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的火,起得突如其來。
從奚玉棠發現端倪,到高塔上的三人趕到,整個東宮前殿已經徹底燒了起來。熊熊大火衝天而起,火勢大得令人瞠目結舌,頭頂半邊天都被映照得通紅如霞。炎炎夏日,即便清晨一場大雨,也沒能讓那些木質建築變得不那麼可燃,反而嗆出了滾滾濃煙,像是某種死亡的訊號,還未靠近便嗆得人眼淚直流。
正殿前剎那間便聚集了許多人,皇宮中當值之人迅速反應過來開始救火,所有人都動了起來,加入到救火的行列之中。正殿內源源不斷地有人狼狽地逃出來,往日衣冠楚楚的客人們在這一刻全部灰頭土臉,即便是武林高手,在面對這樣的大火時,也成為了芸芸眾生中最普通不過的人。
若是沒失火,按照時辰推斷,司離應當剛剛帶著太子妃從太極殿回來,裡面的賓客非富即貴,當朝重臣至少有一半在東宮裡,加上那些武林人士……不敢深想。
奚玉棠目不轉睛地將周圍所有人都看過了眼,沒有發現她要找的人身影后,立刻死死盯著一個個逃出來的幸運兒,卻也沒有任何熟悉的面孔,當下心中一緊,狠狠攥住了身邊越清風的手。
「冷靜!」越清風也慌,但此刻他要支撐身邊人,只能儘量讓自己看起來鎮定。
「我知道,我知道。」奚玉棠嘴上不停說著,雙腳卻還是不受控制地想往正殿走。
然而還沒邁出去兩步,只聽轟隆一聲巨響,殿內有什麼重物落地,頓時激起一陣尖叫驚呼聲。
「塌了!有什麼塌了!!」周圍有人驚恐出聲,「要死人了!要死人了!!」
「閉嘴!!」奚玉嵐一聲怒吼,手中暗器飛出,直接用行動讓那人閉上了嘴巴。
奚玉棠覺得自己呼吸都出了問題,整個人繃成了一根極緊的弦,隨時都會斷裂,目光一動不動地望著濃煙深處,雙眼被濃煙嗆得通紅,卻仍不放過任何一個逃出來的賓客,然而等來等去,卻依然沒等到,理智消失,幾乎不受控制地要往裡沖。
越清風死死扣著她的手臂,不敢有半分鬆懈,生怕她一個控制不住,就這樣不顧一切衝進去。
「太子殿下呢?裡面什麼情況?!」奚玉嵐一把拉住一個逃出生天的人,恰好發現對方是熟人,「烈英?」
見到奚玉嵐,烈英還沒沒從大火中回過神,也不管眼前人是誰,一把扣住便道,「快,有一道橫柱、橫柱斜落,快想……」
話沒說完,奚玉棠便狠狠扣住了他的雙肩,「烈英,是我,太子呢?沈七呢?!還有千彤、你爹呢?!」
烈英怔怔望著她,緩過氣來一把抱住了眼前人,「二叔!父親、沈大夫和太子都還在殿內!有根柱子,有根柱子!」
奚玉棠倏然睜大了眼睛。
越清風一把拉過烈英扔到了遠處接應的人身上,眼疾手快地扣住身邊人,「你想幹什麼?!」
「放手!!小美他們都還沒出來!」奚玉棠整個人恐懼得劇烈顫抖。
猛地把她抱進懷裡,越清風硬聲,「你就這樣進去?!是想自己也陷進去嗎?!奚玉棠你給我冷靜一點!看清楚形式!看看那些火!」
奚玉棠趴在他懷裡劇烈地喘息,卻越發覺得自己呼吸困難,劇烈地咳嗽了幾聲,下意識順著他的思路轉動腦子。
而一旁的奚玉嵐則死死皺起了眉,「這火有蹊蹺,棠棠,冷靜點。」
話音落,不少人開始意識到,不論多少水撲上去,都無法壓滅哪怕一處,恐怕除了火,地上還被人鋪了油。
「……沙土,對沙土!」奚玉棠望向越清風,「用沙土蓋!」
越清風當即令那些救火之人按吩咐去做。
一個小太監這時跑到了幾人面前,恭敬地跪下,「越少主,陛下已經在趕來的路上,且調動了禁軍,傳話讓您暫且穩住場面。」
越清風怔了怔,繼而點頭,「請回稟陛下,清風自當盡力。」
不過一兩句說話的功夫,再一回頭,身邊已經沒了奚玉棠的影子。越少主大驚失色,飛快掃視周圍一圈,準確地在不遠處發現了她的身影。
走到近前,便見奚玉棠正命人去找一床棉被來。很快,棉被找來,她二話不說用水浸透棉被,接著舉起一桶水兜頭澆下,用棉被裹起全身,摀住口鼻便要往裡沖。
「棠棠!」越清風幾乎被嚇破了膽。
奚玉棠腳步一頓,回過頭來,對他露出了一抹淺笑,「放心,我進去看看情況,絕對不會讓自己有事,我發誓。」
越清風堅定地搖頭。
「肅兮。」奚玉棠反扣住他的手,「沈七在裡面,今日換做是你,也不會等在外面的。我很冷靜,不會逞強,無論如何,求你,讓我進去看一眼。」
「我陪你。」
「你留下。」奚玉棠斬釘截鐵地打斷他,「我需要你留在外面等我。」
越清風死死瞪著她,胸膛急速起伏,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我來陪他!」奚玉嵐這時也學著妹妹將自己澆濕,同樣裹著浸濕的棉被望向自家師弟,「肅兮,我會把她完好無損地帶出來。」
「……」
狠狠閉上眼,越清風死死握緊了掌心,「我只給你們半柱香時間。」
奚玉棠勉強笑了笑,突然湊上前狠狠吻了他一下,而後整個人衝進了濃煙之中。
沒過多久,遠處,一大群人烏壓壓趕來,打頭的正是延平帝。
東宮火勢太盛,還沒近前,帝輦便被攔了下來。延平帝態度強硬地踢飛了阻攔的禁軍頭領,不容反抗地來到東宮殿前。越清風正在有條不紊地指揮眾人行動,當皇帝趕到時,恰見他殺雞儆猴地將一個慌亂之人毫不留情地斬於劍下。
「誰再自亂陣腳動搖人心,便如此人!」他的聲音不大,卻透過內力傳進了每個人耳裡。
……
卻說另一頭,奚家兄妹二人衝進正殿後,勉強透過浸濕的絲帕看清殿內情形,不禁心中一沉。
偌大的東宮正殿裡哀嚎遍地,不住有火團從頭頂掉落,不少人被壓在火柱之下,已經斷了氣的,奄奄一息的,宛若一個真真正正的修羅場。
而在殿中央,幾個巨大的樑柱將空間一分二位,火勢兇猛而不可抵抗,觸目驚心。
「沈七!!」奚玉棠大喊起來,聲音透過內力發散而出,「司離!千彤!」
「鄒青,韶光!迎秋!!」奚玉嵐也跟著大喊了幾聲。
兩人打起了十二分的小心,艱難地往裡行進,控制著呼吸不讓自己吸入太多煙塵,心中無比慶幸他們某種程度上都算作是聽雨閣的殺手。只要出身聽雨閣,都學過龜息之術,在此刻,這門功法簡直是救命稻草。
「教主?!」
「奚玉棠?!」
兩個聲音同時從一個方向傳來,令兄妹倆同時精神一振,當即抬頭望去。
「司離?!」奚玉棠眼尖地發現了眼熟的身影,二話不說摸了過去。
見到還好端端活著的幾人,奚玉棠大鬆了一口氣。這群人裡除了司離,還有一個已經昏迷的少女、沈七、江千彤、烈傲天、雪山眾人以及衛寒。
「教主!」司離剛開口喚了一聲,便重重地咳嗽起來。
奚玉棠眼疾手快地拿身上浸濕的手帕捂上了他的嘴,同時拿開身上沉重的棉被,仔仔細細將一旁的沈七裹了起來,脫掉外衣披在江千彤身上,同時撕破自己的衣角捂在兩人口鼻上。
奚玉嵐如法炮製。
在場只有沈七和那個已經昏迷的太子妃不會武,後者被司離的暗衛保護著,看起來情況已是不太好,而沈七更糟糕,儘管已經吃了藥,卻還是因為這火勢而開始有了缺氧症狀。
韶光和迎秋已是強弩之末,鄒青也好不到哪,奚玉棠第一時間銀針封穴給他們爭取了時間,而後才意識到他們都中了散功之毒,沈七的藥即便吃下也不會立即見效,因而被困於此,能走到這裡是用盡了力氣。
挨個給幾人輸送內力幫助化藥,奚玉棠和奚玉嵐沉默地忙碌起來。
「奚玉棠……」江千彤滿臉悲哀,三年不見的驚喜在這一刻也被深深埋在心底,「瑟長老為了保護我……」
心疼地抱了抱她,奚玉棠幫她將口鼻遮好,衣裳披好,摸了摸她的頭,放緩了聲音道,「別怕,我會帶你出去。」
「你來幹什麼!」輪到衛寒時,他用力扣住了她的手腕,眼眸深處的驚喜已經不見,取而代之是濃重的怒意,「你知不知道這裡很危險!!」
他也是殺手,算是這些人裡狀況最好的一個,如若沒有他和兩名暗衛在場,恐怕這些人的狀況更糟糕。
奚玉棠怔愣了一下,目光在他已經被煙燻地通紅的眼上掃過,當年越清風在他眼上留的疤還在,烈火之中,看起來越發觸目驚心。
不僅是她,當衛寒一句話出來,包括奚玉嵐在內眾人都望了過去。
迅速回神,奚玉棠不願答話,抱緊沈七,冷聲道,「走。」
「等一下。」奚玉嵐的聲音忽然沉下來,「棠棠,借你九幽一用。」
奚玉棠心下疑惑,卻還是將沈七交給一旁的迎秋和韶光,示意他們先往前走,隨即來到兄長身邊,剛想開口問,眼神便定在了烈傲天身上——只見老烈半個身子都被壓在一根巨大燃火的柱子之下,柱子已經燒了大半,外層還裹了金屬,光是用肉眼看,便足以想像其慘烈。
見到她,烈傲天卻裂開嘴笑了起來。
「好兄弟……」他聲音極其虛弱,「告訴烈英,以後……」
「你給我閉嘴!」奚玉棠不願聽他的遺言。
烈傲天怔了怔,沒說話。
奚玉棠大步上前,抽出腰間九幽,忍住周圍的灼熱和肺部的不適,三兩下將那包了鐵皮的柱子砍斷,將人從底下拖了出來。目光落在他已經被嚴重燒傷到幾乎變形的雙腿上,她難得沉默了兩秒。
背對兄長,奚玉棠輕聲開口,「哥哥去護著他們,我來帶老烈走。」
「我來!」
「我來!」
奚玉嵐和衛寒的聲音在這一刻重疊在了一起。
「給我閉嘴照做!」奚玉棠怒,「這裡本座武功最高,走!」
她來到烈傲天面前,定定道,「老烈,給我頂住了,烈英還在外面等著你。」
說著,一把提起人甩到自己背上。
時間早過了半柱香,而越清風此時已經不止一次將目光投向那即將燒完的一炷香上。就在他再也忍不了,打算親自進去找人時,周圍忽然驚呼出聲。
他猛地抬頭,一眼便看見了被暗衛護著狼狽逃出的司離以及昏迷不醒的太子妃。
控制不住地往前邁了一步,越清風的眼眸死死盯著大殿門口,不多時,奚玉嵐一肩扛著沈七,一手攔腰提著昏迷的韶光走了出來。在他身後,鄒青一隻手臂扛著迎秋,再往後,一個高大的身影護著另另外兩人走出濃煙。
化功散的解藥此時不過堪堪支撐幾人走出大殿,因而衛寒只能憑著僅有的力氣支撐著身邊的奚玉棠,在她另一側,江千彤緊緊跟著她,幫她分擔著壓力,而人高馬大的烈傲天則趴在奚玉棠背上,如今也已經徹底昏迷。
走出大殿的一剎那,幾乎所有人都長長鬆了口氣。
「棠棠。」越清風大步上前幫她放下烈傲天,而後將人攬進懷裡。
「我回來了。」奚玉棠忍不住露出笑容,儘管滿臉黑乎乎都是煙塵,眼睛卻極亮,輕輕拍了拍眼前人的背,「別擔心。」
怔愣地看了一眼自己空蕩的手心,衛寒下意識抬頭看向兩人,繼而微微縮了縮瞳孔。
奚玉棠解除了龜息之功,接過越清風早就備好的水連喝了幾口,運氣默默調息了片刻,這才對上了衛寒的目光,「多謝衛千戶。」
聞言,越清風也抬頭看了衛寒一眼,沒有開口。
「……」定定地望著奚玉棠那雙亮如繁星的眸子,衛寒好半晌才回道,「是本官……該謝奚教主才是。」
他換了稱謂,卻奇異地沒有了平日裡的疏離和劍拔弩張。
奚玉棠微微一怔,繼而擺了擺手,靠著身後的越清風,疲憊地闔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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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大火,令司離的婚事徹底成為了泡影。
太子妃謝葭還是沒撐過去,被太醫宣告了離世,迎秋和韶光昏迷了一夜後於第二日醒來,沈七則足足昏迷了三日才緩緩甦醒,醒來後暫時說不出話來,需要靜養一段時日才能恢復。
烈傲天最終還是沒保住雙腿,出了火場便入了太醫院,各種法子用盡卻還是無用,等到沈七有力氣行針時,雙腿已然保不住。經過老烈自己的首肯,奚玉棠這個結拜兄弟用九幽幫他截了肢。
這次東宮大火,死傷無數,五名朝中重臣葬身火場,其餘傷者不計,延平帝龍顏大怒,下令由錦衣司全權負責此次火災原因的真相探查,務必要將策劃此事的凶手繩之以法。
謝葭被以太子妃之儀下葬,太子司離親自登了謝家大門,那五位大臣也皆被封賞撫卹,而烈焰幫幫主烈傲天、玄天教主奚玉棠以及聽雨閣景閣主由於護衛殿下有功,同樣被封賞。
就在沈七等人養傷之時,衛寒雷厲風行地開始查探東宮失火一事,並最終將矛頭指向了紫薇樓和歐陽玄。
天子一怒,浮屍百里,雖然還是沒能找到卓正陽和歐陽玄等人,但一道株連聖旨,卻徹底斷了紫薇樓和斷岳門所有弟子的後路。
才平靜了不過一兩年的江湖,隨著斷岳門老巢被朝廷一鍋端而再次風聲鶴唳起來。
比武大會推遲到八月底,與此同時,越瑄拿兒子和奚玉棠八字合出的婚期被傳到京城,正式定在了翌年三月初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