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田田感受著槍口在頸側皮膚上又冷又硬的壓迫,對死亡的恐懼使她渾身顫抖。
「卑鄙!」儘管害怕,她還是罵了出來。
謝竹心彷彿沒聽到她的話,他看向含光,說道:「放棄抵抗,否則我不能保證她的生命安全。」
「用她威脅我麼?」含光輕聲說了這樣一句話。
「是的,」謝竹心承認得特別坦然,又補了一句,「我知道你隨時有能力逃掉,但我可以肯定地告訴你,一旦我們發現未能完全消除你,她同樣難逃一死。」
一句話,把所有的後路都堵死了。
「所以,就算我立刻投降,你們也會對她進行終身監視,」含光說道,一邊搖了下頭,笑得一臉譏嘲,「你們人類,總是為一些莫名其妙的目的去傷害無辜的同類,真是神奇。」
這話講完,在場一些人臉上就有點掛不住了。含光講的是事實,從道義層面上說,不管謝竹心的立場多麼無懈可擊,他都不該用一個無辜女孩的生命作為要挾。
難道,我們真的要這樣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嗎?這些人心裡想道。越想,越不舒服。
謝竹心卻並不因含光的嘲諷而動搖分毫:「少廢話。」
何田田生怕含光答應謝竹心,急忙開口道:「含光你走啊!他們不會殺我的!」
含光注視著她,目光有些溫柔。
她心裡酸酸的,安慰他:「你放心吧,真的。」
現在可是全球直播,她不相信謝竹心會當著全世界的面去殺一個同類,除非他瘋了。
所以,含光,走吧。哪怕今生不復相見,只要你平安就好。
含光搖了搖頭,視線在觀眾席裡緩緩掃過。
「我想,你們誤會了一件事,」他平靜地看著他們,說,「現在不是你們用她來威脅我,而是,我用她來威脅你們。」
嘩——很多人不淡定了,又感到困惑不解,什麼情況啊這是?
方向北心口一跳,感覺自己好像猜到點什麼。
含光的視線掃過人群,最後停在那位人類代表的身上。他說道:「剛才你們也看到了,我擁有堪稱完美的網絡控制能力,你們所有的人類——這裡的所有是指每一個,留在網絡上的隱私都會被我偵查到。與此同時,我對人類的火車、衛星、導-彈等玩具,也有絕對的控制能力。所以,除非你們人類從此倒回到電氣時代、放棄任何網絡應用,否則,一切理論上能通過網絡達成的事情——不管好的還是壞的、幸福還是災難——都在我的能力範圍之內。為了證明我是一個誠實的機器人,我現在關掉一顆衛星,讓你們看看。」
是的,這就是含光的可怕之處。此刻他直白地講出這些,許多人臉色都變了。
人類代表很快收到了消息,有一顆在軌氣象衛星突然失聯了。
「這個女孩,」含光抬手指了指何田田,「任何人不得傷害她。」
現場很多攝影師調整攝像頭,打算把那個女孩的臉拍得清楚一些,但他們發現,當他們眼看就要成功時,他們的設備就會出現故障。屢試不爽。
是那個機器人不讓拍。他們立刻瞭然。
「如果你們膽敢傷害她,我將盡我最大所能製造災難。我並無直接殺人的能力,但我可以暴露各國政-府信息,可以修改導-彈飛行軌跡,可以影響衛星軌道。可以把任何個人的資產賬戶清零……所有這些,我並不喜歡做,也希望你們不要逼我去做。我承諾,如果你們保證這個女孩的安全和自由,我會控制好自己的能力,不會主動侵犯你們的網絡安全。」
「所以,放了她。我給你們五分鍾時間考慮。五分鍾之後若沒有結果,我會一邊曝光各國政-府的隱私,一邊等你們討論。」
萬萬沒想到,他真的用她來威脅人類了。
沉默,又是該死的沉默。所有人似乎都在思考,但他們自己知道,沒什麼思考的必要。
因為別無選擇。
「難道,這才是他真實的目的嗎……」方向北喃喃自語。他突然想到,含光曾講過的一句話:
我不會讓她成為第二個沐春風。
所以,都是為了她啊……
說什麼電池電量網絡通訊器,真是太天真了!
何田田,才是含光的弱點,唯一的弱點。
方向北動容地看著舞台上那個機器人。他正負手立在燈光下,等待著人類的回應。
人類代表進行了一個簡單的通話。通話中各方達成一致:當前形勢下只能暫時妥協,避免激怒含光,造成不可挽回的後果。以後再想辦法應對。他們不可能真的殺掉何田田,在全球直播時以同類的性命做威脅,已經產生了極壞的影響。所以,現在應該先放她走。
五分鍾後,人類代表收起電話,對含光說:「假如你違背承諾,我們同樣有辦法讓你痛不欲生。」
話沒說明白,但該懂的都懂。
「那是當然,」含光點頭,「其實你們不必太自戀,我對統治人類的興趣是零。」
人類代表派人去通知謝竹心:放人。
到此為止,謝竹心做的所有努力宣告失敗。他拋棄是非道德所下的賭注,被那個機器人彈指化解。
真的……沒辦法了嗎?
有那麼一瞬間他幾乎是茫然的。他環視一週,看著他的戰友,看向他一直致力於守護的同類……他們也在沉默地注視他。
真的……沒辦法了吧!
他無奈地苦笑一下,持槍的手垂下。
何田田終於被放開,大大地鬆了口氣。她滿心都是感動,此刻看向含光,見他朝她張手。
她燦爛地笑,走向他。
含光也對她笑,唇角輕輕牽起,白色的燈光下,眉目溫柔。
來自勝利者的微笑,深深地刺痛了謝竹心。
今日放虎歸山,從此以後,所有人類必將生存於這個機器人的威脅之下。他也許毫無動機,他們,卻永無寧日。
到底是走到這一步了嗎?
謝竹心滿嘴都是苦笑。
苦笑之後,是深深的不甘。
不甘心,怎麼能甘心人類如此被機器人擺佈?
可是,還能怎麼辦呢?
謝竹心看著何田田纖細的背影,有一瞬間的恍惚。然後是目光一閃。
他淒淒然笑了一下,突然,抬起槍口。
與其戰戰兢兢,不如魚死網破!
雙方撕破臉讓所有同類團結起來反抗機器人,總比活在機器人的陰影之下更能使他接受。
汴羽白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一直在看謝竹心。看到他神色灰白時,她揪心;看到他神情詭變時,她詫異;當看到他抬起槍口時,她興奮;可是,當看到他開槍時眼裡的淚光,她又禁不住心疼。
「對不起。」她聽到他低聲說。
何田田剛剛登上舞台的最後一級台階。突然,她看到含光臉色大變,向她跑來,一邊跑,一邊喊道:「趴下!」
啊?
她有點茫然,忽感到後背一陣疼痛。她低頭,看到自己左胸前浸出的一朵血花。
大腦一片空白。
呆滯了片刻,身體不受控制地軟倒,視野裡的整個世界天旋地轉。她像個斷線的木偶一樣摔向舞台邊緣時,含光眨眼而至,接住了她。
何田田張著嘴,她感覺頭好暈,眼皮沉重,想睡覺。
眼前出現含光的臉。他低頭看著她,神色痛苦。她從未在他臉上見過這樣痛苦的表情。忍不住,抬了一下手,想摸摸他的臉,可惜力氣不夠了。
含光握住她的手,緊緊地攥著。
我是不是要死了?何田田心想。眼皮沉沉地,就要合上。
「別睡覺。田田別睡覺。」含光聲音急切,抬手撫了一下她的額頭,「求求你了,睜開眼睛看我。」
何田田使盡力氣睜眼皮。她看著他的臉龐,那張她朝思暮想又不敢靠近的臉龐。她無力地笑了笑,說:「含光,我愛你。」
「我們去醫院。」
「來不及了。」她感覺自己似乎連呼吸的力氣都不夠了,此刻氣若游絲,聲音也很小,斷斷續續地說,「對不起……我總是、不敢說……是人類、又怎樣、是機器人、又怎樣……不管你是什麼,我、我都愛你。」
說完這些話,她突然無比的放鬆。那一刻她感覺自己很幸福。她微笑著,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失去意識的那一刻,她聽到有人似乎在喊她:「田田!田田!媽的放老子過去……」
可能是幻覺吧。
方向北被警察攔在外圍,無法上前。他焦急地看著她,見她躺在含光懷裡,眼睛緊閉,身體徹底地鬆下來。
「田田!!!」他聲嘶力竭地喊她。不能相信,無法接受。那麼好的一個姑娘,說沒就沒了。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警察們依舊攔在他面前,像銅牆鐵壁一樣。
方向北不再向前衝,頹然地退了一步,看著舞台上的他們。
含光摟著何田田的屍體,目光是那樣的溫柔。
「含光,走吧……」方向北挺不忍心的,說了一句。
含光一動不動,還是那樣溫柔地凝視她。
突然,室內的燈光一陣閃爍,有幾個燈管直接爆了火花,壞掉了。觀眾們皆大驚失色,坐立不安地看著這一幕接一幕的變故。然後有媒體人員低呼道:「儀器不能用了……網絡是怎麼回事?」
隨著燈光的明明暗暗,現場一片慌亂。有人在維持秩序,安撫人群。
方向北看著舞台上的含光。他看到含光的目光突然變得很亮很亮,那亮度實在有些不正常,眼瞳似乎閃爍著流光溢彩,看起來妖艷而詭異。
「這是……」他自言自語,「這是因為身體溫度比較高而使光學晶體產生變化……身體溫度高是因為運算速度過高發熱太多……這是,這是……」他臉色立刻變得驚駭,「他進化了,他進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