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5 章

初秋的夜晚,是極為明朗的。墨藍的天空高遠寧靜,月色星辰之下,深黑的湖水波光繾綣。而湖邊那一溜酒吧,便似五光十色的明珠,綴於夜色裡。

簡瑤站在湖畔的漢白玉扶欄前,左手邊是李熏然,右手是薄靳言,同樣高大挺拔,這一路他們似乎都極有默契的,把她夾在中間。

其實此情此景,對簡瑤來說挺甜蜜的——最好的朋友、喜歡的男人,在這麼美好的夜晚,都陪著她。

當然,如果能忽略李熏然嘴角似有似無的壞笑,以及薄靳言一反常態的高深莫測的表情,就更完美了。

湖畔來了幾個人,蹲下放水燈,薄靳言似乎來了興趣,走過去幾步,彎腰盯著看。

簡瑤趁機把李熏然手拉了拉:「不用你幫忙啦。」

李熏然抬手將她的頭一拍:「怕什麼?我還能害了你?你的幸福最重要。」

兩人正說話呢,薄靳言忽然就走了回來,俊臉在夜色裡映著淡淡的光澤,問:「你們在說什麼?」

簡瑤剛要說話,李熏然已神色自若開口:「在說瑤瑤的感情問題。」

簡瑤心裡「咯登」一下。

「噢……感情?」薄靳言掃一眼她,唇畔又露出那意味不明的淺笑。

李熏然:「上次她幫你辦『殺人機器案』,我們局裡好幾個小伙子都想追她。這次托我來探口風。」轉頭望著簡瑤:「怎麼樣?選好了沒?」

簡瑤被他弄得哭笑不得,但也不能當著薄靳言的面,抹李熏然面子。於是含糊答:「再說吧。」

薄靳言長眉輕佻,目光銳利的盯著她。

「對於好女人來說,追求者不在於多,而在於精。」

他忽然慢條斯理的講了這麼一句。

簡瑤微怔。

他居然還有愛情觀啊……

李熏然卻很自然而然接過他的話茬:「說得對。薄教授,你是前輩,如果有好的青年才俊,介紹給瑤瑤。她媽媽也掛念著這事,整天跟我念叨。」

簡瑤越來越囧了——這種話怎麼能對薄靳言說?只怕他會冷冷的說:我怎麼可能管這些無聊的事?

誰知他卻微微一笑:「青年才俊?當然是有的。非常傑出的青年,只要簡瑤需要。」

他說這話時,眸光近乎柔和但同時又很深沉的望著她,那張俊臉,也彷彿清風明月般好看。

所以說,薄靳言先生自食惡果了。在被他遲鈍對待了數次之後,簡瑤完全感覺不出面前這位「傑出青年」的暗示,反而心頭一陣失落。

薄靳言要給她介紹青年才俊——還有比這更讓人內傷的事嗎?

她扯起嘴角笑了笑:「不要再聊這個話題了,我最近不打算找男朋友。」

由於情緒略微低落,所以她沒注意到,話音剛落,薄靳言眸色便是倏的一沉。

而李熏然旁觀他倆,笑容平靜不變。

——

又走了一段,望見前方湖心島上,有一家幽光精緻的小酒吧。簡瑤問:「要不要去那裡坐會兒?」

李熏然:「我都OK。」

簡瑤又看向薄靳言。她臉色很平靜,但是一點也不想對他笑。

薄靳言的目光似乎比之前還要幽深幾分,悠悠的答:「瑤瑤想去,自然就去。」

簡瑤:「……好。」

李熏然但笑不語。

看著他身姿修長的走在前頭,簡瑤有點無奈,又有點想笑。

雖然不知道他今天在搞什麼?瑤瑤長,瑤瑤短,八成是聽到李熏然這麼喊,他也不甘落後。

他呀……怎麼像個孩子一樣?

讓人氣都氣不起來。

三人落座。

所謂酒吧,就是在島上辟出一塊小平台,三面環水,沙發雅座,幽靜又涼爽。

他們的座位就在石欄邊,下方就是盈光蕩漾的湖水,和大片大片綠色荷葉,煞為柔美。

李熏然坐在對面,叫來服務生,問他們:「喝什麼?」

薄靳言:「一杯瑪格麗特。」

李熏然點點頭,對服務生:「我就來一打啤酒。」

服務生笑:「那女士喝什麼?」把酒水單遞給簡瑤。

簡瑤剛要接過……

薄靳言:「跟我一樣。」

李熏然:「跟我一樣。」

兩道聲音一齊響起。

四個人都是一靜。

李熏然先笑了,對薄靳言說:「那你就不知道了,瑤瑤從小就是千杯不倒,一小杯雞尾酒對她來說太不帶勁了。」

簡瑤笑了:「去你的。」

她酒量的確好,天生的。但是平時很少很少喝,想著今天難得李熏然來,怎麼也要陪他。於是對服務員說:「我也喝啤酒吧。」

薄靳言看她一眼,沒說話。

五分鐘後。

夜色清美,音樂輕柔。空氣中浮動著水與荷葉混合的淡淡氣息。

薄靳言一襲西裝,筆挺高挑的坐在紅絨沙發裡,手端一杯幽藍的瑪格麗特,姿態不可謂不優雅,氣質不可謂不卓絕。

然而……

這跟他預期的畫面,不太一樣。

他原以為的,是簡瑤也手持高腳杯,恬靜的坐在他身邊。兩人杯盞輕碰,他還可以在她耳邊私密低語,聞她的氣息——當然,在設想這一畫面時,薄靳言完全忘了李熏然的存在。

但無論如何,不是現在這樣,他獨坐一隅,而簡瑤和李熏然,微笑對望對飲。

雖然有一點點不滿,但薄靳言在旁靜靜盯著,卻又發現,此刻的簡瑤,跟平時有些不同。

柔和的燈光映照裡,她低頭輕攏耳邊髮絲的動作,仍然溫婉斯文。但當她用那纖細柔白的手指,輕扣一支啤酒,與李熏然輕輕一碰,而後不急不緩喝下……清秀白皙的容顏,似乎又透著一種平時沒有的清冷,和女人的硬氣。

薄靳言淡淡一笑。

人性是複雜的。每個人都有很多面。而此刻的簡瑤,似乎與他記憶裡,那個為了阻止罪犯、當機立斷揮動木棍砸碎水箱的女孩;還有前幾日看到有人跌落樓梯、毫不猶豫捨身相救的女孩,重合起來。

噢……

以為她是只小羊,其實骨子裡是頭小牛。

好可愛。

薄靳言暗自滿足之時,簡瑤正與李熏然聊著過往的趣事。夜色燈火闌珊,酒色音樂中,人的心彷彿也變得徜徉。

這時,有顧客點了歌,走上前方小舞台,親自獻唱:「這一首獻給我女朋友……」

台下眾人紛紛含笑鼓掌。簡瑤立刻放下酒瓶,眸光流轉看著李熏然:「不露一手?」

李熏然:「你請我上去唱,我就唱。」

簡瑤:「我真誠的請你上去唱,還不行嗎?」

李熏然像模像樣整理了一下襯衣,站起來,朝她一鞠躬:「遵命。」而後大踏步走上了舞台。

簡瑤往沙發裡一靠,笑意吟吟。卻聽身旁的薄靳言似乎低低的哼了一聲。

「他唱歌很好聽?」他不鹹不淡的問。

簡瑤點頭:「非常好聽。」

這時前方燈光暗下來,李熏然坐在麥克風前的高腳椅上,正在跟音響聲低聲說話。簡瑤心念一動,轉頭看著薄靳言:「你……唱歌嗎?」

從來沒聽他唱過整句的歌,只在心情極好時,哼一點小調。

薄靳言微微滯了一下:「我為什麼要唱歌?」

簡瑤愣了愣,忽然笑了。

他不會……唱歌很難聽吧?很有可能。

低頭,拿出手機,給傅子遇發短信:「薄靳言唱歌怎麼樣?」

傅子遇回得很快:「我從沒見過比他更五音不全的人。相信我,千萬不要嘗試,那是一場災難。」

簡瑤一下子笑出了聲。

冷不丁薄靳言從旁邊傾身過來:「你在笑什麼?」

「沒什麼。」簡瑤臉上笑意未褪。

肩上忽然一沉,薄靳言把手搭了上來,男人清冷的氣息緩緩接近。

簡瑤的心輕輕一抖,就聽他在耳邊說:「我看看。」

她當然不幹,馬上把手機塞回包裡。

這時,前方音樂響起,兩人同時抬頭望去,李熏然坐在燈光下,英俊的臉噙著淡淡的散漫的笑,把話筒從架子上拿了下來。

「這首歌,獻給我最好的朋友,以及她的朋友。」他低聲說,「祝他們幸福。也祝在座的各位都幸福。」

許是帥哥獻唱,台下掌聲也格外熱烈。

連薄靳言都露出淺笑——這個礙眼的路人甲,終於講了句順耳的話。

而簡瑤遙遙望著李熏然,並不因他略顯曖昧的祝福而羞澀,而是內心湧起陣陣感動。

他總是對她這麼好,像知己,也像哥哥。

「分開之後另一年的春天,記憶也像下雪一樣溶解……」李熏然清醇磁性的嗓音剛剛響起,滿場已是喝彩聲。

簡瑤噙著笑,看著他表演。不知為什麼,從這輕快溫柔的曲調了,她聽出了一點點傷感。

不過在這樣的夜裡,誰人不愜意,誰人不感傷呢?

她眸光微轉,看到身旁的薄靳言,似乎也聽得很專心。而他的手……還摟著她,那麼自然而然。

簡瑤的臉微微有些發燙。

不過,他或許只是覺得這樣很舒服吧?又或者根本沒意識到自己的親暱動作,順手而已?

唉……

這時,薄靳言伸手端起雞尾酒,輕抿了一口。

簡瑤沒喝過這種,問:「好喝嗎?」

薄靳言側眸看她一眼,英俊而近在咫尺的臉,顯得有點若有所思。

「你可以試試。」他把那杯酒,遞到她唇邊。

簡瑤的臉更燙了。

因這個動作,她整個人幾乎都被他圈在懷裡——一隻手摟著她的肩膀,另一隻手給她……「喂酒」,臉也離得很近,他們中間只隔著一杯酒。

「好啊。」簡瑤輕啟嘴唇,就著他的手,淺抿了一口。

薄靳言盯著她,眼中閃過一縷笑意。

「好喝嗎?」他不緊不慢的問。

簡瑤點頭:「不錯。」然後就見他端起酒杯,也喝了一口。從方位看,他的薄唇,恰好將她剛剛喝過的杯壁邊緣覆蓋住。

「嗯,是不錯。」他淡淡的說。

簡瑤的心跳都有些不穩了。

他真是……

好吧,相信他是完全不知道什麼叫做「間接接吻」的。每次吃飯,他從她盤子裡夾食物已經習慣了。這只是習慣而已。

不管他了……她佯裝無事的繼續扭頭看著前方,聽李熏然唱歌。

而薄靳言放下酒杯,舒心暢意的微微一笑。

的確如簡瑤所料,他是不知道什麼叫「間接接吻」的。他做剛才的舉動,完全憑本能和直覺——她喝過的玻璃杯上,似乎還殘餘著她唇舌間清淡的香味,彷彿跟他夢中親吻到的味道都重疊起來。

所以……

我已經在熱身了,簡瑤。

——

李熏然一曲終了,台下人紛紛叫安可,他卻把話筒往邊上一丟,施施然下台了。

剛走近幾步,就見那一對緊挨著坐在一起。

薄靳言的手搭在簡瑤肩上,而她臉頰緋紅,他眉目噙著淺笑。

似乎……

他現在呆在這裡,有點多餘了啊。

李熏然坐下後,三人又聽別人唱了一曲。這時薄靳言的目光,落在湖面一艘艘夜遊的木船上。他靜靜注視片刻,轉頭望著他們:「想去坐船嗎?」

簡瑤和李熏然都沒有異議,剛要起身,薄靳言卻鬆開簡瑤,先站起來:「我去安排,好了叫你們。」也不等他們回應,轉身就走了。

簡瑤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下了碼頭,有點奇怪——他怎麼這麼積極啊?

大概他很喜歡坐船?應該是。

李熏然也看著他走遠,這才站起來:「好了,我走了。」

簡瑤很意外:「你走幹什麼?」

李熏然文鄒鄒的說:「如此良辰美景,當電燈泡太不厚道了。再見,簡瑤,他心裡要是沒有你,我把頭砍下來給你當球踢。」

「你說什麼呢……我今天主要是想陪你,別走。」她也站起來。

李熏然:「別跟過來,一會兒他該找不到你了,我明天一天的培訓課,再聯繫。」他揮揮手,逕自走遠了。

——

秋夜的湖邊,停泊著許多遊船。薄靳言站在碼頭上眺望片刻,就朝其中最大、看起來材質最精良的一艘走去。

船主很興奮:「先生要坐船嗎?坐齊6個人以上就可以開了,一個人五十。」

薄靳言掃一眼船艙,兩面都是鏤空通敞的,裡頭擺著十來把的中式木椅,顏色沉亮,環境還算過得去。搭配湖光月色,可以再加分。

他唇角微勾,淡淡的說:「不要讓其他人上來,我包了。不過……」

船主很高興:「您說!」

「必須改造一下。」

「啊……」

五分鐘後。

船主和薄靳言站在幾乎空蕩蕩的船艙裡,期待的問:「您看這樣行嗎?只剩三把椅子了。」

薄靳言掃一眼艙內佈置——兩把椅子,並排緊靠放在星光映照的窗前,另一把椅子,放在相距兩米的對面。

「再遠一點。」他淡淡下令。

船主又把落單那把椅子,往後移了一大截:「您看這樣行嗎?這把椅子都快靠牆上了。」

薄靳言這才眉目舒展,點了點頭。

就在這時,手機響了,是簡瑤。

「你們可以下來了。」薄靳言說。

簡瑤:「我已經到碼頭了,李熏然剛才回去了……我們還要坐船嗎?還是回家?」

薄靳言靜了一瞬:「太棒了。」

簡瑤:「什麼?」

「站著別動,我來接你。」說完他就掛了電話,轉頭對船主露出第一個柔和的笑容:「很高興的通知你——那把椅子可以扔掉了。」

——

簡瑤也感覺出來,今晚的薄靳言,有點怪。但具體怎麼怪,又說不上來,他好像懷著某種目的,一直陪著他們。是什麼呢?難道把她和李熏然當成研究對像在觀察?

長長的木板碼頭上,散落著稀疏的遊客,簡瑤有點心不在焉的朝前走。遠處,一艘艘小船如同闊葉浮動;近處,船工們扇著涼扇,靠在碼頭或甲板上,看到她就高聲招攬:「姑娘,租船嗎?湖上風景好啊!」

簡瑤笑笑朝他們擺手,繼續朝前走,目光在碼頭邊搜尋著。

忽然間,她的腳步頓住了。

前方,一片開闊的水面裡,一艘棕褐色的篷船,靜靜停泊。

一輪明月倒影在水光裡,湛湛蕩漾。漆亮的船身,彷彿也籠罩在薄薄的水汽裡。

薄靳言就站在船頭,長身玉立,雙手插褲兜裡,抬頭望著她,英俊的臉比月光還要乾淨雋永,那雙黑眸更是寂寂生輝。

他站在太美太靜的景致裡,就像剛從她的夢中走出來。

又那麼一瞬間,簡瑤忽生一種直覺。

他在等她,他是為了她站在這裡的,他同樣也感覺到了此刻的怦然心動。

但這直覺太美好太突然,應該……不可能吧……

這時,就見他朝她伸出修長漂亮的一隻手,黑眸牢牢鎖定了她,低沉的嗓音便宛如她腳畔的潺潺流水:

「終於等到這一刻了。」

——

【小劇場】調情高手

某日,傅子遇跟女友鬧了矛盾,女友死活不肯理他。他靈機一動,跑到廚房,蒸了條魚,再把魚肉剔出來。

當然,由於工種不如薄靳言熟練,他只剔了小半碗,就沒了耐性。但這也足夠了。

他托著這一小碗聖物,獻到女友面前:「你中午都沒吃飯,我專門給你準備的,剔好的魚肉。」

女友還氣著呢,可又有點心軟:「你幹什麼呢?」

傅子遇如法炮製薄靳言的台詞:「看不出來嗎?我在哄你!」

女友破涕為笑,果然接過魚肉:「你還真會哄人,情場高手啊你。」

傅子遇謙虛:「哪裡哪裡,我跟人學的。學海無涯,不斷進步。」

女友好奇:「誰啊?這麼會……調~情?」

傅子遇想起最近剛剛交了女友的薄靳言,笑答:「他也是個奇特的人,戀愛情商為0,女孩的各種明示暗示都收不到。但我認為,他天生就是個調~情高手,你是沒看到他女朋友,以前被他無心撩撥得面紅耳赤啊,嘖嘖……」說到這裡,笑意更深。

女友:「這麼好笑?」

傅子遇把她一摟,說:「我是想,他天生就是調~情高手,如今還開了竅,那簡瑤豈不是要被他調得死去活來啊!」

……

與此同時,正摟著簡瑤,走在樓下林蔭道的薄靳言,忽然打了個噴嚏。

簡瑤轉頭看著他:「誰在念你呢!是不是冷呀?」

已經入秋了,她身上搭著他的西裝,他只穿單薄的襯衣,肯定會冷啊!

薄靳言卻只淡淡掃她一眼:「你不冷就可以了。」

簡瑤心頭倏的一甜,好甜好甜……

但她還是不得不指出事實:「可是……我的外套就在包裡,我可以穿自己的。」這樣你也不用冷到了啊?

薄靳言瞥她一眼:「No.」

「……為什麼?」

他神色疏淡的答:「我喜歡看你被我的衣服包裹著。」

簡瑤:「……」

臉紅中……

等兩人開門進了屋,薄靳言坐下來,簡瑤洗了手走回客廳,就見他眸色深幽的望著自己。

「怎麼了?」

「把西裝還給我。」

「哦。」都進屋了,簡瑤立刻脫了。

薄靳言微微一笑:「想必你又有點冷了。當然,還有個更好的辦法讓你暖和……」

他的語氣倏的一沉,低沉的嗓音帶著濃濃的蠱惑:「坐到我懷裡來。」

簡瑤:「……」

持續臉紅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