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清虛觀,已經是次日午時了,清玄領著諸小道士在山下迎接。有三個商人打扮的人在觀中已經等了容塵子兩日,如今聽說他歸來,也同在山下相迎。容塵子一邊上山一邊同他們寒暄,隨後又問及觀中近況,得知無恙方才放了心。大河蚌是不大願意跟著走的,她走不了多久便腳疼。所有弟子都在場,又有客在,容塵子端著師父、知觀的架子,又不好抱她,只遠遠走在前面,也不管她。
這貨便有些不高興,嘴都翹得可以掛一個油瓶了。容塵子回頭看了幾次,不著痕跡地放慢腳步等她,但這貨腳疼的時候就用挪的,實在是跟不上。容塵子問及客人來意,右手卻暗暗折了個黃色紙符。
折成之後也不多說,自棄於地。
那紙符落地之後也無異樣,只是河蚌挪過去的時候突然一縷青煙,竟然變成了一頭棗紅色的小毛驢。這個小毛驢折得十分傳神,河蚌這才開心了,摸著那個驢愛不釋手。
那小毛驢小巧卻靈活,崎嶇的山路它走起來也不吃力。細細看來還可發現它四蹄離地寸許,走起來卻十分穩便。
及至回了觀裏,清玄打水過來供他梳洗。他洗臉的時候照例絞乾了毛巾給河蚌也擦了擦臉和手,河蚌在看她的腳,好在那絲鞋柔軟,腳沒破皮,只有點紅腫。
容塵子將她略略擦了一下,入密室更衣。那河蚌趴在他的床上,甩著兩個小腳看《搜神記》。
見容塵子換好衣服出來,她扯著他的衣角,仰頭看他,聲音甜甜糯糯:「知觀,你早些回來呀。」
容塵子低低應了一聲,見她臉蛋紅撲撲的,嬌嫩如蘋果一般,又見四下無人,方俯身在她臉頰輕輕一吻,隨後揉了揉她的長髮,轉身出了門。
容塵子一走,清玄就送了吃食過來,河蚌扯著他撒嬌:「清玄,我想喝斑鳩冬菇湯!」
清玄一臉難色:「陛下,這裏是道觀,只能吃素的。原本膳堂只做三餐,如今為了陛下您,大家已經專門抽出一撥人輪流負責您每日的飲食了。而且這斑鳩是活物,小道可不敢破壞清規,師父知道要罵的!」
河蚌不依:「那你不會去買被殺了的死物呀?不管,本座就要喝冬菇斑鳩湯!!」
清玄怕了她,忙點頭:「好好好,小道這就去捉斑鳩!」
河蚌這才高興了,素手一揚:「清玄你最好了,去吧去吧!」
清玄一路走一路苦想,最後到膳堂時他叫住清韻,猶豫著問:「你能不能……咳咳,把麵粉做出斑鳩的味道?」
這邊河蚌不安生,外間也不太平。
容塵子正同三名善信談論著李家集瘋狗吃人的事,冷不防清素進來稟道:「師父,外面有人想要見您。」
容塵子見他臉上異色,知道事情不便,還以為是那個大河蚌又鬧什麼事,不由低聲道:「她要什麼給她就是了,不要同她鬧。」
清素輕輕搖頭:「不是她。」
容塵子遂起身,向座間三人打過招呼,出了門。來到待客的偏殿,容塵子也是吃了一驚。只見客房中站著的是個女子,十四五歲年紀,裹著金蓮小腳,眉宇間還有含苞未放的稚氣。
容塵子立刻想起她是誰來:「劉小姐?你怎的竟到了敝觀?」
那女子臉色懨懨,頗帶愁容:「容知觀,」她是大家閨秀,雖然見過幾次,但聽她說話還是第一次,她的聲音卻不似外表稚嫩,不知是不是連夜走路,頗有些沙啞,「知觀走後,家父日夜打罵,小女子承受不住,只得逃出。但小女子極少離家,如今竟也無去處……」
她一步步靠近容塵子,神情淒哀,容塵子後退一步,神色如常:「如此,小姐就暫居此處,貧道命弟子打掃淨室,稍後來請小姐。」
他同清素出了偏院,清素也摸不著頭腦:「按理,那劉閣老也是個見過世面的,不至於因為這事兒毒打女兒吧?」
容塵子面色凝重:「我們離開時,劉家小姐是否還在劉府?」
清素點頭。容塵子凝神細想:「我們方才到觀中,她比我們後動身,一個閨中弱質,不曾出過深庭宅院,卻立刻趕到了這裏?再者,既說劉閣老怪責於她,方才你可見她身上有任何傷處?」
清素也不明白了:「她為何要說謊?」
他心裏也嘀咕——莫非又是一個看上師父您的?
但不敢說出口。
容塵子命清靈下山打探劉家近況,再回到居室,方才三名善信倒是不敢有絲毫不耐之色:「知觀,這事確實十分怪異,」三人中穿藍色綢衫的人是淩霞鎮隔壁李家集人,叫李居奇,家裏糧行,平日裏雖不算良善,但除了往上等米裏面摻中等米、往糯米裏面摻粘米、往新米裏面摻老米之外,也沒做過多大奸大惡的事。
這時候這個李居奇一臉驚懼之色,連臉上的山羊胡都在抖:「知觀,小人那狗本來就是西洋來的哈巴狗,這麼小的嘴兒……」他伸出兩根手指比了個寸許的長度,「平時日都是我家婆娘養著,別說吃人了,它看見只耗子都跑得跟飛似的!」
他一個勁兒地倒苦水:「如今突然將村西李石的兒子給咬死了,上次李石因為買米的事兒,和小人之間發生過抓扯,但是我再怎麼缺德,我也不至於派我家哈巴狗咬死他兒子啊!道長,我是渾身是嘴也說不清啊我……」
容塵子心裏還想著劉沁芳的事,聞言只略略點頭:「屍首如今在何處?」
李居奇連連喝了兩口水,這些天他一直驚惶不定,到了這道觀方才安穩一些。提起那屍首,他還是心中發怵:「屍首小的本也打算抬來,但李石那個老賊不許我帶,還愣說我想逃跑,要拿我去見官!道長您是知道的,我和他本來就有點過節,這要一見官,還不判我一個縱狗行兇、挾怨殺人嗎?」
容塵子挑眉:「屍首還在苦主家裏?狗呢?」
李居奇略微猶疑:「小的走時還停在他們家堂屋裏,狗嘛,當時大家發現的時候它正在咬李石兒子的脖子,滿頭滿嘴的血,據說當時李石那兒子李盤還沒斷氣,喉嚨裏還咯咯地響,身上到處冒血,連雞-巴都被啃了。唉喲道長您是不知道,那場景老李我這三年五載怕都是再吃不下肉了的!」
他一臉噁心,又喝了口水:「後來有村民用扁擔砍了它一扁擔,它才叫了一聲,叫完之後就跑了,再沒人見過。」
容塵子聽得眉頭緊皺:「李家人可有請過其他方士為兒子超度?」
李居奇猶豫了一陣,許久終於道:「有……在這之前李石請過一個術士,說那狗和李家兒子是前世冤孽,還做了一場法事。」
容塵子點頭:「後來呢?」
李居奇神色變得很奇怪:「結果第二天他就不見了,東西什麼的都在,人不在了,也沒跟主人家招呼一聲。」
村裏人都問遍了,也沒人看見過他。最奇怪的是,他住的那間房是李石家最好的一間,接連兩天都不見他開門出來,先前大家只道是先生做法,不敢打擾。後來時間久了,把門撞開才發現人不見了。而當時門是閂好的,頂門杠都在,還是我們村李二牛領著幾個小夥子硬撞開的。
容塵子沉吟了許久,突然問:「李家集和淩霞鎮中間,是不是隔著一座山,叫長崗山?」
容塵子回到臥房,河蚌還在榻上玩,他命弟子送了清水進來給她刷殼。她乖乖地躺在木盆裏,容塵子手持絲瓜囊,輕重有度,她舒服得直哼哼。容塵子捏住她的殼:「別張殼,小心污水灌進去。」
這河蚌還不滿,水淋淋地就往容塵子道袍上蹭:「格老子的,我哪有那麼髒!」
容塵子似有心事,並不同她嬉鬧:「你能不能分辨眼前的東西是妖是人?」
河蚌在木盆裏打了個滾:「道行比我低的就能。」
容塵子絞了毛巾將她擦乾:「呆會兒過去幫我看幾個人。」
河蚌昂著頭想了一陣,總覺得自己忘了什麼東西。她刷完殼,上床就要換衣服,容塵子別過臉,一眼也不看。
她興沖沖地仍舊換上那件白色的羽衣,走到門口,她終於想起自己忘了什麼:「我勒個擦!清玄,我的斑鳩冬菇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