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5 章
飄風終朝,驟雨終日

禦香庭離淩霞鎮已經有五十多裏路了,容塵子也不急,給河蚌折了個小毛驢慢慢走。河蚌手裏拿著十幾串糖葫蘆,一路東張西望,開心得不得了:「知觀,你看那邊有賣河蚌的!」

那小驢走得穩便,容塵子也不怎麼經管。他行到路邊,看著桶裏一堆吐著泡泡的河蚌,不知為何就心軟了,停步將蚌連桶全買了,也無他話,找了個小河全放生了。回來時那河蚌還在吃糖葫蘆,小毛驢不緊不慢地往前走,她嘴角沾著亮晶晶的糖渣,兩頰鼓鼓的。夕陽晚照,風吹柳絲,平淡的風景莫名地就添了一抹亮色。

前行不遠,容塵子就遇到了一個他絕計不想看見的人,這個人從後面追了上來,緊盯著毛驢上的河蚌,語聲中滿是不可置信的驚疑:「盼盼?」

河蚌回過頭,就看見了江浩然。他身著一襲淡金色的長袍,玉冠束發,一雙手質如金玉。千餘年,他也褪卻了當年的稚嫩,有了一方之主的氣勢:「盼盼,真的是你?」

河蚌又含了一粒山楂在嘴裏,斜睨他。那小毛驢與容塵子本就心意相通,這時候倒是往後跳了兩步避開他的祿山之爪。

「江尊主,別來無恙?」容塵子神色疏淡,江浩然似乎這時候才注意到他,雖然百般不願,卻仍是先見了禮。河蚌有吃的也不著急,就坐在小毛驢上揪驢耳朵玩。江浩然也漸漸平復了情緒,他看了容塵子一眼,正好對上容塵子的目光,他也有了計較:「此處不是個說話的地方,知觀,我們且借一步說話。」

容塵子身如山嶽,不卑不亢:「貧道同尊主無舊可敘,亦無話可說。尊主若無旁事,還請借過。」

江浩然可沒有龍王好打發,他對這只河蚌的習性再清楚不過的。誰給吃的她就覺得誰最好,而容塵子雖然方正嚴厲,但對她也是真有情義的,若是由著他養下去,日後再想要回就難上加難了。心下一思忖,他便攔住了那頭小毛驢:「知觀,我與盼盼之間有點誤會,您是出家人,便應修清虛之道、覓長生法門,這些凡塵俗事,您就不必摻和了吧?」

小毛驢跳回容塵子身後,容塵子將河蚌從驢背上抱下來,攬在懷裏。河蚌在他懷裏吃著糖葫蘆,他伸手細細拭淨她唇邊的糖渣,沉默了很久方道:「出家也可以還俗。」

江浩然微怔,連河蚌都目帶驚詫,容塵子微微一笑,摸摸她的頭:「只要下定決心,原沒什麼事是不能解決的。你若要名分,我入世便是。」

河蚌隨即又低頭吃果子,不說話。

江浩然上前兩步,容塵子一手格住他,二人寸步不讓,就這般對恃。江浩然長年禁欲,又修的外家法門,脾氣難免暴烈,這時候早已不耐:「知觀這是要同本尊主動武嗎?」

容塵子右手握住背上寶劍,威怒不揚,神色淡然:「以你我身份,本不應作意氣之爭,但若關乎於她,貧道絕不相讓。江尊主若再上前一步,今日只怕要血濺此處。」

「好!很好!」江浩然怒極反笑,他雙手交握,發出金屬相擊的聲音,「本尊主倒要看看,今日到底是誰血濺此處!」

容塵子將河蚌放下,二人狹路相逢,畢竟時候不對。若河蚌長大了,性子穩了,自然也會顧全大局,不讓他們真刀真槍打起來。但如今河蚌智商如同七八歲幼童,正是貪玩的時候。她巴不得看熱鬧,哪裡想得到那麼多。

容塵子將她抱到小毛驢上,又從包袱裏取了些果子給她,柔聲安撫:「先墊墊肚子,馬上就好。」

河蚌吃著果子,又看了一眼江浩然。江浩然雙手金光湛湛,眸中怒火熊熊:「不必擔心,你死之後,我自會好好照顧盼盼。」

容塵子並不理會,兩個人都是有身份的人,要比劃也要選個像樣的地方,總不能站在路中間。就近有一條溪流,人跡罕至,是個爭風吃醋的好地方。小毛驢駝著河蚌站在柏樹下,江浩然站在溪澗中央的一塊岩石上,容塵子站在他對面,三月春風撫面而過,夕陽漸沉,暮□臨了。

江浩然性子火暴,自然是他先動手,容塵子凝神斂氣,不過瞬間,他便平和如晚風。四下無人,江浩然便起了殺心。雖然容塵子是星宿轉世,但如今他未歸神位,也不過是個凡胎。而自己卻至少總有千餘年的道行,要殺他還不是易如反掌?

真要說來,他與容塵子並無仇怨,但河蚌居然同容塵子有過肌膚之親,他雖仍想將她帶回江家,但說一點不介意卻也是自欺欺人之言。他自出生便是江家指定的繼承人,可謂一生順遂,有些事難免耿耿於懷。這時候正逢良機,難免不願錯過。

容塵子是道家仙師,江浩然乃武道翹楚,二人交手的場景可謂是百年難遇。暮色籠罩下的溪澗不時泛出金色的奇彩,江浩然一雙手在淺淡的暮色中看來分外醒目,河蚌啃著糖葫蘆,駝著她的小毛驢也不吃草,在樹下呆呆地站著。她揪揪驢耳朵,也十分無聊:「你們誰贏了誰就帶我去吃東西嗎?」

江浩然掌風如刃,攪亂一澗溪水,水珠賤散開來,斷枝穿葉。聽得河蚌言語,他語態森然:「容塵子,你若退讓,尚有生理。」容塵子神色淡然,應對之間從容不迫。

江浩然本就走剛猛一路,對上容塵子,漸漸竟如擊中流光晚風。上次二人交手,他一直認為容塵子不過是趁他不備,僥倖得勝。這時候心中卻漸漸冷凝,論消耗他尚未露頺勢,但他是妖身,千餘年的道行,容塵子是道士,竟然也未施半點道法。他的乾坤袋懸在腰間,但他始終沒有試圖取過符咒。

江浩然口上不言,心下卻也不得不承認——所謂君子風範,便是如此了。

他雖好勝,但也著實不算壞,這般想來,殺氣便弱了。容塵子何許人,自然有所察覺,八卦拳法講究借力打力,他氣息均勻,幾乎沒有損耗。但他也不想同這個嘉陵江尊主兩敗俱傷,修道之人,所習法門本應貴生渡人、替天行道,用以爭風吃醋實在不是修道者應行之事。但他立場堅決:「江尊主,貧道還是那句舊話,你我之間本無仇怨,但小何一事,絕無餘地。如若尊主執意相阻,今日你我只能在此一決高下,不死不休。」

江浩然略微猶豫,容塵子輕身一縱,已至河蚌身邊。河蚌只覺腰間一緊,已經到了容塵子懷裏。他的道袍有些舊了,卻格外妥貼,河蚌將臉貼在他胸口,他向江浩然點頭示意,施騰雲之法,轉眼千里。

晚上,在禦香庭吃過佛跳牆,容塵子要了一間上房。掌櫃的見出家人帶著個嬌俏的小姑娘,難免多看幾眼。容塵子雖有窘色,但讓他放河蚌獨宿卻是萬萬不能的,是以也就厚起臉皮不作理會了。

河蚌本就身體不好,如今玩了一天,也早就累了。她往榻上一趴,就一動不動地睡著了。這段時間她食物充沛,長得也快。如今已經如十三四歲的豆蔻少女,真身也長有四尺了,再長幾分,也就達到盛年了。她蜷在榻上,容塵子彎腰幫她脫了鞋子和羅襪。

那雙小腳又白又嫩,容塵子指端不由生出幾許留戀。他反復把玩,那冰雕雪琢的玉足間一道紅痕格外刺目,他反復摩挲,心中漣漪漸生——民間女子,十三四歲已可嫁作人婦,如今她應該也可……

此念恰生,他又羞慚不已——她如今仙體未成,還只是個天真稚子,自己又豈可行此下作之事?

他更衣上榻,在河蚌身邊躺下。河蚌咂了咂嘴,返身依偎到他懷裏,朦朦朧朧地叫了一聲:「知觀。」

容塵子低低就了一聲,初生的欲念都化作了繞指柔情。

次日一早,天還沒亮,容塵子就帶著河蚌回了清虛觀。河蚌還在睡覺,容塵子小心翼翼地將她放在自己臥房的床榻之上,遂領著弟子做早課。河蚌正睡得香,突然被人抱起,她只以為容塵子早課後返轉,嘟嚷了幾聲又繼續睡。來人抱著她一路前行,彼時正值旭陽初升,河蚌微微張殼便被金光刺得睜不開眼。

她語聲還帶著睡意未盡的朦朧:「知觀,我們要去哪?」

抱著她的人也不答話,只是將一塊荷葉肉餵進她的殼裏,那肉又香又嫩,入口即化,餘味中還帶著荷葉的清香。河蚌便更不睜眼了,她吃完就張張殼,對方便會再餵她。她有肉吃,哪管人家腳步不停,身若疾風。

約有一刻,突然身後一聲怒喝,來人突然停了下來。河蚌張張殼,對方又給餵了一塊肉,她還沒來得及咽下去,就聽容塵子語態盛怒:「江尊主,做出如此偷雞摸狗之事,有失體面吧?」

河蚌這才張殼望過去,只見那個抱著它的男人身形高大、顎下美須如舊,不是江浩然是誰?她拱了一下,欲從他懷裏爬出來,江浩然忙又餵了她一塊肉。她吃著肉,暗暗猜測江浩然這次帶了多少肉出來,真是太美味了!

這樣一想,她又想多呆一陣——反正容塵子會來救她的,她多呆一陣說不定還可以多吃幾塊呢!

想法未畢,容塵子已然拔劍相向,江浩然幾經思忖,這淩霞山本就是他的地盤,清虛觀建觀幾代,護山大陣經代代加強,威力可想而知。若要強行動手,只怕也討不得好去。只是河蚌……他低頭看看那個還在嚼肉的河蚌,心中輕歎一聲,終究是將她放在地上。

見他已有去意,容塵子也就收了殺意,但此人一天不死心,只怕自己也將終日防備警惕,難有寧日。他怒視江浩然,江浩然冷哼一聲,轉身欲走,只覺足下一沉。他低頭,見那河蚌夾住他的褲腿,這貨毫不客氣:「剩下的肉呢,」她在他腳邊撩來撩去,「你到底藏到哪兒去了……」

觀中諸小道士都捂著眼睛不忍再睹,容塵子一把將她扯過來,冷聲吩咐弟子:「清玄,送客!」

這事雖然就這麼平息了,然容塵子心下始終不安定。葉甜自然明白他的心思,江家是世家,勢力龐大不說,門下好手也多如過江之鯉。今日江浩然被發現了,明日後日呢?她遲疑許久,終還是忍不住勸容塵子:「如今……她也長好了,師哥莫若就同她……也讓江浩然死了心。」

她畢竟是個姑娘家,說這些話,已然面紅耳赤了。容塵子也不好和她談這些,但他還是有自己的顧慮,本來想讓河蚌多玩一陣的,如今看來,她心性始終不定,竟然任由江浩然抱著就跑。

回到房裏,河蚌在榻上夾繩編的蚱蜢,容塵子掐了個指訣將她化為人身。她腦後斜紮著個花苞髻,嬌俏粉嫩,如同水晶娃娃。如今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直望著容塵子,眸光瀲灩。容塵子微抿薄唇,半晌似乎下定決心,緩緩褪去衣袍。河蚌還不解,往常容塵子做完早課只是陪她睡會,從不脫衣服的。

容塵子只著中衣上得榻來,不由分說將她壓在身下。她睜著大大圓圓的眼睛,目光無邪。容塵子吻過她的額頭,雙手解開她腰間的蝴蝶扣,那身子剛剛發育,如同五月枝頭鮮嫩多汁的櫻桃。容塵子喉頭微咽,他本就是個方正古板的人,即使壓抑許久、愛不釋手,卻終究不好多看。

他褪了她的衣衫直奔主題,河蚌痛哼一聲,伸手攔他:「知觀,疼。」

她還太小,也太緊,容塵子頸脖漲紅,這時候他也收不住手,只能含糊道:「忍一下。」

雖久未親近,但此番仍耗時甚久。河蚌先前還叫痛,後面就不說話,銀牙緊咬,眸子裏全是將溢未溢的水光。容塵子有意延長了時間,她卻一直未情動,眉間眼底都是疼痛之色。約摸半個時辰,容塵子終於收了,他如今仍是凡人身體,恐濁精汙她仙體,也未布給她。

待起身之後,他極快穿戴整齊,又打水給河蚌擦洗。河蚌不說話,不過片刻又蜷在榻上睡了。

午間容塵子接待香客,回房時發現河蚌不在榻上,他心中一驚,許久方才在密室的軟榻上找到她。見她闔目似睡,他也未曾驚擾,靜靜地回到自己榻上入定調息。晚膳河蚌不肯去膳堂,清玄、清素是有眼色的,自然送進了師父房裏。河蚌卻也沒吃多少,容塵子看著碟子裏剩下的菜色直皺眉頭——她確實極少有胃口不好的時候。

夜間給她把脈,也沒發現有何不適。問她也不開口,容塵子也略有些覺得可能上午唐突之下弄疼了她,安撫了好一陣,最後無法,又去山下買了糯米雞。有葷菜,她胃口好了些,卻仍舊悶悶不樂。

夜間,容塵子睡到半夜,伸手摸摸榻邊,空無一人,方才想起她還睡在密室裏。自二人相處以來她便很少離他,平日裏多是粘他粘得緊,他心中不安,終是披衣起身。

密室的牙床上,河蚌睡得不安穩,小臉上猶有淚痕。容塵子上榻,將她抱過來擁在懷裏:「到底怎麼了?告訴我。」

她聞問不答。

次日晨,祖師殿。容塵子依舊領著諸弟子做早課。

「希言自然。故飄風不終朝,驟雨不終日。孰為此者?天地。」經講到一半,他突然歎了口氣,古來情絲最難剪,其實主宰萬物的又何止天地?她若不展顏,自己的心境又何嘗不是飄風終朝,驟雨終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