢在他們沒任何動作前輕舉妄動。

  外人的著急,絲毫影響不了奚玉棠等人。一個月後,眾人進入嶺北,一丈峰,就在眼前。

  留沈七、流年、韶光和長歌在山腳下,越清風並奚家兄妹步行上山。

  七月天如小兒臉,清晨還是風和日麗,沒至晌午,山裡便下起了濛濛細雨。奚玉棠跟著兩人一路往深山裡進,想到自己要拜會的那位武林泰斗是如今全天下唯一武功臻至化境之人,心便說什麼都無法平靜。

  翻了兩座山頭,他們的腳步逐漸慢下來。一丈峰極高,海拔快趕得上雪山,玄天教總壇也不過是建在山間罷了,寒崖老人的居所卻是在這山頂上。

  上山之路,奚玉嵐走在最前,中間是奚玉棠,越清風殿後。漫山遍野的桃花林裡霧氣瀰漫,加上牛毛細雨,三人漸漸感到眼力的不夠。這是一個極為玄妙的陣法,每一步都要小心再小心,原本還有說有笑的三人此時紛紛沉默,全身真氣運轉,生怕會行差踏錯。

  「哥,還有多久?」奚玉棠開口。

  「快了。」銀發青年沒有回頭,「跟緊我,你不善陣,走錯了會很麻煩。」

  「這陣真有死門麼?」她問,「會是怎樣的死法?」

  「收起好奇心。」奚玉嵐撇嘴,「這陣玄妙至極,你……」

  話音未落,他突然頓住腳步,猛地回頭,身後已經沒有了奚玉棠和越清風的影子。

  「棠棠?!」奚玉嵐緊張地喚。

  然而回應他的,卻只有林間穿過的微風。

  另一處,一個沒注意便丟了兄長身影的奚玉棠也怔愣在原地。她壓下心中驚詫,想回頭找越清風,卻發現不知何時一直緊跟在她身後的青年也沒了蹤跡。

  茫然四顧,奚玉棠的心頓時涼了半截。

  怎麼辦,還沒到山頂就感受到了來自陣法主人的惡意……

  還能活著見到人麼?

  三人在這一刻,被迫分道揚鑣。

  ……

  一個時辰後,首先踏出桃花林迷陣的越清風見到等在山頂的寒崖老人。

  老者背對著他盤膝坐在懸崖邊的巨石上,脊背筆直挺立,灰白的發隨意地披散在腦後,銀箔繡鶴大氅加身,崖間狂風吹過,白髮翻飛,寬大袖口獵獵作響。

  越清風咳了一聲,連延平帝都不願跪拜的他毫不猶豫地雙膝跪地,「師父。」

  「嗯。」老者漠然地應了一聲,聲音渾厚有力,絲毫沒有蒼老之感。

  只一聲,沒了下文,越清風怔了怔,自行起身,回頭望了一眼一望無際的桃花林,眼中閃過一絲擔憂。他信步來到老者身邊,錯後半步,也學著老者在巨石上盤腿而坐,風吹起他的黑髮,泥土的腥氣和微涼的細雨頓時撲面而來。

  「師父,您老人家可安好?」

  「死不了。」寒崖老人連一個眼神都欠奉。

  「看起來的確精神健爍,徒兒放心了。」越少主唇邊噙了一抹笑,「那不知師父何時可放師兄和……另一位客人出來?」

  寒崖老人沉默片刻,回頭掃了他一眼,「山上冷,你去多披件衣裳。」

  越少主頓時言笑晏晏,「師父果然疼徒兒。」

  「然後滾去做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