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容塵子、大河蚌等一行人同劉閣老一家共用早飯。
河蚌是個挑食的,且也不習慣與人同食。淳于臨先用碟子替她分菜。河蚌坐在桌邊玩旁邊古董架上的水晶擺件,順便等飯。劉沁芳坐在女眷一桌,不時抬眼偷瞟淳于臨。
淳于臨依舊一身紅衣,黑髮柔滑如絲,長長地垂至腰際。他的膚色白淨如玉,一雙美目眼角微勾,目光清亮溫潤,勾魂奪魄。
那才是真正的妖,就算沉浮於濟濟紅塵,也能讓人一眼看出他不屬於這紛擾人間。
他將飯菜放在河蚌跟前,河蚌柔若無骨般倚在他懷裏,坐相風情萬種,吃相卻半點不知何為斯文。淳于臨的目光卻像要滴出水來:「炸糕已經很甜了,不要再加糖了。」他的寵愛之意由骨子裏滲出來,聲音完全沒有平日的冷淡疏離。河蚌遞了碟子過去,瞪著圓圓的眼睛:「可是人家就要吃糖嘛!」
淳于臨無奈,只得擱了筷子再幫她往炸糕上撒些白糖。
河蚌吃完了炸糕,又伸出筷子去夾香草山芋穌,淳于臨趕緊用筷子壓住她:「你不能全部吃甜食,先喝口粥,今天的小鹹菜不錯,來,嘗一口。」
河蚌嘟著嘴,委委屈屈地用小鹹菜配了一口粥,隨後飛速地挾了一塊香草山芋穌。淳于臨歎了口氣,又給她蘸了個芝麻卷。
莊少衾同行止真人等俱是出家人,男女之間這等親密之舉實在是很少見,幾個人都不好多看。葉甜和容塵子坐在一起,見狀倒是極快地瞄了容塵子一眼。容塵子白袍整潔如新,神色從容、目光坦蕩。
葉甜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完全不在意了,但心中還是有些酸楚。雖然她一直莫名地討厭這個河蚌,並且討厭到骨子裏,但是容塵子從小到大,真正能稱得上喜歡的東西……真的不多。
她起身給容塵子添了粥,強作笑顏:「師哥,今日有什麼安排?」
容塵子沉思片刻:「今日順著草木灰搜索淩霞鎮的三眼蛇,少衾,你細看一下帶回的幾枚蛇蛋,希望能在近期孵化,找到它們的弱點。」他話落,見莊少衾埋頭作沉思狀,無絲毫反應。
容塵子心下詫異,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他頓時一股血直沖了腦門——莊少衾的目光直粘著河蚌那雙小腳。
她用水結了一雙鞋子,鞋身透明,足兩側還遊動著一尾指甲殼大小的金魚。那雙小足隔著魚水,又圓潤又精巧。偏生她坐也沒個坐相,小腳擱出老遠,正好交疊放在莊少衾面前。
莊少衾兩個眼球呼之欲出,他看女人一向只看深溝,從未曾想到一雙足可以美到這般地步。那小腳巧奪天工,容塵子心跳驟亂——他知道那握在手中把玩的滋味,那如玉石一般涼滑細膩的質感。
心思一動,神魂澹蕩。容塵子急忙念了一段清心咒,將目光從那雙美足上移開。他清咳一聲,再不願多想。葉甜自然也發現莊少衾在看什麼,她走到莊少衾面前,二話不說,一腳跺在他腳背上!
莊少衾猛然回神,於眾人面前失態,覺得實在是有損自己國師的威嚴,他也清咳一聲:「蛇卵,嗯,當務之急我們確是需要研究蛇卵。」他一臉嚴肅地起身,往外就走,匆忙進了一個房間。
諸人沉默良久,還是劉閣老自言自語:「國師的早飯還一點未用呢,而且蛇卵……真的不在廚房……」
大河蚌一頓早飯要吃一個時辰,容塵子是等不了的,只能領著徒弟和行止真人先行外出尋蛇。淳于臨將碗筷收回廚房時,廚子們已經在做午飯了。河蚌的餐具都是淳于臨親自洗涮,並且在櫥櫃裏單獨放置,他不願假他人之手。河蚌卻覺得無聊了,她吃得飽飽的,然後她又有點困了。
她打著哈欠:「淳于臨,我先睡會,有事叫我。」
淳于臨應了一聲,埋頭刷碗:「天冷,蓋好被子。」
河蚌將臉貼在他背上,他的衣服柔滑如絲,她將臉蹭來蹭去:「可是我房裏好冷哦。」
淳于臨十分無奈:「那你去我房裏睡嗎。」
河蚌立刻應了一聲,轉身一蹦一跳地走了。
淳于臨刷完碗筷出來,見劉沁芳站在走廊下的鳥籠前。她今日穿了一件櫻花白的夾襖,髮髻上別了一朵綢花,樸素卻精巧的妝扮。淳于臨腳步微頓,只微微點頭便大步前行。
他身後劉沁芳靜靜地立於廊下,手中的鳥食全部散落一地,急得籠中的畫眉嘰嘰喳喳叫嚷不止。
淳于臨行出兩丈有餘,終於忍不住停下腳步。他的聲音極輕,但立場鮮明:「上次的事……對不起。」他是真的不想傷害這個姑娘,但是他更不想讓她再空無希望地癡想,「我從還是一條魚的時候就跟著她了,其實以我的修為,根本就不配作她的武修。所以與其說我是她的武修,不如說我是她的家臣,不,是家奴。」
「我知道!」劉沁芳語聲急切,「我知道你想說什麼。我……」
淳于臨打斷她:「你不知道!如果沒有遇見她,一條三百多年的魚,連人形都不能幻化!她對我而言很重要,非常非常重要!」他垂下眼瞼,目光沉鬱而哀傷,「也許在她眼裏我還什麼都不是,但是我的一切努力,都只為了有一天能站在與她並肩的地方,不為其他。」
話已說絕,劉沁芳閉上眼睛,眼角有一顆眼淚滑到腮下:「我一直就明白。」她轉身向後走,十四五歲的女孩兒,她的神色懂事得讓人心疼,「我一直就明白你有多愛她。只可惜即使我什麼都明白,仍依然不能克制地愛上你。」
眼淚暈花了她的妝,她用雙手捂著臉:「你覺得三百多年很短,可是對我而言,三百多年已經需要耗盡幾世輪回。我真羡慕你們有那麼多的時間可以在一起,可以愛一個人,可以為了自己愛的人而努力。」
她掩面狂奔而去,淳于臨垂手肅立,他沒有去追,三百多年於他而言真的很短,短到還來不及寫完一個開始。
容塵子和行止真人沿著草木灰上尋找三眼蛇的蹤跡,莊少衾在研究蛇卵,浴陽真人帶人巡視劉府上下,保護劉閣老等人,河蚌在睡覺。
淳于臨放輕動作開門,在榻邊坐下來。他不過剛一坐下,河蚌已經卷著被子靠過來。她將頭擱在淳于臨腿上,瞪著圓圓的眼睛算算術:「清虛觀一條,三兩!冒充葉甜一條,六兩。救葉甜,九兩……」
淳于臨撫摸著她鋪了半枕的黑髮,突然俯身在她臉上輕輕一吻。河蚌完全沒有閃避,還在繼續算:「長崗山獵戶兩條,再加六兩……」
淳于臨忍不住親吻她的唇,右手探進被窩,從她腰間探進去。河蚌冷不防握住他的手,倒也沒有生氣:「你又來了!都跟你說過了,你現在的功法是熾陽心訣,以童子之身修煉最佳。」
淳于臨壓在她身上,長期的壓抑,他終於有些暴躁:「可是我需要,就一次好嗎,就一次!」
河蚌用一個水凝術困住了他,又爬到他胸口,以明心訣滌他濁欲:「古往今來那麼多妖,真正成氣候的卻沒幾個。因為生命太久,所以更要忍得,貪一時之快,對你不好。」她第一次提到一個人,神色卻極淡漠,「嘉陵江尊主江浩然也是修習的熾陽訣,熾陽訣易生心火,但千餘年人家都忍了。」
她摸摸淳于臨的臉,又用唇去貼他的額頭:「世間人存活本就不易,妖要存活更難。要想活得久一點,就必須要學會忍耐。」
淳于臨別過頭去,並不言語。河蚌翻個身枕在他臂間,半晌突然道:「你若實在需要,和劉家那個小姑娘也是可以。她是人類,那點陰氣,對你影響不大。」
淳于臨渾身一震,轉頭看她,目光中有心虛、有愧疚、也有些赧然:「你……你知道了?」
河蚌緩緩抬起手臂,她細嫩的右手上一塊紅色的淤痕,淳于臨低頭看自己榻上——劉沁芳送給他那件披風,他隨手擱在床上,而衣上的刺繡硌著了她:「這繡功和她衣上的刺繡很像。」
她語聲平靜,淳于臨輕輕伸手去揉,那雪膚上的痕跡已經淡了:「昨夜硌著的?」
河蚌攬著他的腰:「嗯呐。」
淳于臨凝視她:「可是你一直沒有提。」
河蚌搖頭:「沒什麼好提的呀,你要睡她影響也不大,只是熾陽訣不宜泄陽,次數也不要太頻繁了。」
淳于臨按住她,突然暴怒:「我和別的女人睡覺,你就一點都不介意嗎?!」
河蚌與他對視,良久方緩緩閉上眼睛:「中午我想吃炒米餅。」
淳于臨抓著她肩頭的手突然鬆開,他語聲恨恨:「我先去睡劉沁芳一次,再給你做炒米餅!」
他下榻穿鞋,摔門而去。河蚌睜開眼睛,伸手把玩那件竹青色的披風。那用料真好,繡功也上乘。她的指尖順著那蘭花的輪廓蜿蜒,突然想起這好長好長的一段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