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蚌鬱鬱不樂,容塵子自然也心焦難安。清虛觀的天似乎又晴轉多雲了。諸小道士這次不知道發生了何事,卻連走路都小心翼翼,仿佛路上埋著火雷一般。為了讓天氣好轉,諸小道士採取曲線救國的方針,變著花樣給河蚌做吃的、買玩具。清素還特地將一隻貓喬裝打扮,假冒神獸腓腓逗她開心。
大家不懈努力,她總算精神了一些,卻仍不喜容塵子碰觸,特別一入夜,她寧可睡密室,也不和容塵子同榻。
容塵子有些無措,他飽讀經書無數,降妖伏魔萬千,但哄女孩子和自己同榻而眠,真的不是他的強項……只是有些事情,旁人是真幫不上忙。他也顧不得身份了,私下裏從諸多道經中找了兩本房中秘術,于月黑風高、四下無人之時老著臉皮翻上一翻。
兩本秘術非是街頭黃書,描寫可謂十分正經,配圖也注意了馬賽克,但饒是如此,容塵子也是面色緋紅——月黑風高,四下無人,一個平日裏道貌岸然、正顏厲色的出家人倚在床頭看這種書……怎麼想也會覺得有點猥瑣吧?
啊不,尼瑪不是有點猥瑣,實在是太猥瑣了好不好!!
容塵子幾經猶豫,最後望望密室的方向,他咬牙打開書頁,細細翻閱。書中自有顏如玉,那些招式聞所未聞,翻過幾頁,他不由也生了幾許感慨——世間知識果然還須廣聞博記呀,當初如何想得到這些法門也有用得著的時候……
他這邊研究秘術,那邊河蚌可呆不住。天氣漸漸有些熱了,她更依賴水源了。平日裏容塵子防火防盜防龍王,都將她擱在眼皮子底下,不許離開清虛觀,連後山石泉也不許單獨去玩。她實在無聊的時候就去膳堂,往水缸裏一栽就不起來。
先前還有早起的小道士無辜路過,見她跪在水缸前,整個腦袋都擱在缸裏,半天一動不動,嚇得對方魂飛膽喪。後來倒是見慣不怪了,只是給她換了個更大的水缸。
再後來呢,清玄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就領著眾弟子在師父院子裏挖了個大池塘,用青石條將四周砌得嚴嚴實實的,每日裏引後山石泉之水注滿,專門供她玩耍。她這才開心了,也不再鑽水缸了,整天泡在水塘裏吐泡泡。
容塵子心下歎氣,以往呆在密室裏,至少他晚上還可以過去陪著睡一會兒,現在好了,呆池塘裏……
但既然河蚌喜歡,他也無二話,還在晚間離魂去了南海,偷摘了些蓮花養在池中。此蓮不需塵泥,入水即綻,四季皆花期,清華無比。河蚌躲在碩大的粉荷花苞之下,于蓮葉間探出半張臉看他。嬌花照影,人比花豔,容塵子不由就下了水。
她在水中荷下嬉戲遊走,衣袂如紗若隱若現,容塵子幾番抓她不住,索性握住她衣裳一角。她掙扎不脫,終是被扯到身前,容塵子靜靜望她,綠水荷花映照著她的臉,那眼波尤勝碧水溫柔。他心下微動,忙斂住心神,低聲哄:「回房,明日再玩。」
河蚌不依,在水裏,她整個人光彩煥發,那浮光逐笑、伊人身若翩鴻,容塵子縱然根基深厚,也有些不能自持了。他將河蚌扯到蓮葉下,輕輕吻過她溫潤的雙唇。
河蚌居然沒有抗拒的意思,容塵子貪戀那驚世容光,難免與她擁吻許久。待醒過神,他又自責不已——如今青天白日,乾坤朗朗,他竟在院子裏同她……這成何體統!他鬆開河蚌,她輕軟如雲朵般的衣角在他掌心一滑,人又調皮地遊走了。容塵子輕聲歎氣,掌心中絲滑尚留。
次日一早,淩霞鎮鎮長特地上山求見容塵子,禮請他前往淩霞鎮的祭天台主持一場法事。原是淩霞鎮經鳴蛇一事,鎮民們俱都嚇得不輕,好不容易回復了元氣,便想著啟醮作法,一則為鎮子祈福,二則也安定一下人心。
這是理所當然的事,容塵子自然不曾推拒。河蚌是個十處打鑼九處都在的傢伙,自然也是要跟著去的。容塵子知道抵不過她的糾纏,索性也就爽快地答應帶她一併前往了。只是臨行前仍是叮囑良多:「山下民風純樸,對男女之防更是極為看重,你要同我前去也使得,只是不可如在觀中一般任性放肆。何況我此行是前往設壇作醮,乃嚴肅之事,你要聽話,萬不可胡鬧。」
河蚌瞪著水汪汪的眼睛,也不知聽進去了沒有。容塵子歎了口氣,見院中無人經過,遂將她攬在懷裏,只輕輕一擁:「非是我不允你親近,只是我畢竟是道門中人,今又執掌清虛觀門戶,縱有私欲,也萬不敢因吾一人玷辱道家門風。你若心存疑慮,待法事一了,我便脫冠還俗,此後你要如何,便都隨了你。」
他神色嚴肅,河蚌身體還沒長成,腦子不好使。她想了半天,終於想明白了一點:「你是說,如果我要你還俗,這次就不許去看法會嗎?」
容塵子啼笑皆非:「嗯,但是以後我會帶你去很多地方。」
河蚌開始作算術:「可是你不還俗我還可以去看法會,以後你還是會帶我去很多地方的!」她終於得出答案,「那你不還俗吧,我要去看法會!」
……
容塵子開始收拾行裝,因著上次鳴蛇之禍,這場法會也格外隆重,要準備的法器也就極多。容塵子帶上九個清字輩的弟子一併下了山,觀中事務交給葉甜處理。葉甜也無二話——法會什麼的,她參加過無數場,實在是無聊透了。還不如呆在觀中自在。
只是她對容塵子帶河蚌出門還是有些不放心,如上次一般將河蚌吃的、穿的、玩的都裝了滿滿一箱。河蚌臨走時還偷偷俯在她耳邊說悄悄話,逗得她哈哈大笑。經過這次災禍,二人的嫌隙倒是冰消雪融了,河蚌待葉甜比待他更親。
容塵子是個細緻的人,不免又囑咐了葉甜一番,這才帶著河蚌和一干徒弟下了山。
山下自有一干人前來迎接,來人太多,容塵子怕河蚌亂跑,吩咐她呆在馬車裏,哪也不許去。河蚌噘著小嘴,滿臉不高興。容塵子十分無奈,只得以眼神支付自己弟子清韻。清韻頭皮一麻,卻也不敢逆師父的意思。
容塵子下得車來,便看見劉閣老,他上頭有人,官府對他自然百般照顧,這次災禍劉府上下也並無損傷,只是劉家小姐劉沁芳失蹤了。鎮上突遇變故,魍魎魑魅橫行,他也顧不上這個女兒。這會兒容塵子到了,他一如以往的熱情:「知觀,許久不見,知觀別來無恙?」
容塵子打了個稽首,權作回禮:「一切安好,勞煩閣老掛念。」
劉閣老同他把臂而行,還是想讓他推算一下自己女兒的下落。河蚌又豈是個閑得住的?她呆在車裏就跟墊子上長了刺似的。清韻怕她當眾搗亂,讓師父下不了臺,只得從包裏掏出幾根素鴨脖哄她。這是他最近研製出的新菜色,雖然自己不嘗,但看河蚌的表情就能知道這東西到底是個什麼味道。這東西是鑽石級法寶,他做得也不多。
河蚌有素鴨脖耐心倍增,也就不管前面二人了,呆在車裏慢慢啃。
劉閣老的意思,仍是請容塵子下榻自家別苑,容塵子覺得劉府人多眼雜,難保這次又鬧出點什麼事來。何況河蚌本就活潑好動,與旁人同居一宅,總是不便……這般一想,他便婉拒其意,帶著諸弟子住在鎮長特地為他安排的客館之中。
客館雖不比劉府奢華,但勝在環境清雅。馬車在朱門之前停下,容塵子也停住了腳步,他素來在淩霞鎮便頗有威望,這個日子又兼著大災過後眾人心有餘悸,故而等在門口的人更多。那時候民風純樸,他為眾人奔走,眾人難免要送他些瓜果、雞蛋什麼的。
他反正推拒不得,索性便讓諸弟子收下了。鎮民送了東西,反倒心安了,圍著他問些八杆子打不著的事兒,比如自己老婆這胎懷的是男是女、比如前些日子老餘家的母豬咬死了自己的小豬,會不會是不詳的預兆等等。
然而這一切問題,都在一瞬間止住了。聚著好幾百人的客館門前,突然靜得落針可聞。容塵子回過頭,只過馬車裏,那河蚌掀簾而下。早上她惦記著要出門,死活不讓葉甜梳頭,最後出門時順手摘了幾串鈴蘭,編了個頭環。雪白嬌小的鈴蘭花在她發間額際綻放,那一身羽衣被風吹起,朱陽鍍光,她像是清晨繁花之間的精靈。
諸人張大嘴巴,人群死寂。許久方有人低聲問:「這這這,這是誰家仙姑?」
有人用更低的聲音答:「她你都不知道?!咱知觀的鼎器,長得那叫沉魚落雁,以前咱去觀裏上香,還看見過她出來玩。清玄小師父追著哄呢,嘿嘿。不過那時候看起來沒有這麼小……難道雙修之術真的如此神奇,居然能讓人返老還童?!」
「呸,你懂什麼呀。知觀本就是神人,她承接了知觀那麼多雨露恩澤,咳咳,肯定會今年二十,明年十八呀!」
「這礀色,怕是仙女也給比下去了,難怪知觀神一樣的人物也動了心……」
容塵子被人議論得想死,那河蚌卻絲毫不自覺,她蹦蹦跳跳地走到容塵子身邊,足踝間的紅線金鈴聲音清悅:「知觀,今天就住這裏嗎?」
容塵子厚了半天臉皮還是沒去牽她的小手,只低低地嗯了一聲。她便率先向院子裏跑去:「那我先睡會,走了好久的路,累死人家了!」
她跑起來像一隻滾動的雪球,諸人的心仿佛都跟著那節奏顫慄了。容塵子鼻端尚有餘香,卻駐足原地,不能跟上。師父不好去,清韻只有在後面追,心裏暗道——師娘,您今天根本沒走路好不好!下山後您坐的馬車,下山前的山路師父抱了半截,後半截您老騎的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