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何田田一下午都在溫泉室裡玩,傍晚時回了趟酒店,換了身稍微保暖的衣服。

  晚上的篝火晚會是最受期待的活動。

  何田田很少見到明火。她媽媽小時候,家裡做飯還是用天然氣的,現在這種古老的加熱方式已經快絕跡了。她記憶中和火焰最親密的接觸,是五歲時撿了個打火機,和表哥在小區燒樹葉玩。輕盈的小火苗在微風中跳躍著,像歡快的精靈。

  後來被媽媽發現,罰站一個小時。她肚子又餓腿又酸,打火機還被宇宙表哥帶走了,當時那個絕望的感受,記憶猶新。

  公司員工大部分是年輕人,有著與何田田類似的對篝火的好奇與期待。

  然後,據說,由於這次旅遊的男女比例極不協調,老闆還請了一群美女來跳舞助興。

  何田田和櫻桃姐一起圍觀酒店員工搭篝火,不小心看到了他們的大老闆方成肆。

  方成肆正閒閒地坐在酒店二層的露台上,放眼往下看。桌對面坐著另一個人,以何田田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的背影。

  那人有著寬闊的肩膀,此刻正放鬆地靠著椅背,因端著茶杯,手臂向裡折著,手肘輕輕地搭在竹絲涼椅的扶手上。

  何田田問櫻桃姐:「和老闆在一起的那個人是謝竹心嗎?」

  櫻桃姐搖頭:「謝竹心不會穿騷紫色的襯衫吧?」

  被她這麼一說,何田田也有點難以想像謝竹心穿騷紫色的樣子……況且,那人看起來似乎比謝竹心壯實一些。

  她挺好奇,看著那個騷紫色的背影,和他側頭時露出的一點鬢角……總有一種奇妙的熟悉感。那人似乎察覺到她的目光,突然回了下頭。

  彼時夕陽將墜,暮光濃烈,灑在他臉上,把他臉部線條照得清晰深刻。

  何田田慌忙低下頭。

  雖然只是一瞬間,但她已經看清他的臉,她低頭在記憶裡搜索了好一會兒,終於想起來了——

  「好像是前陣子被抓的那個富二代,叫什麼……方向北?」

  之所以想那麼久才想起來,是因為前後兩個方向北氣質差異有點大。電視上的方向北對著鏡頭宣言時那種陰鷙的氣質,她印象深刻,和今日餘暉下從容淡定的方向北,幾乎是兩個人。

  仔細一想,何田田又明白了:任誰被抓都不會高興,更何況那時候他的研究所出了命案。那必然是焦頭爛額、恨不得把誰抓來暴打一頓的。

  「咦,還真是他呀,可算見到活的了」,櫻桃姐點頭,扯了一下何田田的胳膊,「田田,他又看你。」

  何田田挺彆扭的,轉開身體,背對著他的視線。她有些無聊,便彎腰幫酒店員工抱木柴。乾燥的木柴被鋸得整整齊齊,抱在懷裡沉甸甸的,鼻端漂浮著木料特有的清新味道。

  「田田,他是不是看上你了?」

  「櫻桃姐我求求你不要說了……」

  ……

  方向北收回目光,放下杯子,問方成肆:「那人是你們公司的?」

  「哪個?」

  「就那小子,長得比我還帥。」方向北說著,又看了一眼圍在篝火堆旁邊的一道身影。

  方成肆順著他的目光望去,一瞬間,腦子裡不太美好的回憶被勾起。儘管那件事後他沒有追究,但他已經對它蓋了戳——那是整個公司的恥辱。

  方成肆搖了下頭,神色淡淡的:「那是個機器人。」

  「臥槽,真的?!」方向北忍不住又扭頭去看,一邊看一邊嘖嘖稱讚,「做得還真挺像那麼回事!得勒,我以後不笑話你了,雖然你們生產的都是低檔機器人,不過能逼真到這種程度,連我都騙了,也不容易。來,敬你!」說著,端著茶碗就要和他碰杯。

  方成肆坐著紋絲不動,說:「我們公司生產的,是目前最先進的機器人。」

  「行行行,你說得都對,你們最牛逼。」

  方成肆見他沒有反駁,眼中滑過一絲意外。

  方向北看著那逼真的機器人,一邊問道:「這機器人是誰做出來的,你們的設計師?」

  「不是。」

  「我就說你們沒這種人才。是誰?」

  方成肆沒有回答。他換了個姿勢坐著,兩手交叉放在桌上,探究地看著方向北,問:「向北,你實驗室那東西,是不是跑了?」

  「不是跑了,是沒了,」方向北答道,頭還沒轉過來,依舊在人群裡搜索,「是不是撿木頭的那個小姑娘?我看那機器人一直跟著她。」

  方成肆:「你到底在研究什麼?」

  「呵,」方向北笑嘻嘻地看著他,反問,「你不是說我不務正業嗎,現在問這個做什麼?」

  「好奇。」

  「那你接著好奇吧,我無可奉告。」

  「嗯,」方成肆點了點頭,「春風是不是那東西殺的?」

  方向北本來還笑著,聽到這話,臉色霎時變得陰沉:「方成肆。」

  「好了,知道了。抱歉,我以後不會再提這件事。」

  ……

  篝火終於點起來了,開始只是一小點火苗,迅速燒得熱烈而壯大,嗶撥有聲,引得大家低聲讚歎,女孩子們忍不住鼓起了掌。為了配合晚會的氣氛,周圍的燈光都被調暗了。

  湖水粼粼,倒映著燈光與星光,像是一塊鑲滿寶石的緞子。風吹過,送來湖上的潮氣,清涼濕潤,絲絲入肺。

  何田田坐在漂亮又溫暖的篝火旁,手裡端著一杯雞尾酒,小口小口地喝。不遠處有人在做遊戲,她懶得去湊熱鬧。

  今天汴羽白說的那些話,何田田有一部分是放在心上了。也不知道現在有多少人覺得她是騙子,她就不往人堆裡鑽了,免得別人尷尬。

  她有點惆悵。

  唉。

  發了會兒呆,何田田感覺有點不對勁,哪裡不對勁呢?

  她環顧四周,看到坐在她身邊同樣發呆的含光,於是她立刻明白了,奇怪地用手指碰了碰含光:「你怎麼這麼安靜?」

  安安靜靜不作妖的含光,她還真有點不習慣。= =

  火光跳動時,含光的臉龐被映得明暗分明,柔和精緻的臉蛋添了幾分俊朗。他眼珠動了一下,看向何田田,瞳子烏黑柔亮。

  他小聲地,用一種溫順的語氣說:「何田田,我們回去吧。」

  「回哪裡?」

  「回家。」

  「為什麼?」

  「我不喜歡這裡。」

  何田田覺得他很莫名其妙。她正要說話,突然聽到音樂響起,由遠至近一片沸騰。何田田好奇極了,伸長脖子看,見是一群打扮漂亮的美女來跳舞了——老闆果然沒有食言。

  美女的到來使氣氛嗨到頂點,許多人一起加入跳舞大軍。何田田還看到了方向北,這位富二代和美女跳熱辣的貼面舞,看起來很投入的樣子。

  方向北跳著舞,察覺到何田田看他,他朝她拋了個眉眼。

  何田田:= =

  謝竹心就是在這個時候坐在她身邊的。他的目光隨意一掠,從含光臉上滑過,最後落在何田田身上。她正低頭看著自己杯中的雞尾酒,不發一言。

  謝竹心側頭饒有興致地看著她,問道:「怎麼不去跳舞?」

  「不會。」何田田扭頭看向遠處,看到汴羽白正往他們這個方向望,臉色不是太好的樣子,何田田竟有點幸災樂禍。

  謝竹心察覺到何田田似乎對她有點牴觸情緒,他問:「你怎麼了?」

  「謝總監。」

  「嗯。」

  「你也覺得我是騙子,對嗎?」

  「何田田……」

  「你其實很討厭我,你願意和我說話,是為了找到我撒謊的證據,對嗎?」

  謝竹心張了張嘴,他沒料到何田田竟是這麼想他的。他搖頭失笑,答道:「我不討厭你。」

  何田田偏頭看著他。他的目光總是溫潤寬和的,像靜水流深的河。

  「我和你說話,也不是為了找你撒謊的證據。」他說。

  「那是為什麼?」

  他卻不回答了,低頭笑了一下,反問,「你和我說話,又是為什麼?」

  何田田想到自己的不良動機,臉紅了一下。

  音樂聲飄來,驅散了空氣裡微妙的尷尬因子。

  過了一會兒,何田田還是不放心,追問道:「所以,你到底有沒有覺得我是騙子呢?」

  謝竹心推了一下眼鏡,認認真真地看著她,答道:「我相信證據。」

  「我——」

  「但是,」他打斷她,「我對你並沒有定論,或者說,我更願意相信,你是有苦衷的。」

  何田田眼圈紅了。她真的有苦衷好麼!可苦可苦了!

  她突然好想把所有事情傾倒出來,不管他信不信。她鼓起勇氣,剛要說話,猛然發覺含光正盯著她。

  他側著頭,因著夜色的遮掩,眼底沉沉的,臉上似乎是沒什麼表情,但何田田感覺到了他濃濃的警告。

  她心中有些不忍,頓了頓,終究咬牙狠下心。她吩咐他:「含光,你先去別處玩。」

  「好。」

  含光緩緩起身,目光始終停留在她臉上。

  她心虛極了,像是被灼熱的光線烤了,眼神瑟縮著,不敢和他對視。

  他終於走遠了。

  謝竹心見何田田垂著腦袋像個犯了錯誤的小學生,他有些好笑,問道:「你是不是有什麼話要對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