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容塵子的解藥調好了一些,先給河蚌敷眼睛。容塵子五指修長,每一片指甲都修剪得當,他身材高大,且平生無半分苟且,舉止間自有一股浩然正氣。只是這番細緻活做起來就不夠熟稔。
到最後就連那河蚌都開始有些擔心:「知觀,你可別圖省事兒就想把我戳瞎了!!」
容塵子乾咳兩聲,也是有些尷尬,隨手將羊脂白玉瓶甩給身邊的大徒弟。清玄只得接過這個苦命的差事。那河蚌在容塵子的大羅漢床上翻來滾去,就是不消停:「知觀,你什麼時候幫我報仇?」
容塵子盤腿坐在床邊,隨手翻閱一部《黃庭內景經》:「總得待清素查明事實,有憑有據再行發落。若事情確系她所為,貧道絕不輕縱就是了。」
河蚌不樂意了:「哼!你應下的事又不作數了!莫不是貪圖那夫婭的美色……」
她話未說完,容塵子起身就走,君子遇女子,有理說不清。孔子說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這河蚌兩樣都占全了!
夜間,容塵子為諸弟子講解《文昌帝君陰騭文》。這河蚌在膳堂的水缸裏泡了一下午,最後回到他房裏,天氣太熱,她睡不著,於是趴在容塵子床上,一邊喝著他的茶水、翻著他的經書,最後因為自卑,她把書上所有她看不懂的全部撕掉了。可是這傢伙成日裏不學無術,所以她能看懂的……真真是極少的。
待夜間天氣涼下來,河蚌好不容易睡著了,容塵子講完經回房了,然迎接他的只有滿屋的小紙團。縱然涵養如他也是悖然大怒。他一把將被子掀開,一拂塵打下去。
大河蚌不知道自己撕了人家祖師爺的手抄本,冷不防被容塵子一拂塵打在背上,幾乎打裂了蚌殼。
這海皇陛下頓時妖性大發,它大聲怒斥:「臭牛鼻子,老子日你仙人!竟敢傷老子蚌殼!老子今天要大開殺戒!我先殺我自己,再殺你,最後殺光你的徒子徒孫!」
「……」容塵子結了個手印停在中途,滿腔怒火如同被澆了冷水。一刻鐘之後他搖搖頭,深深地歎了口氣,然後他俯□開始撿地上的紙團,撿了一陣,他搖搖頭,又深深地歎了口氣。
容塵子找了針線、糨糊,在燈下仔細地將書頁鋪平,一頁一頁仔細粘好。那河蚌也不吭聲,就在榻邊冷冷地瞅著:「讓你帶出去玩你不帶,讓你報仇你不去,回來還敢打老子的蚌殼,哼!!」
兩本經書容塵子粘了幾個時辰,好不容易整理完,天都快亮了。待躺下熄了燈,方才有些朦朧,那河蚌悄悄摸到他身邊,大大地張開兩扇蚌殼,沖著他右臂啪地一聲猛力咬合。容塵子驚身坐起,右臂痛徹心肺,再怎麼好的脾性如今也是怒不可遏了。
他抱著手臂彎下腰去,氣得全身都抖,哪還有半點道家威儀:「還敢咬人!你你你……」
那河蚌下嘴極重,咬得他右臂斷裂了一般。容塵子終於下定決心——這個河蚌不養了,不養了!!
他用衣帶串起這個蚌,怒氣衝衝地往外就走。也不知施了什麼法門,那河蚌左扭右扭,就是變不回人身。她也正惱怒,自然沒什麼好話:「個臭牛鼻子,快把老子放了!你個說話不著數的,什麼知觀,哼,看見那個夫婭就走不動路!我看是滿口仁義道德,滿腹男盜女娼!!」
容塵子抿緊唇,強忍著一腳將她跺碎的衝動,原本想要將她扔回海裏,這會兒也不管了,將她往淩霞山下隨便一擱,轉身就欲走。
誰知正遇到九鼎宮的行止真人和浴陽真人迎面而來。二人著道冠道袍,是想上清虛觀見夫婭的,見容塵子一臉怒容,也是大為驚奇——道家講究威儀,容塵子更是高道,平日裏早已喜怒不顯,要將他氣成這般,著實不易。
二人自前行來,那河蚌的話也隱隱聽到一些,只捕到「夫婭」「男盜女娼」這樣的字眼,頓時就帶了些偷笑的意味。那行止真人也非善類,立時就解了河蚌身上的縛形咒,他還慈眉善目:「無量佛,這是幹什麼?」
容塵子還沒開口,那河蚌已然化為人身,她氣急敗壞:「他日日和那個夫婭一起,今日三更才回房,回房還打我!!」
容塵子還沒開口,倒是浴陽真人說話了:「道友,這不是你那鼎器嘛,如何竟這般鬧將起來了?」
容塵子面上微燙,他不願人前揚家醜,只得壓低聲音再度去哄那河蚌:「我並無日日和夫婭在一處,我回沒回房,你還不知道嗎?且今夜晚歸也只是講經,跟夫婭有什麼關係!」
他聲音壓得雖低,但行止和浴陽二人的耳力又豈能聽不到。二人相互望望,板著臉忍笑。那河蚌可沒打算這麼算了:「格老子的,你還打算把我扔了!!」
容塵子微慍:「那還不是因為你夾貧道胳膊!」
河蚌大怒:「你不打我我會夾你胳膊嗎?你個臭道士,」她指指後面正在憋笑的行止和浴陽,「還有你們兩個,你們這群臭道士沒一個好東西!!哼!床上一套床下一套,說來說去都是騙人的東西!!」
二人被城門之火殃及,摸了摸鼻子不吭聲。容塵子滿面通紅,怒到極點,反倒平息下來。他深吸一口氣,終於低著聲音哄:「別鬧了,人前鬧起來難看。」
那河蚌橫眉豎目:「現在知道難看啦?你打我的時候怎麼不覺得男人打女人難看?老子今天……」
她越嚷越大聲,容塵子一咬牙:「晚上給你一塊肉,回去。」
那個河蚌頓時就顧不得再生氣——盡流口水了:「真的?」
容塵子偏過臉,不答。她眉開眼笑:「那好吧!!」
她也不需要再催了,蹦蹦跳跳地往山上走。行止真人和浴陽真人幾乎笑岔了氣,容塵子長歎一聲,悲哀地發現以後他不當知觀了還可以改行去賣肉。
回到觀中,行止和浴陽要去找夫婭,浴陽真人總還是擔心著那個血瞳術。容塵子是主人,說不得只好陪同。他右臂仍然劇痛,一路也只有忍著,倒是暗中囑咐清玄去找了塊牛肉。
待中午回房午睡,那河蚌就趴在他胸口,十指纖纖若蔥白:「這塊肉肥,這塊有嚼勁兒,啊啊,胸脯肉也不錯……」
容塵子看來不給肉是睡不清靜了,他夜間幾乎沒睡,實在是經不起這麼折騰,只得吩咐她:「你先出去,叫清玄進來。」
看在肉的份兒上,河蚌很聽話。不多時清玄便托著個銀盤進來,看河蚌確實出去了,他從盤下取出一段血淋淋的牛肉交給容塵子。
容塵子不慌不忙地割破右臂,取血遍塗之。隨後他假模假樣地包紮了手臂,揮揮手:「去吧。」
河蚌如願地吃到了肉,但是她很是狐疑,這神仙肉食在嘴裏總不如嗅著美味,況且食後修為也沒有明顯變化。為此她多次找過容塵子,容塵子被她纏煩了,終於同她分析:「會不會是七塊一個療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