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0 章
日更黨沒臉見人

耳邊火焰的聲音突然靜止,喉間一片甜腥。河蚌怔了片刻,緩緩退後,她以手捂著胸口的傷處,那血從她指縫之間溢出,鮮豔奪目:「淳于臨。」她輕聲喚他,每一個字都帶著疼痛,最後卻什麼也沒說。

淳于臨一直垂首靜立,容色沉靜如深海:「嘗到被人漠視的滋味了麼?」他在笑,眸子裏仿佛隔著一層水光,明亮卻哀傷,「我們在一起三百多年了,而我在你眼裏,不過就是塊儲備糧。只為了神仙肉,你便可以委身別的男人、甚至不惜取他性命!只為了迷惑鳴蛇,你便可以讓我和別的女人同眠共枕!何盼,你愛過我嗎?」他水色深瞳一片茫然,「不,或許我該問,你知道什麼是愛嗎?」

劉沁芳提著短刀站在淳于臨身後,鳴蛇噴出的火焰映著她的臉,那張年輕的面孔,已被貪欲覆蓋:「臨郎,同她說那麼多做什麼?剖出天水靈精才是正事!」

淳于臨緩緩揚起手中日輪,唇被咬出了血:「如果數千年的光陰都不能讓你學會愛,那就學著恨吧。」

他握住河蚌的肩頭,日輪幾番試探,眸中陰鬱一閃而過,隨後右臂用力,將河蚌推出了北角。河蚌的長髮被火焰的熱浪帶起,火光映在她眸中,光華氤氳。鮮血硌在喉頭,她一句話也說不出。

星芒諸角中的人只看見她突然出了北角,容塵子和莊少衾正抵禦母蛇的火焰,母蛇傷勢已重,如能耗死了她,也算是減少己方傷亡,但見河蚌突然沖出來,難免有些不解。最後還是容塵子凝眸冷聲道:「她受傷了?」

莊少衾還來不及答話,陣中母蛇已然注意到了突然竄出的她,那距離太近,母蛇用盡全身力氣,噴出一股藍綠色的火焰!河蚌避無可避,正面迎上。

當火焰觸及那柔美的身體,容塵子心中一痛,突然想到曾經的呢喃細語、耳鬢廝磨,以及午夜夢回時,那鋪了自己半肩的青絲。他隨手抽了一張符咒,還沒來得及看看是什麼顏色。

晚了……他手心裏全是冷汗,一個聲音不斷地告訴他晚了,他有片刻的不知所措。

一聲如同玻璃炸裂的聲響,容塵子幾乎整個人撲在河蚌身上,河蚌裙裾血染,面色蒼白如雪。她似乎也嚇壞了,緊緊抓著容塵子的衣襟,半天不說話。容塵子手中的符咒擋住了母蛇的毒液,迅速將河蚌抱到一邊。河蚌摸摸頸間,那裏一塊護身符已經碎成數塊。那還是上次長崗山上,容塵子系在她頸間的東西。

她埋首在容塵子胸前,許久才抬起頭,容塵子與她對視,離得太近,他能看見河蚌瞳孔中的自己。河蚌眼中的驚痛漸漸淡薄,她依靠著容塵子艱難起身,望定北角的淳于臨。唇邊忽然飄過一陣似藥似花的香氣,她抬眼看容塵子。容塵子劃破手腕,將血餵到她嘴裏。他語氣極盡疏離:「莫這般看我,貧道不願再同你有任何牽連,但今日你在此,俱是貧道相邀。」他施了一個止血咒止住河蚌胸前的傷口,語氣淡然,「貧道雖不便插手你與淳于臨之間的事,卻總不至於就這麼見死不救。」

河蚌胸口已不再流血,疼痛卻分毫未減,莊少衾和行止真人抵禦著母蛇,葉甜也奔了出來,看見河蚌胸前的傷口,她只是冷哼:「天理循環,報應不爽,你就是活該!」

母蛇已快支持不住,大家也都鬆了警惕。容塵子拍拍葉甜的胳膊,輕聲道:「好了,別說了。」

河蚌垂著頭,淳于臨和劉沁芳二人肯定是不會再放過她了,容塵子被她暗算差點丟了性命,連帶葉甜和莊少衾也對她多少帶了些敵意。行止和浴陽同她話不過三句,就算是外面儲水的海族平日裏也是淳于臨在管理,她與所有人的交往關係,都是通過淳于臨在進行。她修行千年,沒有交下一個朋友。她雙眸濕漉漉地望望容塵子,又望望行止真人,很快作出判斷——她只有巴著容塵子才有活路。所以她雖然痛得要命,但還是緊緊抱著容塵子不放。容塵子輕輕推她:「鳴蛇未滅,你先放手。」

河蚌艱難地蹭他,她臉色蒼白如雪,卻還是擠出一絲嫵媚的笑容:「知觀~~」她討好似地喚他,尾音轉了三個彎,容塵子嘴角抽搐,撇開她就欲走。她抱著容塵子的大腿不放,胸口猛烈喘息,面上笑容卻越發討好諂媚,「容哥!容大爺,你救救人家,嗚嗚嗚!!」

這下子不光淳于臨面色鐵青,就連容塵子都啼笑皆非:「貧道並未拒絕,你且放手。」

河蚌一雙眸子亮晶晶地望定他:「不會讓他們殺我?」

容塵子搖頭:「不會。」

河蚌這才放了手,容塵子望了一眼淳于臨,眼中也迸出厲色:「今日誰敢在貧道眼前妄自傷人,休怪貧道手下無情!」

他擱出一句狠話,河蚌這才鬆開小手。容塵子見她胸口傷勢似乎嚴重,還是忍不住問了一聲:「你沒事吧?」

河蚌仰起臉,眸中淚光盈盈:「沒事。」

容塵子便放了手,隨莊少衾和行止真人一同斬殺母蛇。葉甜倒是守在河蚌身邊,冷言嘲諷:「一個人不要臉到這種程度,真是天下無敵了。」

河蚌蹲在地上,她聽見了葉甜的話,張了張嘴卻什麼也沒說。她的水色裙裾也變成深淺不一的紅,像一條絲帶,在透明的水層中洇暈、飄搖,美麗卻殘酷。劉沁芳猶自心有不甘,淳于臨呆呆地注視著河蚌,魂不守舍。

葉甜守在河蚌身邊,見到劉沁芳,她也是一肚子的火:「既然我師哥應下要留她性命,我就要保她安全無虞。誰想要她的命,就從我的屍體上踩過去!」她看看淳于臨,目光極盡鄙夷,「你們倆還真是天生一對,都不是什麼好東西,一對狗男女!」

淳于臨並不辯解,他癡癡望定河蚌,似乎並沒有聽到葉甜的話。

崖下溫度再次升高,幾個人都開始出汗。容塵子回頭見河蚌安安靜靜地跪坐在地上,並無大礙的模樣,不由出言道:「施個凝冰術,將溫度降下去。」

河蚌仰起粉臉看他,目光映著火光,人若虛幻:「我把溫度降下去,你會幫我治傷嗎?」

她語氣裏並不見絲毫虛弱,容塵子便答得毫不猶豫:「會!」

河蚌掐訣,施法時間長了一些,但並無人察覺。溫度再次被降了下去,陣中母蛇已經虛弱得連頭都抬不起來了,火光也漸漸幽暗。就在眾人以為勝券在握之時,一股強大的壓力鋪天蓋地而來,在陣中母蛇身下,赫然露出另一條蛇的蛇頭!

容塵子猛然醒悟——先前漢白玉柱上的浮雕內容之所以重複,是因為陣中原本就困著兩條鳴蛇!他深悔沒有將漢白玉柱的浮雕內容看完,但生死關頭,後悔無用。諸人都退了開來,不用招呼就開始往來路跑。這封印是兩重,想必是母蛇先脫去了一重,方才借著諸人的攻勢破壞公蛇的封印。沒有人敢再動手,當前上策,只能趁公蛇尚未正式脫開二重封印時逃走。

可是河蚌卻跟不上了,她體質本來就差,何況如今身受重傷。她掙扎了幾次想要爬起來,最後只能俯在地上。

容塵子右手牽著葉甜,見她眸中水光和胸前傷口,又有些不忍。一股火焰擴散開來,崖間溫度聚然升高,容塵子再顧不得其他,回身奔跑數步,左臂一展將她攬在懷裏。火舌舔到了他的背,空氣中散發著一股濃郁的香氣。他的汗水滴落在河蚌臉上,卻咬著牙一聲不吭。葉甜心疼得直掉眼淚:「師哥!」

容塵子抱著河蚌,牽著葉甜往前跑,搖搖頭沒有說話。

鳴蛇不甘地怒嚎,毒液獵獵燃燒,火焰舔蝕之後的地方升起縷縷綠色的煙霧。河蚌沾濕懷中的鮫綃,容塵子只覺面上一涼,河蚌用鮫綃捂住了他的口鼻。片刻之後,地縫的出口也近在眼前了。

諸人即將逃走,陣中二蛇又怎麼甘心。只聞母蛇一聲咆哮,一團燃著毒液的火焰噴射而來,正好覆蓋了出口。火焰和毒液片刻不停地堆積在地縫之前。崖間溫度越來越高,諸人心急如焚。河蚌撐著容塵子站立,聲音沙啞:「知觀,我帶你們出去,你會給我治傷的吧?」

容塵子再度點頭:「會!」

河蚌右手掐訣,就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她指尖的時候,一根冰錐直刺淳于臨胸口,淳于臨悶淳一聲,冰錐透胸而過。劉沁芳尖叫一聲撲過去,冰錐猛力將淳于臨拖至地縫出口,透明的水流開始源源不絕地流向河蚌,河蚌抿著唇,眸中無波無瀾。她汲盡了淳于臨體內駐留的水分,在劉沁芳的哭叫聲中,一把將淳于臨扔向地縫出口處,眾人只覺一陣巨力拉扯,眼前一黑,竟然已經入了地縫。

崖下開始震動,連帶地縫中岩石泥土也開始簌簌而落。容塵子斷後,令行止真人領路,莊少衾隨後,清玄、清素、浴陽真人、葉甜,相繼離開,河蚌在他之前,他斷後。至於淳于臨和劉沁芳,無人問起,他也不關心。

河蚌爬過的地方,泥土都是濕濕滑滑的,容塵子跟了許久,終是再度確認:「你還好嗎?」

黑暗中他看不見河蚌的表情,只聽見她的聲音,似乎費了許多力氣:「嗯。」

山石掉落得越來越多,石縫竟有塌陷的跡象。眾人都拼了命地往前爬,葉甜生怕河蚌耽誤容塵子,拼了命地將她往前扯,也不顧那些突起的怪石會不會擦傷她。河蚌一聲不吭,任由她往前拖。

淳于臨只愛劉沁芳了,沒有人愛我了。她皺皺小鼻子,用盡全力往前爬,胳膊和大腿被劃出深深淺淺的傷痕,但是比及心口,那根本不能稱之為痛。

山石蹋陷得越來越嚴重,但出口也近在眼前了。行止真人第一個出去,他將莊少衾也拉了出去,聲音焦急:「地道快塌了,快!」

塌陷的泥石越來越多,好多地方都要刨開積石才能通過。河蚌刨不動,她試了幾次,十指全是血,葉甜已經急得連聲音都帶了哭腔:「臭河蚌你想死就讓開,讓我師哥出來!!你這個賤人,師哥早晚讓你拖累死!」

河蚌咬著唇,不過片刻又繼續刨那泥石。不多時容塵子也爬了上來,兩個人擠在石縫裏早已是動彈不得,他的體力畢竟比河蚌強上許多,不多時便刨開那泥石。河蚌正要上去,突然足踝一緊,她只叫了一聲,便被拖進了石縫裏。她的手滿是血泥,容塵子沒抓住,他手中一空,隨後胸口也是一空,好像心被掏走了一樣。

葉甜伸手進來亂拉,好不容易拉出來一個人,發現是劉沁芳,她呸了一聲,又將頭伸進去:「師哥?師哥你在哪裡?」

劉沁芳哭成了淚人:「臨郎!」她撲在洞口,被莊少衾一腳踹開。莊少衾再次鑽到洞裏,爬行丈餘,遇到正回身去尋河蚌的容塵子,他不顧一切地拖著容塵子往外走:「師兄,生死有命!你身為修道之人,是懂的!」

容塵子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胸口一陣一陣,痛得像要裂開:「我答應帶她出去,為她治傷的,豈可失信於人?」

莊少衾猛力將他拖到出口,葉甜也一把抓住了他,兩個人合力將他拖出地道,山體一陣劇烈地抖動,地縫塌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