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塵子很苦惱。
河蚌晚上真不肯跟他睡了,每天夜裏都呆在葉甜床上。葉甜對它是真的好,還特地做了搓澡巾給它擦殼用。想著它的殼容易幹躁,又往上塗保濕的香膏,塗得這只河蚌整天香噴噴的。每天晚上還給河蚌吃宵夜,惹得河蚌一餓了就夾她的衣角亂扯。容塵子將它強行抱回房裏一次,結果它一直哭到半夜也不睡,還是葉甜不放心,又過來抱回去了。
在葉甜的照顧下,河蚌長得很快,三月中旬已有兩尺長了。這日容塵子去了白雲觀參加法會,特地帶了清韻一道走。清玄和清素一直偷笑——叫你討好河蚌,這下惹師父不高興了吧?
清韻走了,觀中其他小道士廚藝不佳,葉甜只好親自下廚了。清玄和清素無事時幫著照看河蚌。葉甜在地上鋪了一層涼席,它在中間爬來爬去,消耗精力的唯一辦法,就是把玩具從清玄手上夾過來,爬到清素面前。清虛觀知觀容塵子的兩大高徒,就坐在涼席左右兩邊的蒲團上,邊看經書,連拈著個繩編的玩具等它來夾。
一個沒留意,它就夾住了清玄的手。那時候它的殼已經算大了,夾在指頭上還是疼。清玄皺了皺眉,還是低頭,突然耳畔一陣笑聲,清脆若銀鈴。清玄、清素同時抬頭,便見涼席上坐著個六七歲的小女孩,身上是水色的泡泡裙,頭上梳了個雙髮髻,甜甜的齊劉海,鬢邊別著一朵潤白如玉的寶石花,耳邊還戴了兩顆紅珊瑚珠,小小的腳丫又白又嫩,卻仍舊沒穿鞋子。
她粉嘟嘟、白嫩嫩地趴在清玄面前,瞪著圓圓的大眼睛看他。
清玄生怕驚著了她,卻又不知怎麼跟她打招呼——這模樣叫什麼都彆扭。清素也有些受驚過度,喃喃地道:「師父這是造孽呀……猥褻兒童啊,人家還這麼小……」
清玄啪地一巴掌拍在他頭上:「胡咧咧什麼!師父的事也是你能多嘴的!」
兩個人瞅了河蚌半天,終於河蚌堅持不住人形,又變了回去。它閑得無聊,又繼續夾玩具玩接力。清玄、清素還沉浸在方才的震驚之中。
晚間,葉甜正在給河蚌餵湯,外面就傳來清貞的聲音:「師姑,師父回來了。」
葉甜還沒有應聲,河蚌就已經掙扎著往外爬,葉甜還比較欣慰——它終於還是想師哥了。河蚌爬出了涼席,拼命往門口爬,容塵子和清韻剛剛上得山來,見它吃力地爬過來,眸子裏暫態有了光彩。他輕輕將它抱起來,摸摸它噴噴香的外殼:「在家裏乖不乖?」
河蚌在他手上不斷地掙扎,容塵子只得將它放地上。它一脫了束縛,立刻就往清韻身邊爬,夾著清韻的褲管要他抱。清韻清咳一聲,小心翼翼地看看師父,又看看眼前一副熱情模樣的河蚌。不得已傾身將它抱起來,話卻是對師父說的:「又長胖了呢。」
容塵子站在原處,表情嚴肅,許久才道了一聲:「嗯。」
清韻只是象徵性地抱了抱,立刻就還給師父,不顧河蚌熱情地挽留(河蚌夾著他衣服),他扯出衣角就往房間跑。河蚌只有呆在容塵子懷裏,容塵子回到觀中,就發現了異樣——它或許可以化形了,觀中仙靈之氣四溢開來,令草木繁茂、清泉更盈於往常。敏感的飛禽開始群集于淩霞山,都想沾點仙氣,說不定有緣得道。
容塵子緊鎖了眉頭,突然輕輕歎了口氣。
晚上,河蚌還是想往葉甜那裏爬,容塵子圈著它,他殺妖除魔、匡扶正義什麼的比較在行,討女孩子歡心是真不行。不到片刻河蚌就哭成了個淚蚌。容塵子不慣它,想著不能養成壞習慣,所以晚上從來不餵她,這樣她日間便能多吃點,睡眠也足。白天自己做完早課就將它扒拉起來玩,它的作習時間也會非常規律。
但河蚌明顯不喜歡這樣的時間安排,它不斷張殼,爬來爬去地表示要吃宵夜。容塵子這個人極有原則,寵則寵矣,然定下的規矩就不能變通。所以他摸摸河蚌的殼:「晚上不能吃東西,睡覺!」
河蚌嗚嗚地哭了一陣,見他確實是沒有理自己的意思,也就縮在殼裏不動了。待容塵子呼吸漸沉,它覺得這個老道士肯定是睡熟了,就悄悄從榻上爬下來。落地的時候站不穩,摔得啪嗒一聲巨響。把容塵子都驚著了,忙傾身去看它的殼。千年老殼,沒那麼容易摔壞,只是它在殼裏被顛得不輕。
容塵子覺得是收回主權的時候了,再不給立個規矩,以後不知道要驕橫成什麼樣。他將河蚌抱回來,二話不說就用胳膊壓著:「哪也不准去,睡覺!」
河蚌在他胳膊下翻來覆去爬不出來,一急之下,它蓬地一聲變成了個六七歲的小女孩,靈活地從容塵子腋下鑽出來,就要往葉甜房間裏跑。容塵子的震撼遠比清玄、清素來得強烈。他一把拉住河蚌柔軟的小手,將她扯回榻上,心裏卻糾結不下——這……還讓她和自己一起睡嗎?
河蚌可不管那麼多,想盡辦法要掙脫他的手。容塵子啼笑皆非,他堂堂一個道門宗師,總不能和一個小姑娘拉扯。當下便牽著她的手腕:「好了!我送你去小葉那兒。」
河蚌嘟著嘴一臉不高興,幸好聽見葉甜,她張開雙臂,容塵子微怔,終於明白過來她是要抱。他抱起河蚌,也發不了脾氣,惟有苦笑。
葉甜原本已經睡了,開門見容塵子抱了個嬌俏的小女孩,她微微一怔,隨即就反應過來,一臉驚喜:「呀!可以變成人形了啊!過來我看看!」
河蚌見到她也開心,伸出雙手就去摟她的脖子。一大一小兩個女孩互相打量,葉甜甚至已經在想給她梳個什麼新髮型了。容塵子站在門口,難道……這真沒自己什麼事?
然而次日,葉甜和容塵子做完早課,河蚌還在睡覺。清韻正在為河蚌做藕粉丸子,山下便有人找來了。一看來人,容塵子就變了臉色。來人見他倒是一臉笑意:「知觀,別來無恙?」
容塵子微怔,隨後微舒袍袖,以禮相迎:「龍王陛下,大駕光臨敝觀,有何要事?」
來人竟然是東海龍王,就連葉甜都變了臉色。她倒是想得周到,立刻就給清韻施眼色。可惜清韻太笨,他以為葉甜擔心河蚌餓著了,忙端了藉粉丸子去餵她。
龍王白須白髮,頭上長角,面色倒是和善:「知觀,實不相瞞,這次來只是接回我淩霞海皇。昨日見星象,她傷勢應該已然大好,就不勞煩知觀再代為照料了。」
容塵子雙手一緊:「陛下此話何義?」
老龍王笑容不變,氣度不凡:「知觀何故明知故問?鳴蛇一事,乃妖渡仙劫。何盼本就是我海族官員,咳,這個除掉鳴蛇,也算是替天行道,所以這個……受了傷也是工傷嘛。咱們海族的福利一向不錯,何況我們淩霞海皇這是見義勇為,也是我們海族的光榮啊。本王當然要親自來接她了。」
這下別說容塵子,葉甜都明白了:「我說,你們還真能不要臉到這種程度啊!」她悖然大怒,難怪龍王當初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他早就打好了如意算盤,讓何盼成仙之後留在海族。如今河蚌身負風、水靈精,又渡了仙劫,瞬間身價百倍,走到哪裡都是搶手貨,他倒好,先下手為強了。
容塵子皺著眉頭沉吟不語,葉甜可不給面子,她馬上就改了口:「沒有!她……她她……」葉甜一咬牙,也橫了心,「她殺鳴蛇的時候就死了!你要河蚌倒是多的是,後山石泉,你自己去捉吧!」
龍王自然不是這麼好忽悠的,他起身,微一揮手,後面便出現有十幾個章魚,每條章魚頭上都頂著一碟吃的。葉甜以手撫額,就連容塵子都閉上眼不忍再看。不過片刻,外面一個聲音歡呼著越來越近:「嗷嗷,海參!蔥燒海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