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清禾眼珠一轉,湊上前攀著副駕的座椅,笑著交談。
「喬妹妹,你是住學校的宿舍?」
「不是,項目公司安排了公寓,離公司比較近。」周喬回答。
陳清禾一副原來如此的表情,又說:「大企業的福利還是不錯的,單身公寓配套齊全,餐食補助也少不了吧?」
周喬點點頭,「都是統一叫的外賣,但公寓都是合住。」
陸悍驍猛地一腳剎車。
「哎呦喂。」陳清禾一腦門撞上了椅背。
聽到「合住」兩個字,陸悍驍這腳剎車踩得暗地裡洶湧無言。
陳清禾意味深長地瞄了他一眼,又繼續聊天。
「喬妹妹,你也忒不乖了,出來這麼久,我生日那天你都不問候一聲。」
周喬似是卡帶了兩秒,「陳哥,你生日不是三月麼?」
後座的厲坤忍不住彎起了嘴角,靜靜看著陳清禾裝逼。
周喬是七月走的,這還沒跨年呢,哪來的生日一說。
陳清禾臉不紅心不跳,「我身份證上的出生日是假的,我是十一月的射手射大雕。」
厲坤雖不清楚其中原委,但也是個眼明心淨的人,於是順著話配合演出,「今年生日你別想熱鬧了,任務在身,後天進了訓練地就全部戒備了。要不,明天給你提前慶祝?」
那位面無表情,一語不吭開車的司機小陸總,對這兩位兄弟感激涕零。
陳清禾假裝驚嘆,哇靠一聲,「厲隊,您真是出了個絕頂餿主意啊!」他又看向周喬,「喬妹妹,明天有時間嗎?出來一塊吃個飯。」
周喬剛要開口。
「我後天就要進隊封閉訓練了,十天半月出不來,在這裡我也沒什麼熟人,生日飯,賞個臉唄。」陳清禾率先把話堵得死死,「一頓飯的功夫,耽誤不了你什麼時間,再說了,明天是公休,別說你要加班。」
「……」
陸悍驍看似雲淡風輕,事不關己地開著車,但實則耳朵豎立,不放過身邊人的任何動靜。
她會如何反應?
不留情地拒絕?還是暢快地答應。
這一刻,陸悍驍甚至私心地希望周喬厲聲拒絕,因為態度越刻意激烈,是不是就意味著,她是放不下的?
這片刻的歡愉沒持續太久,因為周喬說:「好。」
她答應得爽利,沒有半點拖沓和推辭。陳清禾一拍大腿,「太好了。」
說這話的同時,他故意把左手放在陸悍驍的椅背上,比用胳膊肘「無意」地撞了他一下。陸悍驍心想,知道了,二百五,這個人情記著了!
在氣氛即將再一次陷入沉默之際,陸悍驍硬邦邦地鑿出了個新話題。
「你公寓怎麼走?」
他開口的一瞬,周喬的心跳踩著他說話的節拍,劃出了一條波浪起伏的心電圖。
她心平靜氣,報了地址。
陸悍驍說:「區域我知道,但街道不熟悉,到時候你指指路。」怕她誤會多想,陸悍驍還側頭問陳清禾和厲坤,「你們知道嗎?」
這倆人默契十足地搖了搖頭。
周喬抿抿唇,「前面路口右轉。」
陸悍驍打了轉向燈,表示知道。
車裡廣播放在午夜鄉村民謠,婉轉柔情,周喬在這一首首歌裡,輕言細語,每次變道前,都會提前五十米的距離提醒。
前面是鬧市的十字路口,車多路寬,單向就有六條道。
周喬留出足夠的時間讓他操作,所以很早就說了,「這裡抓拍很嚴的,前面車更多。」意思讓他趁早換右車道。
陸悍驍「嗯」了一聲,沉沉靜靜的。
周喬以為他知道。
結果,沒開多遠,她皺眉,「錯了,是右邊。」
陸悍驍目光在指示牌上左右游離,「Swanta是往這兒走啊?牌上寫著的。」
周喬:「路牌上也是往右邊啊。」
陸悍驍隔了幾秒,哦的一聲恍然大悟,「是我看錯了。」
繞錯一條道,花費的時間起碼多十分鐘。周喬提醒得更加細心,「前面兩公里才能調頭,這次千萬別錯了,不然就上城際高速了。」
陸悍驍還調整了一下座椅,看起來頗緊張。
這倒讓周喬覺得有點兒過意不去,於是放軟了語氣,「沒關係,你慢點開。」
陸悍驍為了凸顯他的「謹慎」和「用心」,接下來的路程,不僅遂了周喬的意,把跑車開成了板車,更是每走個幾米就要問一句:
「是往這邊走吧?」
「前面是紅燈吧?」
「綠燈亮了,我這可以通行的吧?」
周喬也充分沉浸在「電子導航」的角色裡,還真是有問必答。
「對,是這邊。」
「要變燈了,你減著點速度。」
「哎!這邊不能左轉啊!」
而後車座的陳清禾和厲坤,互相對視了一眼,在對方表情裡得到同一個意思。
「操,驍兒的這演技又他媽昇華了。」
洛杉磯他來得次數不少,尤其這一塊簡直熟的不能再熟,為了能和周喬多說上幾句話,也是夠拼的了。
最後,陸悍驍終於不負自己,成功將周喬於十一點之後送到了目的地。
他心裡的那幾個計算器,連厲坤都看出來了。
都因為周喬之前接的那個「保證十一點前能夠到家」的電話,讓陸悍驍如履薄冰害怕了。
周喬住的地方是一片看起來還算規整的小區。裡面樓房不多,她沒讓他開進去。
「謝謝。」
下車前,周喬側過身,大半面相陳清禾,只一小半留給了陸悍驍,目標不明,含糊敷衍地說了聲,「謝謝送我回家。」
不是謝謝你們。
也不是謝謝你。
聽得陸悍驍抓心撓肺,十分憋屈。
陳清禾抓住機會,快刀斬亂麻地說:「喬妹妹,手機號給我存一下,明兒早上將時間告訴你。」
周喬沒矯情,情理應當,她報了號,又說:「微信聯繫也可以。」
一聽微信兩個字,某人又要憋悶了。
連陳清禾這個牲口都能留在她列表裡,偏偏將他給拉黑掉。
周喬下車,關上車門,往後站了幾步,對陳清禾他們擺了擺手道再見。
車裡。厲坤提醒,「還不走?」
陸悍驍這才不情不願的,慢悠換擋倒車。
周喬還站在原地,車子調頭,陸悍驍和她終於到了一個面。車窗是關緊的,從外頭看不見車內任何。
陸悍驍這才敢明目張膽、卸下那該死的陌路人面具,在車裡死死盯著她,那目光如火如星,恨不得自燃,再把周喬也給一併吞噬掉才罷休。
陳清禾看著他的反應,嘆了口氣,拍著他的肩,「走吧,已經很久了。」
陸悍驍斂神,嘴角緊繃,「轟」的一腳油門車子飆出。
後視鏡裡,漸遠的街景模糊縮小,周喬的身影也轉身離去。
陸悍驍這才一口深呼吸,覺得喉嚨跟擰不動的發條似的,又緊又疼。
陳清禾說:「號碼我要到了,等會給你。」
陸悍驍心不在焉:「不用了,我已經背下來了。」
陳清禾愣了愣,然後衷心地伸出大拇指,「陸學霸,為你打Call。」
這邊。
周喬到公寓的時候,一肩風塵。
屋裡燈敞亮,周喬抱歉地對沙發上的人說:「對不起Deli,我回來晚了。」
黃髮藍眼的帥哥轉過頭,撅嘴直怪罪,用半生不熟的中文抗議,「喬,你放了我鴿子,鴿子飛到月亮上去了。」
周喬邊換鞋邊笑,「飛月亮上去的是嫦娥。」
「那好吧,」Deli聳聳肩,糾正道:「你放了我的嫦娥。」
周喬笑得眼睛微彎,脫了外套,擼起衣袖就去廚房,「我這就給你做麵條。」
方纔還面有怨色的Deli,一下子歡欣雀躍,激動地秀起了京腔,「雞蛋兒加倆。」
但他的兒化音實在不敢恭維,把雞蛋兒說成了雞蛋兒子。
周喬邊攪蛋液,邊糾正他的讀音。
Deli學會了,可高興地從客廳跑到廚房,炫耀起手上的字帖,「喬,你看,今晚上我練了兩頁漢字。」
周喬洗西紅柿,水聲嘩嘩,她伸頭看了看,讚嘆道:「很棒。」
Deli受到漢語老師的表揚,高興地唱起了京劇,「黑臉的張飛叫喳喳~~~」
他邊唱邊模仿水袖飛的動作,轉了一個圈兒,手裡就多了一個信封,「喬,這是你上個月的工資。」
周喬放下西紅柿,把手擦乾再接過,「謝謝。」
Deli紳士地彎腰,「不客氣。不過,你今晚回來遲到,是不是約會去了?」
周喬笑容斂了斂,客氣地說:「沒有。」
「哇哦,你一定是去約會了。」Deli指著眼睛,「喬,你這裡面,有光。」
周喬愣了愣。
Deli打了個響指,肯定極了,「一定是的,太好了,我可以約他打麻將了。」
Deli是周喬決定在美國延長半年實習期時,經項目組長介紹,接收的一名想學漢語的學生。家裡開了好幾座大農場,純粹嚮往神秘東方,他打算明年去中國短居兩個月,所以想學一些漢語。
周喬雖是過來交流的,但日常開支也不小。Deli開出的報酬十分友好,都是年輕人,相處得自然愉快。
周喬很快做出了一碗肉絲雞蛋面,Deli邊吃邊問:「喬,今天見面的,是你那位初戀情人嗎?」
周喬沒遮掩,點點頭,「嗯。」
「他想重新追你?漂洋過海來看你?」
「不。」
周喬心裡明白,這真的只是一場偶遇,更沒有追求一說。
Deli一副我很懂的表情,斯哈斯哈地嗦著麵條,「那你是怎麼想的呢?」
周喬沉默了一會,輕聲,「我沒想法。」
Deli仔細端詳了她好半晌,搖頭,「你撒謊。」
「真的沒有。」上一秒的半分猶豫已經全然消失,周喬的眼神很堅定,「我們不可能了。」
結果,Deli喝光一碗麵湯,才揉揉飽腹的肚子,無頭無腦地說了句,「你眼睛裡,沒了光。」
周喬心浮氣躁地對他翻了一記白眼,「你什麼時候當上了眼科醫生?」
Deli朝她吐舌頭,「下回,帶我見見他,你們不是常說,喝杯白酒,交個朋友嗎?」
周喬:「……」
吃完麵,Deli就麻溜溜地滾了。
他剛走,周喬就收到陳清禾打來的電話,告訴她,明天生日飯的時間是下午五點半。
周喬問:「地方定在哪兒?」
「沒事兒,」陳清禾說:「會有人來接你的。」
周喬心裡咯登一跳,恐懼直覺地想說:「不用了!」
但還沒來得及說出口,陳清禾就已經掛斷了電話。
很快,到了第二天下午。周喬提前半小時換好了衣服,羊絨高領打底,中長款的白色呢子外套,裡面穿了一條純色短裙。
她對著鏡子左右照了照,平日這身衣服是她去項目公司參加研討會時穿的,合乎場合也得體。但今天不知怎的,周喬總覺得哪兒不滿意。
她上上下下巡視了兩三回,終於找到不滿意的藉口——腰好像又細了。
於是,她自我說服、心安理得地從衣櫃裡,找出上星期才新買的一條新裙子換上。
裙子顏色鮮艷,像一朵春天初開的花兒。
周喬捏了捏腰身,嗯,這回合身了。
四點半的時候,周喬在樓下等來了接她的車子,是昨晚那輛黑色的保時捷。
周喬看著車輛駛近,手心不由握成了輕輕的拳頭,她拇指摳著掌心,一下一下,感受到薄薄的濕意。
出汗了。
車子按了兩下鳴笛,然後車窗滑下,停在了她面前。
駕駛座上的陳清禾笑臉露面,「喬喬妹!」
「……」周喬大夢未醒一般,「是你啊。」
「當然是我啊,不然你以為是誰?」
周喬敷衍地笑了笑,拉開車門坐上去,遞去一個禮盒,「陳哥,生日快樂。」
陳清禾禮貌地當場打開,是一對襯衣袖扣。
「謝謝,我很喜歡。」
周喬繫好安全帶,「麻煩你親自來接了。」
陳清禾想說,要不是某人膽子慫,昨晚拿刀架他脖子上,逼著他來接,他陳清禾才懶得來呢。
「咱們晚上先吃飯,吃完就去嗨一嗨。」陳清禾都安排好了,「出發。」
原本以為,陸悍驍是不會來的。但到了餐廳發現,他竟然在。
陸悍驍和厲坤站在落地窗邊閒談,他手上夾著一支菸,偶爾吸兩口,煙霧裊裊而散,談笑風生的樣子像是一副畫。
聽見推門聲,陸悍驍側頭,見到周喬,他指間一頓,然後垂下手,很快將煙碾熄。
厲坤挑眉,低聲說:「出息。」
陸悍驍無所謂地瞥他一眼,用比他更低的聲音回道:「就沒出息,你管我?」
這頓「生日飯」,全靠陳清禾調動氣氛。但他也知趣,隻字不提任何勸和的話,一個勁兒地講述他光榮的部隊生涯。
這家中餐廳名聲不錯,位置難定,能短時間盤下這麼一個包廂,也算有人盡心盡力。
陸悍驍坐在陳清禾左手邊,周喬坐右邊。後來,陳清禾興致高漲地唱起了軍歌。換做以前,陸悍驍肯定是與他一起瘋的。
但這一次,他安安靜靜的,負手環胸,輕輕靠著椅背。
這麼長時間,他一句話都沒說過。也許不是不想說,因為好幾次,周喬都注意到,陳清禾與厲坤聊到興頭,陸悍驍欲言又止地張嘴想加入,但最終還是沉默地將存在感降到最低。
這份小心翼翼的沉默寡言,似乎是怕惹了誰的嫌。
周喬不是滋味地端起酒杯,仰頭就是一大口。
也就她仰頭的這一刻,陸悍驍才敢明目張膽地把目光縫在她身上。
陳清禾這貨唱軍歌唱嗨了,正事兒都忘了北,好在厲坤是個能控場的人,幾句就把話題轉到了周喬身上。
在他滴水不漏,無從拒絕的聊天裡,周喬不得不說了很多她在美國的生活。
陸悍驍決定事後跪著給厲坤唱征服。
聊著聊著,厲坤手機響。
陸悍驍發來的短信:[問她有沒有男朋友,問啊,快!]
厲坤果斷回覆:[滾,老子不當媒婆。]
散場時,夜色臨世。
厲坤把車從停車場開上來,陳清禾身手了得,搶在所有人前面霸佔了副駕駛。
周喬無語地站在原地。
陳清禾從車窗探頭,呵呵笑道:「快上車,先送你。」
後面有車在催了,周喬只得拉開車門坐上後座。
陸悍驍就在旁邊,空氣好像被塞滿。他側過頭看了周喬一眼,語氣無異,「繫好安全帶。」
周喬囫圇地「嗯」了聲,照做。
車子沒多久就開上了大道。
厲坤坐姿筆直,肩胛骨線條硬挺鋒利,陳清禾沒事就伸手撩撩他的手臂,戳來戳去地說:「別人都說,拿塊豆腐撞死,呵呵,真想死,就應該往厲隊的肌肉上撞。」
厲坤很是嫌棄,「拿開你狗爪。」
陳清禾不吃威脅,繼續戳他肌肉,厲坤先是不苟言笑,下一秒,猛然出手,鉗住他的手腕往後一扳。
「操!」陳清禾痛叫,酒醒了大半。
而厲坤也分了點心,恰遇紅燈急變,他迅速踩下剎車。
後座的周喬反應不及時,被震得往右邊栽。
陸悍驍沒有半秒考慮,伸手一攬,飛快地扶住了她。
體溫相依竄在一起,陸悍驍的四肢百骸全在叫囂。他毫不猶豫地死死摟住周喬的腰,那五指溫度隔著衣料——
燙人,灼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