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明真回到房間,笑容冷下。她看著手中的禮品袋,拿起了電話。
下午時分,她坐車去了城北。
他們一家搬家後就來了城北,後來父親生病去世,母親第二年就改嫁給了一個當地人。夏明真一開始對母親早早改嫁是極為牴觸的,她總覺得,父親、母親跟她是一個整體,哪怕父親走了,那也是一個整體,母親改嫁,那是對這個整體的背叛,就算是非要,那也應該再過些時候。母親卻覺得她太自私,她說你要拖著我幹什麼,將來你跟人結婚了就想讓我一個人孤苦伶仃麼,你年輕可以隨便挑人,我現在找個好人家容易麼!
夏明真至今都記得母親當時指著她鼻子破口大罵的那些話,它們都對,可是聽上去卻是那麼傷人。彷彿是將所有情分都撕碎了,將所有利益關係攤開擺在面前。父親在世時就說過你母親是個只顧自己的人,那一刻,她終於領會。可是最後她也沒再阻攔,母親已經表明了態度,她就再沒有立場。
在之後的日子裡,母親收斂起了原來在父親面前的任性嬌縱,開始低眉順眼的做起了續絃、做起了後媽,開始了她新的生活。她很快適應了新的身份,也很快,與過去的一切剝離。
她說,你已經是個成年人了,可以獨立了,我不拖累你,你也不要拖累我。
那一年,夏明真大三。
也就是那句話,夏明真知道,她們之間的母女情分也就只是名義上了。她的母親有了新的人生,與她再不相干。所以到了後來,除了逢年過節有事情之外,她從不會主動登上謝家的門。那是她母親的家,不是她的。
後來隨著時間過去,她畢業了,找了份好工作,母親對她也不再那麼嚴苛,她會主動打來電話說些事情,也會表達一些流於表面的關心;等到訂婚了,知道未婚夫自己開了個公司後,聯繫的也更加勤了,暖言暖語,好像什麼也沒發生過。那個時候,夏明真已經把一切都看淡了,她只是很平淡的,看著所有的一切。
她有底線,只要不逾越,什麼都無所謂。
謝家在郊區,是一幢四層的自建小別墅。雖是郊區,可是在這個繁華的城市裡,依然是個擁擠的存在。一到二層的房間已經被租了出去,租客的樣子與上次見到的又有了不同。來來往往,從來是這個城市的特色。
三樓上,母親徐葉青給打了門。沙發上,繼續謝忠義也坐著,見到她來,笑容和藹,「明真來啦。」說著,就要給她去倒茶。
夏明真看著他不利索的左腳,便道:「不用了,我是來送東西的,馬上就走。」是來送季珊珊拿來的東西的,可也另外買了登門的禮物。
謝忠義客氣了幾句見她執意也就作罷,轉言道:「那你們說話,我去外頭轉一圈。」說著,拿起枴杖就走了出去。
房間裡只剩下了母女倆人。徐葉青給她遞過來果盤,道:「你不來打我電話我還想打你電話呢。」
夏明真剛想問她叫周煒業買補品是怎麼回事,聽她這麼一說,倒不好先開口了,「找我什麼事?」
徐葉青說:「你手上有錢麼?」
「怎麼了?」夏明真沒有說有,沒有說沒有。
徐葉青笑道:「旭東不是相了個對象麼,女方前兩天提了要求,首先要在市區買套房子。昨天我們去看了,相中的最少都要兩百萬,你叔叔存了一百萬,問親戚借借也能借個三十萬,現在還缺了些。」
「那還缺了七十萬呢。」夏明真覺得母親真是獅子大開口,她怎麼可能有這麼多錢。
徐葉青聽她口氣,忙道:「也不要你七十萬,我這還有三十萬呢。我知道你沒錢,可煒業不是有錢麼,你先找他借點就是了。」怕女兒不同意,又道,「總歸是會還你們的。」
夏明真卻聽出了問題,「你怎麼有那麼多錢?」父親走時留下十幾萬,她都是知道的。
徐葉青像是察覺自己說漏了嘴,臉色變了變,很快又道:「我也是問人借的。」
夏明真有些懷疑,可也說不上來,便也不再多問。她只是有些心寒,當初她買下那一室一廳的時候,可從沒問他們借過一分錢,至今她還有十幾萬的貸沒還完呢,可現在她竟然為了人家的兒子開口讓她問人借錢……
想著,她抬起頭說道:「媽,我是不會問他借錢的。」
「為什麼!」徐葉青睜大眼睛。
夏明真看了一眼邊上的禮品盒子,又道:「你之前一直讓他買東西麼?」
徐葉青見女兒表情有些冷淡,有些不高興,「什麼叫一直啊,不就是讓買這個補品麼!第一次來時就送了這個,我吃了覺得好,他就說以後吃完了就跟他說……」語氣裡滿是不以為然,甚至有些不滿,就這點東西,至於一副興師問罪的樣子麼!
夏明真有些無奈,她想說你該跟我說聲,可是見她樣子又作罷,只道:「以後你需要就跟我說,我會給你買的。」
徐葉青這時終於聽出了些端倪,她看著自己的女兒,問道:「你是不是跟煒業吵架了?」
夏明真看著她有些緊張的樣子,笑了笑,低頭道:「我跟他分手了。」
徐葉青一下站起來了,「為什麼啊!你們不是就要結婚了麼!」
夏明真回道:「他出軌了。」
「出軌了!」徐葉青難以置信,「怎麼會出軌了!他不是對你一直很好麼!」
夏明真覺得一言難盡。
徐葉青卻似想到了什麼,她湊上來道:「他是不是知道你以前的事了?!知道你流過別的男人的孩子了?!」
夏明真抬起頭,詫異不已。
徐葉青便只覺自己分析正確,馬上又變得氣急敗壞,「讓你不懂事吧!讓你不懂事吧!現在報應來了!你說你當初怎麼就那麼賤呢!」罵完猶覺不解恨,指著又道,「我看你以後怎麼辦!我當年就想著你以後怎麼辦!就知道會出事!果然沒錯!當年我就對你失望頭頂,本想著憑你的容貌憑你的成績將來總能嫁一個好男人的,可誰知道小小年紀就被人弄大了肚子!」當年的算盤落空,天知道她多麼生氣,等到後來復讀一年才考上個一般的本科,她就對她更失望了。
夏明真聽著她罵完,心裡一片寂靜,她似乎有些明白,這麼些年來她為什麼要對自己那麼冷漠了。
「媽,我是你親生的麼?」她問道。
「不是我親生的還能是誰生的!」徐葉青的怒意還在。
夏明真扯了下嘴角,道:「我沒見過親生母親會對自己的女兒這樣的。」
說著站起身拎起包,「錢的事我幫不上忙,你們自己想辦法吧。」說完,轉身就走,也不顧身後的呼喊。
回去的車上,夏明真坐在靠窗的位置。陽光照在身上有些暖和,心裡卻還是冷的。
現實就是這樣,在你已經足夠悲傷的時候,還要冷不丁的再捅你一刀。
……
之後的幾天,日子過得很平靜。夏明真每天上班下班,把自己投身於繁忙的工作中。
季珊珊沒有再來找她,想來也是,她已經愚蠢了一次,總不至於再來第二次。想到那天季珊珊登門的場景,夏明真總是感到懷疑,既然已經選擇擺出高姿態了,又何必迫切著上門羞辱她呢,作壁上觀不是更符合這一做派麼。後來想想,也就明白了,她季珊珊其實也沒那麼大的格局,骨子裡還是有些小家子氣的。
讓她意外的是,原本以為江卓還要再糾纏她一段時間,沒想到自那天早上摔門走掉後,他就再沒有出現過。夏明真覺得這不太像他的風格,可是後來從齊玉的口中得知,江卓是真走了。他來這裡是有事,事情辦完了,自然就離開了。
齊玉是從賈全的口中得知的,夏明真聽到她閒聊時的轉述時,怔了一下,而後就是萬幸。她只希望世界那麼大,他們再無相遇的可能。她也想過之前江卓三番兩次前來糾纏她的緣由,最終想來,不過是一個貴公子遇到了原來的玩物,又心血來潮把她當成了現在的消遣。愧疚是沒有的,有的只是任意妄為與理所當然。
夏明真從來沒有窺探過她的背景,可是他的表,他的車,乃至車上的牌照,無不彰顯著這人背後的實力。
這段時間,賈全也曾打過電話來邀請她參加聚會,但她婉拒了。雖然知道人家是好意,但她現在還不想見太多人,可以想像的,只要她出現,周圍的那些人會以怎樣的眼神看她,或者以怎樣的口氣試探或者安慰她。這些,都不是她想看到的。
只有在公司裡,一切才是照常的,太平的。
可是現實總是罔顧人的一廂情願,當有一天夏明真再次來到公司時,事情有了轉變。
徐麗匆匆迎了上來,道:「明真,你跟你家老周怎麼了?」
夏明真看她心急慌忙的樣子,再看著她身後幾個聚在一團此時也正看著她的同事,心裡起了波瀾,但她依然克制著保持著平靜的問道:「怎麼了?」
徐麗說:「珍妮昨天陪王悅去挑婚紗,卻發現周煒業跟一個女人也在!」
夏明真心跳漏了半拍。
「這是怎麼回事啊?」徐麗一臉的難以置信,「是不是有什麼誤會啊!」
夏明真笑了笑,若無其事的回道:「我跟他已經分手了。」
「啊?!」所有人都情不自禁驚詫出聲。雖然夏明真不怎麼講私事,但周煒業對她的好他們也還是能感覺出來的。
「為什麼啊?上個月你們不還好好的麼?」徐麗又問道。
夏明真笑得有些無力。雖然知道她是在關心她,可她實在不願意在公司裡在同事間說這些,只是看上去,所有的人都在等著她的回答。
就在夏明真為難間,一個很有磁性的聲音傳來,「小夏,來我辦公室一趟。」
眾人回頭,見是總編莫家勳從辦公室出來了。現在是上班時間,被當場逮著閒聊,這個上司雖然不會說什麼,但難免心生畏懼,眾人問了個好後就紛紛散了。
夏明真倒是鬆了口氣,她也不停頓,放下包就去了總編辦公室。
「莫總編。」她走到辦公桌前,等著指示。
莫家勳拿出一份材料遞了過來,「你的提議很好,以後就照這麼做。」握著文件的手指修長乾淨,像是保養的很好的樣子。
夏明真接過,莫家勳便又低頭做起了事。夏明真心裡就有些詫異。他叫她來只為說這句話?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莫總編從來惜時,斷不會為了這件事特意叫她來,所以……
剛才他是在為她解圍?
夏明真被自己心裡冒出來的這一想法嚇了一跳。
莫家勳卻又抬起了頭,「還有事?」
夏明真忙回神,她想告辭離開,可是心裡存得疑惑讓她難安,所以在思忖片刻後,她還是迎著他深邃的目光問道:「您,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如果不是,上次好端端的又怎麼會詢問她是不是不舒服,還讓她回去休息兩天。
莫家勳靜靜的看了她一會,應道:「嗯。」
夏明真突然覺得四周的一切變得模糊,彷彿這個世界就剩下了坐在對面辦公桌前看著她的那個男人。她的心裡浮現出更多的疑惑,莫家勳是個公私分明的男人,在公司裡從來聽不到關於他私生活的一點事跡,與下屬交流也是公事公辦從不摻雜任何一絲個人情感,有時候夏明真甚至覺得這就像是個沒有七情六慾的人,或者就像是那些已經遠離塵世的禁慾修道士,可是現在,他卻不止一次的對她流露出了個人情感。
這個訊號,太讓人心驚了。
夏明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離開總編辦公室的,她很想問問為什麼,可是終究不敢。他沒有挑破,她就不能證實。
夏明真回到辦公室許久,才把紛雜的思緒排開,她想她一定是想多了。然後,她便又想起了徐麗告訴她的那句話。
周煒業要結婚了麼?這麼迫不及待?這麼……不顧她的顏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