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虛觀裏收容了許多病患,容塵子命他們各自將眼睛蒙上,化了符水給他們。符水下肚後,右眼開始流出黃色的粘液,容塵子命弟子各自收集粘液,分析巫術使用的引子。南疆黑巫術歷來神秘莫測,引子不同,使用的解法也就不盡相同。
九鼎宮因著浴陽真人也著了道,這次倒是沒搗亂,也派了弟子過來幫忙。容塵子將所有粘液同病患編上號,用不同的五行符去試藥引。
最後開出一副長長的藥方,吩咐弟子上山采藥。
解藥的煉製是個繁瑣的過程,容塵子幾夜沒合眼,自然也顧不上河蚌。但觀中弟子仍各司其職,她每日的飲食供應還是沒有影響的。
藥房裏有幾個大爐子,不分晝夜地熬藥。容塵子守在旁邊控火,汗濕重衫。河蚌怕熱,也不怎麼進去,就每日裏跟著清玄去采藥。容塵子囑咐了清玄幾番,也就不再過問了。
及至下午,觀中突然來了一個異族女子,著一身紅衫,頭髮微卷略帶焦黃,自稱其能解開血瞳術。容塵子自然以禮相待,她倒也不含糊,很快配製出瞭解藥,比容塵子的方法省事許多。
九鼎宮大喜,也曾派人幾度來請,這女子不為所動,卻提議想在清虛觀住上一陣,順便尋訪肆意傷人的黑巫師。容塵子是個好客之人,何況血瞳術的始作俑者還未出現,有個南疆巫師在這裏總是放心些。故而他即命弟子打掃了間淨室,將這位巫師安置了下來。
女子名字叫夫婭,自稱是追捕寨子裏的誤入歧途的巫師而來。容塵子到過南疆,二人倒也聊得十分投契。
河蚌和清玄采藥回來,自然也聽說了這位夫婭女巫師。清玄去看了傷者,見諸人瞳中血色已經淡了許多,不由也嘖嘖稱奇。那河蚌也在彎腰查看傷者,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開口冷笑道:「果然解鈴還須系鈴人嘛,哼哼。」
她也不多說,自回了房。容塵子忙了幾宿未合眼,在清玄房中更衣沐浴,實在困倦,也就吩咐清玄待客理事,自己在清玄房中歇下了。
晚上,他同夫婭與諸弟子在膳堂一同用飯,二人談性正濃之時,外面一陣金鈴之聲,那河蚌翩然而至。容塵子當即就微微皺眉,立刻轉頭看清玄。清玄跟他甚久,當下明白過來:「晚膳送過去了。」
那河蚌也不避諱,逕自停在容塵子桌前。膳堂的氣氛頓時有些不妙。諸小道士低頭刨飯,眼睛卻有意沒意全往這邊瞄——完了,師父後院要起火!!
夫婭衣衫如火,腕間戴著兩個藏銀鐲子,鏤刻著人首蛇身的怪物。此刻她也在打量河蚌,卻不起身,只是微微點頭,神色間帶著巫師的倨傲:「這位是……」
容塵子乾咳,那河蚌也不吭聲,施施然行至夫婭身邊,端起湯盆,夫婭還沒應過來,她靈敏如蛇,一下子扣了她一頭一臉的白菜豆腐湯!!
膳堂裏安靜得落針可聞,諸道士呆若木雞,只有一塊鮮綠的白菜葉還貼在夫婭的頭髮上,不停地甩啊甩啊甩。
容塵子氣炸了肺:「河蚌!!!!」
那大河蚌也不多說,轉身蹦蹦跳跳地跑了。容塵子入道多年,識人無數。好人壞人見過不少,這麼幼稚的他平生僅見。他雖氣得七竅生煙,卻也不能追過去打她。只得連連向夫婭賠不是。
夫婭咬牙切齒,最終也只能回房換衣服。諸道士生怕城門失火、殃及池魚,全部低頭吃飯,一副「不要看我、不要問我、不要罵我,我什麼都沒看見」的表情。
容塵子快步走回臥房,那河蚌先到一步,已經卷著被子團成一團了。
容塵子再難顧忌男女之禮,他上前一把掀開被子,是盛怒之極的模樣了。那河蚌自然也知道,她雙手抱膝,羽衣層疊散開,青絲過長,半隨羽衣半淌榻。容塵子的怒火如同爆發的火山,卻偏偏差一個噴發口。
許久之後,他突然畫了一張定身符,二話不說印在了河蚌腦門上,而後直接將她扛進了密室。
河蚌終於消停了,他再派弟子向夫婭送了些必需品,也便在房中歇下了。
這次他是真的生了氣,也不進密室去看她。河蚌能儲存食物,只要不放在烈日之下曝曬,幾天不餵食不沾水也死不了,何況她還是個河蚌精。容塵子索性不再經管她。
次日一早,容塵子在教弟子習字。夫婭對中原文化很感興趣,想一同聽課。容塵子不好拒絕,只得讓她一同前往。學堂上諸弟子眼睛明亮——今天師父的鼎器去哪兒了?這位巫師……莫非要鳩占鵲巢?
夫婭寫不好漢字,容塵子站在她身邊,神色溫和:「握毛筆的姿勢就不對。」
夫婭試了幾次,總是不像,終於忍不住開口:「道長教教我吧。」
容塵子微微斂眉,最後抽了桌上一方用來拭墨的汗巾,輕輕覆住她的手背,爾後隔著汗巾握住她的手,與她共書。夫婭不動聲色地偷眼而望,他凝心靜氣,只著意於紙上筆鋒,全然心無旁物。
「那個河蚌精又衝動又愚蠢,倒是不足為慮。只是這個男人乃正神轉世,道基堅固、不解風情,難以下手呢。」她暗自沉吟。
中午仍是在膳堂用飯,容塵子幾經躊躕,終於還是沒有令弟子送飯。清玄幾次想問,又不敢,最後只得按下不提。容塵子這次是真鐵了心要教訓這個傢伙了——不給三分顏色,越發肆意妄為了!!
晚間清虛觀為這次血瞳術橫死的村民超度。法會設在露天道場,仍舊由容塵子主持。場中央起壇,上設花瓶、香爐、香筒、蠟扡等,供香、花、水、果、燈五供。又置玉印、玉簡、如意、令旗等法器。
法會開場之前有諸弟子奏步虛曲,眾法師合唱步虛詞,開場曲調乃用《小救苦》。容塵子領唱經文時突然又想起那河蚌,不由重斂心神。
夫婭先前還在一旁聽著,待得無人注意之時,她轉身尋小徑入了一間偏殿,正是容塵子的臥房所在。她來之前明顯探過路,對這裏竟然十分熟悉,不消片刻已然進得房門。
房中未盞燈,一片寂靜中似乎聽得見自己的心跳。她右手一翻,將一柄骨杖握在手裏,杖上仍盤著一人面蛇身的怪物,看來是她們信奉的真神。
她略略念咒,指尖升起一簇暗綠色的火焰,幾乎不用找尋,她就摁下了牆上的山松圖。進密道之前她幾次試探,十分謹慎。但一路無事,她順利地進入了密室。
在觀中她旁敲側擊地向小道士打聽過,聽說這蚌精竟然是容塵子的鼎器。她十分吃驚,若不掃除這個障礙,要吃到神仙肉,只怕還要頗費些周折。
夫婭很自信,只要得到這個蚌精一根頭髮,她可以為她設計一百零八種死法,全無破綻。
房中一片漆黑,只有角落裏的香爐裏燃著香料,夫婭借著手中火焰的冷光四下打量,頓時對鼎器這個說話就信了幾分。她施了個護體術,對這個蚌精始終還是不敢小視。
等了片刻不見動靜,她萬分小心地以法杖撩開羅帳。只見紅羅帳中,那河蚌靜靜躺著,雙目緊閉,不言不動,額上還有一道定身咒。夫婭頓時狂喜,迅速拔了她一根頭髮,正轉身要走,突然壁上的羅漢燈被點燃,一個人進得密室,卻是清玄。
四目相對,夫婭難免有些慌張,但很快鎮定下來:「聽說容塵子道長因為上次的事罰了她,我專程過來探望。」
清玄倒似無所覺:「師父臥房一向不喜旁人擅入,巫師請回吧。」
夫婭應了一聲,轉身出了密室,臨走時眼角一瞟,見清玄抱了一瓦罐水,兌好了砂糖,此刻正在一勺一勺地餵那個河蚌精。他還低聲歎氣:「師父只讓我餵水,我可不敢放了你。唉,好端端地你又胡鬧個甚?過兩天師父氣消了我再替你求情,你先喝些水……」
如此又過了兩日,夫婭開始有些忐忑。她拔掉了那個蚌精一根頭髮,但是兩日以來,她施盡了各種咒術,完全沒有效果。就好像這根頭髮從來沒有在任何活物身上生長過一樣!
這天早上,容塵子梳洗完畢,突然想起密室裏的大河蚌。他攏攏衣袖,舉步踏入了密室。那河蚌仍然躺在榻上,連姿勢也不曾變。容塵子在榻前站了一陣,心裏也有些猶豫——這時候放她難免又要啼哭。晚上尋個時候讓清玄過來把她放了,也免得再哄。
這樣一想,他就欲走,臨走時望了紗帳內的人一眼,容塵子突然臉色大變,一手撩開了紗幔。只見帳中的人雙目緊閉,右眼淌下一串血淚,襯著她白皙的臉頰觸目驚心。
血瞳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