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章
走水了

沙發上睡去的寧夜,做了一堆的夢,夢裡光怪陸離,有火,有血,也有砍殺聲。

可是具體是在哪裡,又發生了什麼事,卻是全然不記得了,只覺得心中悲涼,眼裡好像有淚。她抬起手來,摸了摸眼睛,並沒有的。

她從來不流淚的。

睜開眼睛的時候,她看到面前依然站著的石頭人,那個再也不能說話的石頭人。

恍惚間覺得這是一場夢,其實石頭哪裡會開口說話的,它也許本來就是個石頭人罷了。

一切也許都只是自己的幻覺。

她走到了石頭人面前,摸了摸他的臉:「我還是把你收起來吧。」

於是她彎下腰,將他挪到了落地窗的衣櫃裡,那個裡面還有他卸下的披甲呢。

她小心地將他放到了衣櫃裡,儘量將他擺了一個特舒服的姿勢。

她打量了下他全身上下:「你以前是個古代將軍,現在已經成為了一個現代雕塑了。」

她想了想,又給pad插好充電線,擺放到了他手裡。

「我覺得你一定能聽到我說話吧?假如你依然有什麼話要對我說,那就寫下來吧。」

擺好了後,她不再看他了,將衣櫃的門關好。

接下來的幾天,寧夜一直沒怎麼給她打過電話,她也不想給寧夜打電話。

她心裡清楚得很,石頭人再也不說話了,寧夜可能正幸災樂禍呢,她不喜歡石頭人,恨不得石頭人永遠消失呢。她們姐妹兩個人關係一向要好,可是寧夜永遠無法理解此時此刻她心中的失落和難受。

這晚韓越一個人盤腿坐在沙發上,低頭隨便看看雜誌,其實也看不下去。雜誌上面很多字,好像那些字她都認識的,可到底在說什麼,怎麼也拼湊不起來。

這個時候孫柯來了電話。

這幾天孫柯出差,好像在忙什麼事兒,時不時信號不好,就沒怎麼聯繫過。

孫柯聽出來韓越聲音有點低落,在那邊笑得爽朗:「怎麼了?」

韓越嘆了口氣,搖頭:「也沒什麼,就是無精打采。」

石頭人的事兒,一時她也沒法開口。

孫柯見她這樣,也有點故意逗她,問她在幹什麼。

韓越捏著手機,蔫蔫地說:「在看書呢。」

孫柯低笑:「什麼書?」

韓越合上書,看了看封面,上面赫然一個醒目的大廣告「我懷了去世男友的孩子,男友父母跪在我面前要我生下,我該何去何從?」,再往下,竟然寫著「成人之美婦科醫院,為你無痛解憂」……

她「咳」了下:「沒什麼,就普通雜誌。」

估計是哪天街上免費發的,隨手拿過來打算墊在鞋架子下面的吧。

孫柯那邊顯然是更加感覺到韓越的失落,在那邊半天沒說話,最後還是笑了笑,低沉的聲音關切地問:「韓越,到底怎麼了?」

也許是他的聲音太溫柔了,韓越這幾天的難過一下子湧了上來,她終於忍不住說:「其實,其實是我家的……我家的小狗死了。」

想了想後,她稍微做了掩飾。

「小狗?」孫柯有點詫異:「原來你還養狗了啊?」

韓越點頭,說話也流暢了:「是,上次你來,其實是寄放到了朋友家。這條小狗我養了好久了,開始的時候也說不上多喜歡,不過時候一長,總是有感情的。現在它去世了,再也回不來了!」

其實這事兒在她心裡憋了幾天,要說特難過吧也不至於,畢竟石頭人對她來說也就一個住客,未必當回事,又不是她什麼親人的。可是他真就那麼一直當成一個石頭人了,又替他覺得悲涼。

他就那麼自由活動了幾天,是不是永遠就這麼成為石頭人了,是不是再過個兩千年,他又能活動了,可是到了那個時候,他也就回憶下在兩千年前,他曾寄住在一個叫韓越的人家裡。

甚至也許他會給別人提起那個叫韓越的傻乎乎女人,是如何背著一個石像小便的。

這麼一想,真是悲從中來。

韓越憋了幾天,現在對著孫柯說出話來,心裡倒是感覺好多了。

也許這件事並沒有那麼重要,她只是需要說出來而已。

孫柯那邊聽了她家「小狗」的事情後,嘆了口氣:「我明白的,其實我小時候也遇到過。」

「嗯,你養得什麼啊?」從孫柯那邊聽著,韓越的聲音難得軟乎乎的,倒是有點嬌憨。

孫柯笑了下:「是一隻小馬。」

他停頓了下,解釋說:「我小時候在鄉下外婆家住過,那個時候家裡的馬下了一個馬崽,我很喜歡,每天都照料它。」

「那後來呢?」韓越聽著孫柯說起這個,倒是有點好奇了。他的聲音說不上好聽難聽,但是很清爽,說起故事來引人入勝。

孫柯繼續說:「後來這個小馬卻得病死了,我也不知道它得的什麼病,但是就這麼死了,當時我也挺難過的。不過後來,我鄰居家的妹妹說——」

說到這裡,他聲音忽然停下來,彷彿說不下去了。

韓越眨眨眼睛,有點好奇,不過她沒問。

孫柯到底還是繼續說:「我鄰居家的妹妹,也很喜歡這個小馬,我和她一起將這匹小馬埋葬了,又在那裡種下一棵樹,她告訴我說,埋下去後,等樹長大了,小馬就會變成這棵樹,一直在旁邊看著我們,保佑著我們。」

韓越聽得這故事,只覺得這個故事很浪漫,可是細細品味,又有點感覺像西方格林童話中的暗黑故事,其實還挺驚悚的。

不過這到底安慰到她了:「你家鄰居妹妹一定很可愛吧?她現在呢?」

孫柯那邊語氣有點低落:「她啊,已經不在了。」

感覺到孫柯那邊的語氣,韓越有點不好意思,她也沒敢問「不在了」是什麼意思,就此離開人世,還是已經和孫柯決裂孫柯再也看不到了?

韓越有點尷尬,不過那邊孫柯倒是很快彷彿忘記了這件事,他忽然提議說:「天也不早了,你該睡覺了。」

韓越半躺在沙發上:「我這幾天一直不太睡得著。」

孫柯笑了下,笑得有點溫柔:「來,我給你唱一個催眠曲吧。」

韓越有點驚奇:「你還會唱催眠曲?」

孫柯沒說話,安靜了一會兒後,還真得唱起來了。

他其實是用嘴哼出來的調子,調子婉轉動聽,柔美平靜,就好像在鄉間大柳樹下坐在籐椅上打盹時,清風徐徐而來的那種愜意。

不過只是哼而已,並沒有歌詞。

韓越半合著眼睛,幾天不曾好好休息的混沌大腦漸漸有了疲倦:「這是什麼催眠曲啊……」

孫柯一曲哼完了,溫聲笑道:「這是在鄉下時我外婆給我唱過的,得虧我還記得調子,你不要說話了,把手機外放,我唱給你,你聽一會兒,也許就睡著了。」

韓越聽著這話,心裡有點感動。

其實自從父母去世後,自己和妹妹相依為命,妹妹行事一向霸道的,獨斷專行,也不是那細緻的人,所以韓越很少遇到對自己這麼體貼入微的人。

她輕輕點頭,低聲說:「好,謝謝你,孫珂。」

說著這話,她閉上了眼睛。

耳邊一直響著孫珂那彷彿鄉間清風的催眠小曲兒,就在那小曲兒中,韓越眼前發困,她覺得自己坐在一輛吆喝著的牛車上,就在鄉間小路上顛簸。

幾天沒有好眠的她,就這麼緩緩地沉入了夢鄉之中。

而就在電話的那頭,孫珂坐在睡袋旁,聽著那邊傳來的輕微而平穩的呼吸,輕輕掛上了電話。

抬起頭來,望天,塔克拉瑪干沙漠的星空是浩瀚而靜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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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越是被一陣噪雜的聲音吵醒的,好不容易有個好覺的她,揉了揉眼睛,猛地坐起來。

耳邊是尖銳的鳴笛聲,夾雜著鬼哭狼嚎,還有人彷彿用大喇叭在喊著讓大家有序撤離。她往窗外一看,黑夜裡有濃煙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樓底下不是救護車就是消防車。

著火了!

韓越一個鯉魚打挺蹦起來,套上褲子外套就往外竄,來到客廳裡,抓起了要緊的身份證錢包以及妹妹留下的那塊碧靈玉。

當攥著那個碧靈玉的時候,著急忙慌之際,她想起了石頭人,連忙竄到了石頭人衣櫃前。

只見裡面的石頭人依舊是保持著之前的姿勢和表情,彷彿從來都沒有變過。他手中的二十四小時都在插著電源的pad此時此刻依舊是超長待機地亮著,可惜上面依然是半個字都沒有。

石頭人已經徹底罷工了,他回不來了。

韓越狠狠心,咬牙說:「石頭人,著火了,我趕緊逃命去了,你是石頭,不怕火吧?我顧不上你了!」

說完這個,她隨手拔掉了pad的電源,轉身拿了毛巾沾濕摀住口鼻就往外跑。

外面樓道里已經起了煙,韓越知道很多火災現場死掉的人其實都不是被燒死的,而是被煙燻窒息而死的,她捂著那個毛巾,貓著腰小心翼翼地往外跑。

電梯肯定是不能用了,她爬樓梯。幸好雖然不鍛鍊,可是早年跟著妹妹學過一點功夫,有一點點底子的,這個時候跑起來也不會落到別人後頭。

可是韓越心裡有事兒,她記掛著石頭人,一直在琢磨著石頭人會不會怕火,雖然按說石頭是不怕火的,可他到底不是一般的石頭啊!

韓越捂著口鼻跟著人群往台階下跑,一邊跑一邊琢磨,結果一不小心,就碰到了旁邊一個抱小孩的。小孩子哭了,韓越趕緊把人家扶起來,人家連搭理都沒搭理,摟著孩子護著溜溜地繼續往樓下跑。

可是韓越在這一刻卻有點發愣,她怔怔地站在樓道拐角處,任憑那煙霧鑽入她的口鼻,腦中卻是想起了石頭人。

想起他落寞地坐在花從旁的樣子,明明看著那麼有棱有角的一個男人,可就是像個無家可歸的流浪狗。

想起他無力地倒在地上,被自己的妹妹打得雙手斷碎的情景,他是個樓蘭的護國大將軍,也許曾經威風八面所向披靡吧,可是變成石頭人的他,卻是脆弱無助的,只能任憑別人欺凌。

可憐的石頭人,他其實什麼都沒有了啊,沒有了家沒有了國,也沒有了他的女王陛下。

他就是那麼一個石頭人,無可奈何,無能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