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 章
尾聲

  我只是在依據指示行事。

  我坐在咖啡館深綠色遮陽篷的幽暗處,凝視著自由法蘭克大街,巴黎秋天溫和的陽光照射在我的臉頰上。在我前面,服務員以法國人的效率擺上了一盤羊角麵包和一大杯過濾咖啡。一百碼開外,有兩個騎自行車的人在紅綠燈附近攀談。一個背著藍色的包,兩根麵包棒以奇怪的角度伸了出來。空氣靜謐而悶熱,飄蕩著咖啡和法式糕點的香味,還有某人香菸的刺鼻氣味。

  我看完了特麗娜的信(她說她本來要打電話的,但是她付不起國際長途費)。會計學2這門課程她考了第一名,她有了新男友,桑蒂普,他正在考慮要不要為他父親在希思羅以外的進出口事業效力。他在音樂上的品位比她還糟。托馬斯為能在學校升一級興奮得要死。父親的工作做得相當出色,向我問好。她相當確信母親馬上就會原諒我。她確實收到了你的信,她說,我知道她讀了。給她一些時間。

  我啜飲了一口咖啡,一瞬間似乎回到了倫費魯路,回到了千里之外的家。低懸的太陽讓我稍微眯起了眼,我看見一個戴著墨鏡的女人對著商店櫥窗的鏡子整理自己的頭髮。她對著鏡中的影像撅起了嘴,挺了挺身,然後繼續向前走。

  我放下杯子,深深吸了一口氣,又拿起另一封信,這封信我帶在身邊快六個星期了。

  信封正面,我的名字下面,打印出的字是:

  只能在自由法蘭克大街侯爵咖啡館閱讀,有羊角麵包和大杯奶油咖啡陪伴。

  我笑了,雖然一看到信封我就流淚了——典型的威爾風格,直到最後都很專橫。

  那個服務員——一個高高的活潑的小夥子,圍裙上方夾著一些碎紙——回過頭看到了我。「你還好吧?」他揚了揚眉,問道。

  「還好。」我說,有點難為情地加上,「沒事。」

  信是打印出來的,字體和很久以前他送我的那張卡片的字體一樣。我在椅子上坐好,開始讀信:

  克拉克:

  你讀到這封信時應該過去了好幾週時間了(即便憑藉你新獲得的組織協調技巧,我估計你也應當是在九月初以前到巴黎)。希望咖啡可口濃香,羊角麵包新鮮,天氣還足夠暖和,你可以坐在外面的一張金屬椅上,不過擺在人行道上的坐椅可從不穩當。侯爵咖啡館還不算糟,裡面的牛排也不錯,如果你想在那裡進午餐的話。沿著你左邊的路往下看,你有望看到「阿蒂仙之香」,讀完這封信,你可以去那裡試試一種叫作「尋找蝴蝶終極版」的香水(不太記得名字了)。我一直覺得你很適合用這款香水。

  好了,指示結束。

  有幾件事情我想跟你說,本來想當面告訴你的,但是你可能會太情緒化,或者你也不會讓我大聲說出來。你一貫話多。

  事情是這樣的:你從邁克爾·勞勒那裡拿到的第一個信封中的支票,不是全部的數額,只是一個小禮物,幫助你度過失業的最初幾個星期,幫助你到巴黎。

  等你回到英國,把這封信拿給在倫敦辦公室的邁克爾,他會給你相關的文件,你可以進入一個用你的名字開設的賬戶,這是他幫我設立的。這個賬戶裡的錢足夠你買個好地方的房子住下來,支付你學位課程的費用和你完成四年全日制教育的生活費用。

  這件事情我父母已經知悉。我希望這個,還有邁克爾·勞勒的法律工作,能保證你儘可能少地遇到麻煩。

  克拉克,我真的能聽到你開始強勁呼吸。別發慌,也別把錢贈送出去——這些錢還不足以讓你下半生閒坐著,但它可以買到你的自由,離開那個我們都稱做「家鄉」的幽閉小鎮,擺脫迄今為止你覺得必須要做的選擇。

  我並不是因為覺得傷感或是有欠於你,或是覺得這是某種形式上的該死的紀念才給你錢的。

  我給你這些是因為沒有多少讓我開心的事了,而你是一個。

  我清楚地知道我讓你痛苦傷心,我希望有一天你不再那麼生我的氣,也不那麼沮喪時,你能懂得我只能那麼做,並且這也能讓你過上真正好的生活,比你沒有遇到我時更好的生活。

  在你的新世界裡你會覺得有些不自在。離開溫柔鄉確實會覺得怪異,但我希望你也能感到一絲興奮。那次你潛水回來時臉上的表情告訴了我一切。你內心有一種渴望,克拉克,一種無畏。像大多數人一樣,你埋藏起來了。

  我不是要告訴你從高樓上跳下來,或者跟鯨魚一起游泳之類的(雖然私底下我希望你能),而是要你勇敢地去生活。推動自己,別安於現狀,充滿驕傲地穿條紋褲——但要是你堅持要與某個荒唐的傢伙安定下來,一定要確保把這玩意兒藏在某處。知道自己的人生仍充滿可能性是一件樂事,知道我可以將這些給予你緩解了我的疼痛。

  就是這些。你刻在了我的心上,克拉克。從你第一天走進來——穿著可笑的衣服,你那蹩腳的笑話,完全沒法隱藏自己的情緒——你就刻在了我的心上。你極大地改變了我的生活,遠比這些錢能給你的生活帶來的改變多得多!

  別經常想我,我不希望你傷感。好好活著。

  活著。

  愛你的,

  威爾

  一滴淚撲簌地落到了我面前搖搖晃晃的桌子上。我擦了擦臉,把信放在桌上。過了好一會兒我的視線才不再朦朧。

  「再來一杯咖啡嗎?」服務員又出現在我面前,問道。

  我眨了眨眼。他比我認為的要年輕,也沒有那種傲慢的神情。也許巴黎的服務員經過專門的訓練,對在他們咖啡館裡哭泣的女人格外友好吧。

  「或許……來一杯上等白蘭地?」他看了一眼信,微笑著說,帶著一種同病相憐的理解。

  「不用了,」我回報以微笑,「謝謝。我有事情要忙。」

  我付了賬單,仔細地把信塞進我的口袋。

  從桌子旁走出來時,我把肩上的包拉直,朝那家香水店走去,迎向整個巴黎。

  《遇見你之前/我就要你好好的/Me Before You》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