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薄靳言查案,往往會有這樣的感覺——
你還困在山腳的迷霧中,他卻一眨眼跑到了陽光燦爛的山頂上,悠閒的一覽眾山小……
「他」的幻想,「他」的下一個受害者,「他」的姓名、身份和相貌……薄靳言是如何得到這些不可思議的答案呢?
「很簡單。」他的手擱在車門上,輕輕的敲著玻璃,「因為其他三名受害者,只與男死者楊禹哲,存在唯一的聯繫。看到了這些聯繫,也就看清了他的幻想世界。」
正是下午兩三點鐘,陽光熾烈的照在明晃晃的路面。歐陽霖風馳電掣的開著車,臉色卻變得凝重。安巖也因薄靳言的話,陷入了困惑沉思。
而簡瑤也是微怔,但又隱約察覺到端倪——是了!那些聯繫,就藏在極易被忽略的細節裡!
看到她眸光靈動,薄靳言微微一笑,開始了最簡潔精準的推理:
「女死者華莜,售樓小姐,近期會調職到南丫島。而楊禹哲就住在南丫島,並且打算買房子。也就是說,如果這兩人沒死,未來就有可能相遇。一位單身、漂亮、活潑的女孩,跟一位英俊但是不善交際的小說家的邂逅……多麼美妙的愛情幻想。」
安巖立刻提出質疑:「難道僅僅因為他們可能相遇,1號就殺了她?」
薄靳言嗤笑一聲,答:「No,不是「可能」。1號不是已經安排他們相遇了嗎?」
這話他答得平淡,卻令其他人心頭生出一絲寒意。
「太變態了。」歐陽霖低聲說。
薄靳言接著說道:「周林莆,2002-2005年間擔任小學教師,而按照楊禹哲的年齡,那段時間正好在讀小學。『他』渴望得到周林莆的教導,得到這位像父親又像師長的、值得尊敬的男人。
李凱軒,一個孤獨、優秀、無依無靠的孩子,並且跟楊禹哲一樣,也熱愛文學——別忘了他的那些作文比賽獎狀和英雄故事漫畫。如果他是楊禹哲的兒子,就會十分仰慕、依賴父親,並且今後也可能走上文學道路——多麼完美的兒子的形象。
這就是他的全部幻想——他幻想成為楊禹哲,一個才華橫溢的小說家,甚至取而代之。他為楊禹哲,也是為他自己,尋找了情人、父親和兒子。當然,因為他的童年和人生,幻想和現實混雜在一起,所以這個家庭也是充滿背叛和欺騙的,所以會有鞭打、折磨、殺戮——他用這種方式,永恆的佔據了他們。」
他這席話說完,其他人沉默了許久,歐陽霖先開口:「僅僅因為這些根本不存在的、只是他自己幻想出的聯繫,他就殺了四個不相干的人?」
薄靳言唇畔滑過淡漠的笑意:「這些細節的『聯繫』和『暗示』,對於心理扭曲的罪犯來說,已經足夠完成一個豐富的幻想。」話鋒一轉:「這也解釋我們之前的所有疑惑。」
其他三人都是一怔,聽他說道:「第一,為什麼縱火案之後,他會偷渡離開大陸來到香港?
長途遷移以留給我們更多蹤跡?轉移到一個更小人口更稠密的地域空間束縛自己?還是他如此喜歡直面世界一流的警察部隊,增加被捕的風險?無論從哪個角度來說,他都是多此一舉。
噢……會不會是因為,2013全港華語科幻星河獎頒獎典禮,就在他返港第二天舉行?我說過,他具有不穩定的反社會人格,極端自我、隨心所欲。他當時長途跋涉,很可能就是為了參加這個頒獎禮。」
簡瑤凝神靜氣的聽著。的確,以那人的狂妄和自我,以及他成為知名小說家的渴望,真的可能做這種事。
薄靳言繼續道:「第二,他在虐待楊禹哲期間,為什麼封住他的嘴?
如果他們都參加了頒獎禮,『他』甚至很可能也參賽了,但是落選。會不會他們倆本來就認識,所以他必須封住楊禹哲的嘴,否則,他的身份就會洩露?」
這個推測只令其他三人心頭一凜。
之前,大家似乎一直被「他」的種種行為誤導,認為所有的犯罪都是隨機的。可如果薄靳言的推測是對的,那就不僅僅是連環殺人案,還是有預謀有目標的殺人案。
而他們真的有可能順籐摸瓜,查出這人的所有資料了!
最後,薄靳言說:「有了這個幻想,其他所有疑點也都有了解釋。他為什麼只掠奪男人的人格;他為什麼拿走男人的銀髮、孩子的雙手。還有他把四個人扔到相距甚遠的地方——因為最終,他從幻想中解脫,回到仇恨裡。他狠狠的拋棄了他們,而後開始新一輪的幻想,尋找新的受害者,組建新的家庭。」
他的目光停在前方筆直的路面:「他的下一個目標——星河獎的另一位獲獎人。」
——
半小時後。
轎車停在一間漂亮的小別墅前,周圍已經有了幾輛警車。鄰居們紛紛探頭張望,氣氛凝肅。這裡正是第二位獲獎人的家。
薄靳言四人下車,歐陽霖走在最前頭,一名探員迎了上來:「頭兒,一家人都不在,一名鄰居說他們跟朋友出去玩了,地點不清楚。」
歐陽霖看一眼薄靳言。
薄靳言神色淡漠不語,簡瑤也明白歐陽霖的眼神——「朋友」,會不會就是他?
他已經,開始了第二輪?
歐陽霖又問:「頒獎禮那邊怎麼樣?」探員答:「正讓他們把所有照片、資料和視頻傳過來。」
——
太陽一寸寸西移,偌大的寓所前,警員進進出出。而全港範圍內,也對這家人展開了搜索。
薄靳言靠在一樓陽台欄杆上,手裡拿著個相框,正是失蹤的一家五口:男女主人、兩個孩子,還有男主人的父親。
簡瑤走到他身旁,輕聲問:「他又會像上一輪,如法炮製對待他們?」
薄靳言的側臉映著微光,眸色幽黑沉靜:「不,這家人本來就是完整的,對他的吸引力更大。我想他不會滿足於旁觀和控制,而是會真正取代男主人……」
簡瑤心裡堵了一下:「你的意思是,他會要求他們,像家人一樣跟他生活?而他扮演男主人的角色?」
薄靳言點點頭。
簡瑤沉默。這樣的一幕,想想就覺得恐怖。但她又覺得,一定是「他」會做的事。薄靳言幾乎把這個嚴重心理變態者的每一點心思,都把握得精準細緻出神入化……
簡瑤微微一怔,側眸看著他的臉,腦海中倏的閃過尼采的話:當你看著深淵時,深淵也在看著你。
就算他聰明絕頂無人能及,看著他為了破案,天天像變態一樣去思考、幻想……只叫她莫名的一陣心疼。
她輕輕執起他的手:「靳言,這個案子查完了,我們放個長假好不好?你不是說要帶我到美國走走嗎?那這段時間就不許接案子,專心陪我。」
她的嗓音軟糯柔和,還帶著幾分嗔怪。
薄靳言挑眉看著她,眸中慢慢浮現若有所思的笑意。
「OK,我同意。」
他答得如此爽快,倒讓簡瑤有些意外,但更多的是開心,握緊他的手,沒說話。
而薄靳言此刻的心情,亦十分愉悅。
她對他的佔有慾,還真是強烈啊。滿足她。
——
一小時後,香港警方找到了那一家人的蹤跡。
薄靳言四人回到車上,看著安巖電腦上剛剛接收的一幅幅畫面。
那是尖沙咀的一處海灘,背後是山林,顯得地勢偏僻。幾根魚竿插在水邊,還有些行李、一頂帳篷,但是一個人也沒有。
「我們在最近的停車場,發現了這家人的車。這些物品,經親屬指認,也屬於他們。」歐陽霖解釋,「現場人員判斷,失蹤至少超過了三個小時。」
這並不是什麼好消息,這麼長的時間,足夠「他」帶這一家人,轉移到香港任何地方。
可薄靳言卻笑了:「可以封鎖尖沙咀的交通了,他就在附近。」
安巖抬頭:「為什麼?」
歐陽霖已經一腳油門,車飆了出去。薄靳言姿態悠閒的往後一靠,答:「因為按照他的預期,我到現在是破解不了他的謎題的。他依舊很安全,直至第二批受害者曝光,我才會恍然大悟這是一宗案中案。到那個時候,他必然已經放棄現在的住所、作案工具、車輛,用新的身份藏匿到我們找不到的地方。所以這次,他沒必要跑到離藏身點很遠的地方作案,這樣還能縮短路程時間和作案難度。」
——
暮色漸漸籠罩海灘、山林和城市。附近的警力全部被抽調,在尖沙咀搜尋滿足下列條件的寓所:
一、獨棟,與鄰里間保持一定距離;
二、佔地較廣,有地下室;或者面積較大,超過2000尺;
三、擁有一輛黑色本田7座車,並且近期頻繁進出。
四、屋主為獨居。
天色漸漸暗了,公路兩旁的房屋,也變得影影綽綽。歐陽霖將路邊買的幾個三文治,丟給薄靳言等人。大家都沒有多言,隨便吃了,繼續追查。
這一路過來,他們已遇到三戶人,擁有符合條件的車輛。但他們都是全家人住在一起,並不是他們要找的嫌疑犯。
這時,前方又出現了幾幢房子,建的很稀疏。但是沒有看到院中停著黑色豐田。
薄靳言的目光落在其中一幢屋子上。那是間別墅,修築得漂亮整潔,門口還種著許多花草。屋內掛著窗簾,遮蔽住所有視線,但是明顯有柔亮的光線透過來。
「像是他的品味。」薄靳言淡淡的說。歐陽霖點點頭,隨行警員也拔出槍。
車緩緩的、近乎無聲的停靠在距離那別墅數米之外,歐陽霖和警員先下車包抄過去查看,薄靳言等人跟在後面。
還沒走到那別墅跟前,旁邊一幢屋子的門卻打開了,一位四十餘歲的面相和善的婦人拿著袋垃圾走了出來,看到他們,似乎吃了一驚。歐陽霖立刻朝她比了個噤聲的手勢。薄靳言看一眼簡瑤,簡瑤會意,放輕腳步走向婦人,低語道:「你好,我們正在辦案。那幢房子住的是什麼人?」
婦人顯得很驚訝,但也同樣低聲答道:「住的是梅遠君先生。」
一旁的薄靳言語速極快的接連發問:「他是不是一個人住?是不是有一輛黑色本田7座車?他對外宣稱的職業是小說家?」
婦人瞪大了眼。
薄靳言:「你只要回答,是,或不是?」
婦人:「是……都是!你們到底……」
簡瑤的心倏的一緊,薄靳言眼中已浮現無比燦爛的笑意。
是他了!
「進屋、關門,不要出來。」薄靳言朝婦人丟下一句,與簡瑤同時轉頭。這時歐陽霖他們已經緩緩逼近了那別墅的花園外。
薄靳言立刻朝車上的安巖打了個手勢,安巖會意,馬上掏出電話,聯繫總部招支援。
就在這時!
一聲尖銳的輪胎摩擦地面的聲響,突兀的在夜空中響起。眾人霍然循聲望去,只見別墅後門,從地下車庫裡,近乎漂移的速度,衝出了一輛黑色保時捷跑車!
「停車!」歐陽霖一聲沉喝,果斷朝空中鳴槍示警。然而那保時捷不管不顧,一眨眼就拐了個大彎,消失在前方道路盡頭!
「追!」所有人同時轉身,跑回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