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清禾坐的是專機,一切行動聽指揮,整個過程嚴謹守規。
陸悍驍行程自負。但他在國外讀過書,工作出差這邊的機會也多,所以一切打點得順順利利。起初,朵姐幫他訂機票得知他是去美國時,還請示過需不需要安排當地接待。陸悍驍回絕了,這一次,他輕裝上陣,不談公事。
說來也巧。
他出發的前兩天,那個古靈精怪的小表妹一通電話打給他,也不知是從哪裡得到的消息,開口撒嬌讓他幫忙。
所謂的幫忙,就是給她遠在美帝的男朋友帶串佛珠。
「陸哥哥,你一定要帶到哦,這個可是菩薩開過光的。」
陸悍驍聽到她認真的語氣,不由嗤笑,「菩薩忙不過來,顧著自家土地已經很不錯了,這都跨了半個地球,有用?」
聽著那頭炸毛的叫嚷,陸悍驍把手機拿遠耳邊,答應了。
到了洛杉磯,陸悍驍在酒店倒了會時差,下午的時候,他按著表妹給的聯繫方式,電話給了她男友。
小男友叫魏折浩,和其女友是同道中人,相當活潑。
他的學校是UCLA,離陸悍驍住的酒店不算太遠,兩人約好就在附近的一家咖啡廳見面。
魏折浩比陸悍驍先到,靠窗的位置,桌邊豎起一隻色彩鮮艷的滑板。他的鴨舌帽反戴著,還酷酷地往右邊歪,寬大的T恤活脫脫地將人襯成如風少年。
「陸哥,這兒!」魏折浩招手。
陸悍驍點頭以表知曉,走過去,魏折浩眼明手快地替他拉開座椅,「你請坐。喝點什麼?這裡的招牌是摩卡。」
陸悍驍微微頷首,看了眼餐牌,說:「我不喜歡太甜的,換拿鐵吧。」
「好勒。」魏折浩朝服務生打了個響指,用漂亮的英文點了飲品,又補充,「再來兩塊慕斯,你們這兒最有名的奶酪蛋奶酥。」
陸悍驍抬頭,「你沒吃飯?」
「吃了,」魏折浩笑嘻道:「鍾靈再三交代我,說您飯量大,讓我別把人餓著。」
陸悍驍隨即失笑,這個小表妹真是個精靈鬼。
「這是她給你的。」陸悍驍把木盒推到他面前,「祖國開過光的,戴著保平安。」
魏折浩雙手合十,比在胸前,「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然後才打開將佛珠手串拿出來,直接戴在了左手,左看右看,他說:「有點小。」
陸悍驍也看出來了,「鍾靈預估錯誤。」
「不不不,她才沒有錯,是我長結實了,我的錯,明天我就減肥。」魏折浩說得理所當然。
陸悍驍看著他的標準身材,一言難盡。
魏折浩是個來話的人,逮著陸悍驍沒少聊天,問這問那的,知道他是生意人,更加來了興趣,還問了幾個專業裡的實戰案例。
陸悍驍耐心地答,骨節清晰的手指時不時地輕扣桌面。
「第二個案例,就是我們公司的。」
「wokao,real牛bi。」魏折浩越聽越崇拜,又續杯了咖啡。
陸悍驍對這個小年輕的印象也還不錯,真誠真實,不會不懂裝懂,而且好學。
「你現在學理論,有些經驗我說了你不一定能馬上體會,慢慢來吧。」
魏折浩連聲應答,然後發出盛情邀請,「表哥,晚上我請你吃飯唄,就當為你接風洗塵了。」
陸悍驍挑眉,「你叫我什麼?」
魏折浩無辜道:「帥表哥。」
陸悍驍呵聲一笑,不客氣地點評,「你小子,插兩根毛就能飛天了。」
魏折浩嘿嘿憨笑,「我這是提前演戲,陸哥莫怪。晚上您一定要賞臉。」
陸悍驍玩笑語氣,「先說說看,請我吃什麼?」
「漢堡炸雞薯條可樂。」魏折浩掰著手指頭一根根地數,「再來一個冰激凌也是請得起的。」
陸悍驍:「……」
從咖啡館出來,陸悍驍又回酒店睡了會倒時差,醒來時是下午四點半。手機上陳清禾發來短信,他和厲坤晚上有空,找了個酒吧說一塊聚聚。
陸悍驍估摸了番時間,和魏折浩吃了飯再趕過去,應該來得及,於是他回覆,答應了。
當然,魏折浩不會真請他吃漢堡雞腿,反而用心地找了一家中餐館,老闆是湖南人,親自掌勺,味道還挺正宗。
這地兒不好找,繞了好幾圈小道,看得出,這瓜娃子挺用心。
四菜一湯,還有一盤涼拌豆筍,陸悍驍侃道,「生活費去了一半吧?」
魏折浩痛心疾首地作勢擦眼淚,「沒事,下半個月一天三頓泡麵,我可以的。」
陸悍驍笑著低頭,吹涼碗裡的湯,「大三了,忙嗎?」
「忙啊,最近都跟著一個外校的學姐學習,幫她跑腿什麼的,但也學到了不少東西。」
陸悍驍平靜地嗯了聲,順口問:「兩頭跑,上課不耽誤?」
「這活是我師兄介紹的,學姐那邊正好缺個幫手,而且學姐人很好,把事情都總到一起,著急的她自己處理,可以第二天交的,就讓我做。」
魏折浩說:「我白天上課,晚上就去圖書館做資料,郵件給她就行了。」
陸悍驍笑了笑,夾了一塊紅燒肉細嚼慢嚥。
「而且學姐是同胞,也是過來交流的,對了,她本校好像也在上海。」
魏折浩的這後半句,差點沒讓陸悍驍被肉噎住。
同胞,上海。
這些關鍵詞跟炮竹似的,一個一個在陸悍驍腦子裡炸成煙花。但很快,他又冷靜下來。想什麼呢,符合這兩個詞的人不海了去。
他壓住心裡的浮躁,繼續叼起了毛家紅燒肉。
飯吃到後半段,陸悍驍藉口去洗手間,順便把單給買了。魏折浩知道後挺不好意思,「陸哥,要不我晚上請你去玩吧?」
他琢磨著成熟男人的興趣愛好,「你是想泡吧呢?還是蹦迪?還是喝酒?」
陸悍驍拍拍他的肩,「我喜歡練太極。」
「……」
真是最美夕陽紅啊。
陸悍驍在這邊有商業往來,所以他弄輛車不是什麼難事,黑色保時捷立在夜色裡,魏折浩問:「陸哥,你是回酒店休息嗎?」
「不回,和幾個朋友聚一聚。」陸悍驍順便提了下地名。
魏折浩一聽,激動道:「我同學也都在那邊玩呢!表哥,搭個順風車!」
陸悍驍頷首,拉開車門,「上來吧。」
十一月初的洛杉磯,夜晚氣溫有點低。陸悍驍裡頭是修身白襯衫,開車前,他又披了一件薄呢短外套。
魏折浩的地方比他近一點,大概一站路,陸悍驍停好車,魏折浩興高采烈地跟他說拜拜。走前,陸悍驍抬眼瞥見招牌,唱歌的地方。
陳清禾和厲坤已經坐在吧檯邊聊上了,時不時的有金髮碧眼的美女過來借火。陸悍驍走過去,坐上高腳凳,「誰選的地方?居心叵測。」
陳清禾指著旁邊人,「厲隊。」
厲坤眉濃,眼廓長,微瞇的樣子,鋒光盡露。
都是老夥計了,陸悍驍玻璃杯高過陳清禾的頭,隔空和厲坤碰了碰杯。「你回來就好,忙完這邊回國,打麻將就有腿了。」
陳清禾不樂意,「怎麼說話的?」
陸悍驍淡淡瞄他一眼,「嗯,我在嫌棄你。」
厲坤知根底地笑了,「行。」
陳清禾怒目回瞪,看著厲坤,「現在你是我的老大,任務紀律擺在那,我不能拿你怎麼樣。等回國,走著瞧。」
厲坤聲音淡,「格鬥槍法,赤手空搏,任你選,三局兩勝。」
陸悍驍默默閉了聲,厲坤的厲害他是知道的,他十八歲就去當兵,憑著良好的身體素質和出眾的個人能力進入到首都總隊,這十年,被委派至世界各地執行任務,體質能力一般人比不了。
也就陳清禾這個二百五能叫囂一下。
一年多沒見,三老友聊得酣暢淋漓。陳清禾和厲坤有紀律規定,滴酒不沾,陸悍驍開車來的,也喝的綠茶。轉眼到了快十一點。
剛準備續杯,陸悍驍擱在桌面上的手機響。
是魏折浩。
陸悍驍拿起接聽。
「小魏?」
魏折浩說:「表哥嘿嘿嘿,又有個不情之請了。」
陸悍驍叼著煙,「嗯?你說。」
「是這樣的,我不是也和同學在這邊唱歌嘛,然後順路的司機喝大發了。」
陸悍驍明白過來,看了看表,打斷他,「沒事,我待會捎你回學校。」
「不不不,不是我。」魏折浩那邊還有震天音樂,他扯著嗓子說:「是另外一個,和我不是一個學校,她宿舍離我學校也不遠的。」
陸悍驍答應了,「好,我車是一輛黑色的保時捷,車牌尾數288。大概半個小時能到你下車的那個地方。」
掛了電話,陳清禾調侃道,「喲,才來一天就勾搭上小妹妹了?」
陸悍驍恰一口茶,潤著聲音:「傻逼,是我妹男朋友的同學。」
又待了十來分鐘,把剩下的飲品喝完,三個人也起身離開。
陸悍驍說:「坐我車收費啊,長得越帥,給的越多,麻煩你倆量價而沽。」
這回,陳清禾和厲坤倒是有了默契,互看一眼,互相評價。
「你醜。」
「謝謝,你也很醜。」
然後齊齊轉頭對陸悍驍說:「我們三個人裡,你才是世界名著級別的帥。」
「媽的。」陸悍驍笑罵一句,坐上駕駛座。
陳清禾和厲坤想著方便聊天,乾脆都鑽進了後座。
陸悍驍轉動方向盤,利利索索地掉了頭,「我還要接個人,等一會。」
車子緩緩停在歌廳門口,陸悍驍滑下車窗過風,又順手點了根菸慢慢抽著。他時不時地看一眼不遠處,留意出來的人。
陳清禾和厲坤已經討論起軍事武器,這玩意兒陸悍驍聽不太懂,就覺得陳清禾總算像了一回人。
約定時間已經過了五分鐘,陸悍驍抬起手腕看了看表,有點不耐煩了。
他拿出手機撥了魏折浩的電話,那頭接得飛快,聲音陡高。
「來了來了,陸哥,我在這兒!」
魏折浩一幫人烏泱泱地走到了歌廳門口,大部分都是外國學生,陸悍驍粗看一眼,隱約看見了站再人群後的魏折浩。
他平靜地移回視線,「嗯」了一聲,然後把手機擱在儀表盤上。
聚會的人有十來個,黑白人種個個高大,眼下正在分配歸程的人員。
「Harry,你坐Dasan的車。」
「好!」魏折浩晃了晃手,示意自己知道。然後轉頭對身後的人說:「師姐,我哥的車就停在門口,黑色那輛。」
同學已經催促了,魏折浩腳步已經跟著他們走了,邊走邊指向門外,「快去吧。」
周喬跟他告別,「路上注意安全。」
外面的溫度比室內要低許多,周喬只穿了一件中長款的薄大衣,不由地掩緊了衣襟,微微低頭,迎著風邁步。
這片區沒什麼特別高的建築,路燈和霓虹襯亮半邊天。
車裡的陸悍驍正在接越洋電話,聽朵姐匯報公司情況,接完後,又打開發來的每日報表,低頭細看。
陳清禾坐在左後座,他伸了個懶腰,隨意往窗外一看,呆住,確認了幾秒,他揉了揉眼睛,「我靠,不是吧……」
陸悍驍專注屏幕上的報表,邊看邊嫌棄,「成天靠來靠去的,你有幾個腎啊。」
陳清禾拍了拍厲坤的胳膊,「你帶捆繩了嗎?」
厲坤一副你有病的眼神,「又不是在訓練,帶它幹嘛?」
陳清禾下巴沖陸悍驍抬了抬,顫著聲音說:「我怕他發瘋。」
陸悍驍皺眉,「我又惹你了?」
說話的時候,他頭往左後轉,目光掠過車窗,看到玻璃上有光影在一波三折。
就是這一眼,他瞬間理解陳清禾的意思了。
周喬身影纖細,踏著霓虹光影低頭款款,一步一步朝他走近。
陸悍驍嘴裡叼著的煙,跟著菸灰一起,掉了下來。
菸頭的星火焰子燙在他手背,陸悍驍竟然不知道痛。
看見周喬的那一刻,他第一反應是沒敢確定。
怎麼可能呢?
異國他鄉,隨便兜轉,竟然碰見了。
與此同時,周喬抬起了頭,風吹著她瞇縫了雙眼,目光先是鎖定黑色的車輛,然後就看到了陸悍驍。
她的腳步越來越慢,越來越慢。
陸悍驍捨不得眨眼,目光繚繞不休地望著她,看似波瀾不驚,但擱在大腿上的手,指頭悄無聲息地微微顫抖。
最後是陳清禾打破僵局。
他哎呀一聲推門下車,欣喜又熱情地迎上前去,「喬妹妹!」
周喬被這聲叫嚷拉回了魂魄,她沖陳清禾扯了一個不怎麼自然的微笑。
「原來接的是你啊,太巧了吧,來來來,外面怪冷的,快上車。」
陳清禾抓住周喬的手臂,像是不讓她跑一樣,不由分說地把人塞進了副駕駛座。
車門開的時候,外頭的風呼地灌進來,然後又彭的一聲關緊。
陸悍驍覺得,風把車裡塞滿了。
哪兒都滿了。
他嚥了咽喉嚨,手搭上方向盤,心裡的思念在叫囂,但形色依然克制,這種戛然的矛盾感快把他逼瘋。
過了會,
周喬先開口,她聲音聽起來該死的淡然輕鬆——
「好久不見。」
陸悍驍的淡定從容全線崩盤,他像一個咿呀學語的幼兒,一時竟不會說話了。
半天,才硬邦邦地回了一句,「嗯。」
說完覺得自己簡直是個傻缺,趕緊爭分奪秒地彌補,又說:「四個半月沒有見過了。」
這個清晰的時間點說得很敏感。
周喬沉默。
這時,手機響救了命。
周喬長呼一口氣,飛快接聽。
車內異常安靜,加上對方聲音大,所以通話內容被陸悍驍聽了個一知半解去。
是個男聲,中英文結合的一句話。
「喬,你還有多久回來?我實在是太想你了。」
陸悍驍耳朵邊一炸。
結果,周喬語氣十分耐心,低聲說:「快了,十一點半一定到家,好嗎?」
而陸悍驍放在方向盤上的手,指節發緊,青筋乍現,把身後的陳清禾看得心驚膽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