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是夏天的迴光返照,九月中旬的天突然炎熱起來。容塵子一夜未眠,此時用一塊假冒偽劣的「神仙肉」打發了河蚌,正自熟睡。
夏日炎炎,蟬鳴不歇,清虛觀裏連幾盆蘭花都蔫著葉子提不起精神,觀中半個人影也不見。
夫婭依舊一身紅衫,俏生生地叫住了膳堂裏收拾碗筷的清韻:「我的召魂鈴不見了,你可以幫我找找嗎?」
清韻是清虛觀中清字輩裏最小的弟子,年方十五,也是受容塵子影響頗深,他熱心仗義。聽夫婭這麼一說,他立時就點頭:「敢問巫師可記得遺落的方位,也方便小道找尋。」
夫婭笑容瀲灩:「可能是在後山練功場附近吧。」
清韻也不顧外面日頭,應一聲就往練功場走。夫婭跟在他身後,手上的法杖透出幽幽的冷光。
清虛觀膳堂到後山有小半個時辰的腳程,但清韻是修道之人,腳力甚佳,又熟識路程,不過一刻多鐘已然到了地方。
九月的山林間草木茂盛,他扒拉著附近的草叢,淺藍色的道袍在深樹亂草間不甚顯眼。夫婭緊握著手中的法杖,有意無意往前走:「我記得好像到過這邊……」
清韻跟著她前行,前方一排柳木樁,露出地面三寸,不知何人所設,在地上擺了個奇怪的圖案。清韻也沒多想,就四處在樹下翻找,估摸著夫婭可能在樹下歇息時遺落在了什麼地方。
夫婭站在他身後,微微動唇,不聞聲音,只見她手中的法杖散發出一縷一縷黑色的霧氣,但霧氣不過一接觸清韻,立刻煙消雲散。清韻胸前的陰木護身符燃起一縷輕煙。清韻也有些察覺:「不好!這後山有甚不乾淨的東西!」
夫婭神色不變,指指他胸口的木牌:「這是何物?」
清韻也顧不上再找她的法鈴:「這是師父親賜的護身符,小道本事不濟,若遇厲害的妖物,怕有兇險。還是先行回觀,待告知大師兄再作打算吧!」
夫婭點點頭:「也好,不過你走前面,我有些怕。你們清虛觀不是道觀嗎,怎麼附近還會出現妖怪。」
清韻果然走在前面,他沒什麼心機,聞言就答:「家師體質特殊,年年都有不要命的妖怪前來尋釁。」
夫婭輕笑,手中法杖竟然悄無聲息地彈出三寸雪亮的刀尖。她猛然揚手往清韻後背一刺,眼見得寒鋒即將入肉,突然前方清韻呀地一聲驚叫栽倒在地,摔了個大馬趴,令這一刺落了空。
夫婭吃了一驚,縮回杖上利器,清韻摸著肩膀爬起來,只覺眼前只冒金星,低頭一看才發現原是樹上掉下一大河蚌,足有四尺長,黑黝黝的殼。他大驚失色,也沒發覺夫婭臉色有多難看:「這這這,樹上怎麼會有一隻河蚌!!」
夫婭悻然,清韻卻覺得不得了:「這麼大一隻,莫不是又出了什麼妖怪,小道得回觀告訴師父!!」
他匆忙往前跑,夫婭哪甘心獵物就此逃脫,一聲不吭就欺身去追。跑出三步,那河蚌搖身一變,恢復人身,也沒見她如何動作,就擋在了清韻面前:「小道士,再給我拿兩個百香果吧!」
她一現身,夫婭就停住了腳步,兀自咬牙切齒。清韻雖不待見她,可也不敢再得罪她,只得應了一聲,帶她回膳堂取百香果。膳堂裏她的飲食供應都記在知觀用度上,容塵子不吭聲,大家也都由著她,愛吃什麼給什麼,想要多少給多少。
後山,夫婭恨恨地逮了一隻狸貓,在一株槐樹下升了火,將狸貓吊在火堆之上,嘴裏念念有辭。狸貓痛苦地扭動掙扎,張大嘴卻叫不出聲音,只有一雙眼睛大大地瞪著。約有兩刻,終於狸貓不再掙扎了,夫婭咒語念畢,睜開眼睛,二指曲指成爪,熟練地摳下了那一對凸出來的眼珠。
她取出一個小瓶,倒出灰白色骨灰一般的粉末,在地上一排柳樹樁之間畫了一張人臉,將兩隻貓眼珠放在人眼的位置。而後又取出另一個小瓶,其內液體鮮紅若血,還在突突直跳。像是看見了最心愛的物什,她眼神都溫柔起來,注視許久才將內中之物傾倒在兩在貓眼之上。
那一對豎瞳似乎瞬間恢復了神采,帶著臨死前的痛苦與怨恨直直地望向天空。
本來,凶死之人的眼珠是最好的……夫婭拍拍手,悻悻地想。她知道容塵子懷疑她了,但是那有什麼關係呢,該佈置的全部都佈置妥當,也不過就這一晚了。
清虛觀裏,河蚌捧著三個百香果蹦蹦跳跳地回到容塵子的臥房。容塵子還在睡,他的睡姿也是極刻板的,平躺,雙手交疊放在腹前,若是河蚌不搗亂,這睡姿一晚上也不會變一次。
只有她鬧騰得實在厲害了,容塵子會忍不住側過身,背對著她。
河蚌坐在榻上,啃著三個百香果。容塵子不喜歡她在榻上吃東西,但也奈何不得她。說過多次無效後也不再說了。正啃得起勁呢,外面清韻就來報,說是後山發現一個大河蚌。
容塵子打發走了他,開始梳洗,只淡淡地問了河蚌一句:「又去後山做甚?」
河蚌啃完了果子,正在到處找東西擦手。容塵子是真怕了她,隨手將手中毛巾絞乾,遞了過去。「熱,我想泡水。」河蚌就著他的毛巾擦手,擦完之後原封不動地遞回去。
容塵子這才開始洗臉:「你眼睛還沒好,別去後山泉水裏洗澡。南疆巫術用的引子很邪,吃了那水的人會得病。」
河蚌在榻上打滾:「可是熱啊熱啊熱啊!!」
容塵子輕聲歎氣,吩咐門外的服伺弟子抬來一個一人高的大木桶,盛了一桶清水:「你先泡著,」他隨手畫了一道寒冰符,被烈日曬得微暖的泉水立刻無比清涼,「以後讓清玄帶人挖個池塘,種點蓮藕什麼的,你也算有個地方玩。」
這河蚌對池塘的事兒不怎麼上心:「容塵子,你真要等清素回來再對付夫婭啊?」
容塵子整飭衣飾,毫不猶豫:「那是自然,若無真憑實據,豈可隨意傷人?再者,修行不易,貧道又豈能因一時疑心便毀她根基?」
河蚌泡在木桶裏,裙裾被水沾濕,黑髮海草一般飄搖,肌膚潤澤如玉。容塵子只微微一瞟便未再多看一眼。他是個真君子,一些邪淫之念,想也不會想的。河蚌玩著水:「你也不怕她準備好了對付你!」
容塵子已端正儀容,準備出門了,聞言也只是淡淡地道:「若真如此,也是貧道學道不精、技不如人之故,無話可說。但若為先發制人而不究真憑實據,萬萬不能。」
他出門時隨時關上房門,河蚌一翻身又變成了個大河蚌,在水桶裏載沉載浮。
「你養著本座,莫不是也在等待真憑實據?」她難得開動腦筋思考了一陣,突然又興高采烈起來,「嗯,晚上有精彩可看,要記得帶好零嘴兒!夫婭,你可千萬不要令本座失望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