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2 章
出書長章節版(接79章)

次日,容塵子剛剛梳洗完畢就被于琰真人叫進了書房,容塵子雖執掌清虛觀門戶已久、在道宗也是的德高望重,但在這位師長面前,還是頗為拘謹。于琰真人在書案前坐下,許久才開口道:「聖上傳下話來,這次鳴蛇之事鬧得人心不安,怕是上天降罪於我朝,命令道宗設壇作國醮。」

容塵子亦神色肅然,所謂國醮,不同於一般的齋醮。道門齋醮,分為上三壇、中三壇和下三壇,其中上三壇乃為國祈福,中三壇為官僚所設,下三壇為士庶設之。而內中上三壇,又分為順天興國壇、延祚保生壇、祈谷福時壇。而國醮,即順天興國壇,含星位三千六百,乃普天大醮。起規模之宏大自不必說。

于琰真人喝了口茶,將話說完:「上次國醮,吾師尚在,由他任高功法師。如今吾師仙逝已久,聖意本是讓貧道代之。但是,容塵子,吾已到知天命的年紀,這道宗後輩之中,誰有領袖之才?少衾雖道法精湛,終是性子頑劣;吾徒守義忠厚有餘,終缺乏歷練。」他望定下方垂首肅立的容塵子,又歎了口氣,「道宗早晚是要交到你手上的啊,紫心好友臨去之前百般囑咐,一直以來,吾亦誠惶誠恐,唯恐凡名俗事,誤了你的修行。」

容塵子如何不理解他的良苦用心,當下欲開口,于琰真人擺手,「但今吾觀來,只怕壞你修行的正是紅塵色相、粉紅骷髏啊。如今我已奏明聖上,推舉你出任高功法師。日後道宗都將以你馬首是瞻,你得做出表率,那女子……身懷異術,雖領仙籍不登仙道,恐心思叵測,你萬不可再留於身側。」

二人密談了足有一個時辰。河蚌都吃完早飯了,容塵子這才出來。見他心事重重,河蚌習慣性地往他身上靠,「那個老頭兒說我壞話啦?」

「不可無禮。」容塵子啼笑皆非,終是恐于琰真人見怪,將她帶到房裏,在桌前坐下來,「于琰真人今日同我一番長談,對你甚是放心不下。」

河蚌整個人都趴在他懷裏,嬌俏的小臉上皆是不滿,「那你要趕我走嗎?」

容塵子握住她又軟又嫩的小手,指腹輕輕摩挲,「別胡說。」

河蚌整個人都窩在他懷裏,「那他不喜歡人家怎麼辦?」

「于琰真人終究也是用心良苦,如今他對你知之甚少,難免心存憂慮,待假以時日,必會理解。」容塵子軟玉溫香抱滿懷,倒也沒有忘記正事,「查看一下大風坡逃走的妖物吧,務必在它再次傷人之前阻止它。」

河蚌還是有些不放心,「即使他不喜歡我,知觀也不會聽他的,對吧?」

容塵子啼笑皆非,「嗯,別胡思亂想。」

下午,宮中來人宣旨。也不知道莊少衾報了些什麼功勞,總之聖上龍顏大悅,將眾道士都嘉獎了一番。甚至提出請容塵子入宮小住,以便請教道家方術。對此於琰真人力勸容塵子前往,如果得到朝廷的支持,不管是對道宗還是容塵子自己都將大有助益。

那時候河蚌在房裏吃爆米花,玉骨別出心裁給炒的,她十分喜歡。玉骨倒是機靈,先去外面聽了消息,回來報給河蚌。河蚌抱著紙筒,心思似乎都在爆米花上,「于琰真人定是主張讓知觀入宮吧?」

玉骨聞言點頭道:「我走時正在勸呢。主人,要不您找個時機討好他一下,也免得他對您老是心存誤解。」

河蚌挑了挑眉,複又輕笑道:「我若擅討人歡心,又何來今日田地?」

玉骨給她倒了蜜茶,這些日子她似乎終於適應了自己的角色,也開始揣摸河蚌的心思,「可是于琰真人對容知觀畢竟不同於別人,他若對主人一直心懷芥蒂,玉骨只怕……」

河蚌抿了口茶,語聲淡漠:「我們家知觀是個有主見的,否則你以為他為何主張知觀入宮伴駕?」

玉骨想了想,驚聲道:「莫非他想對主人不利?」

河蚌抱著爆米花坐到榻上,語笑晏晏,「他畢竟是知觀的師長,若我有不測,知觀總不至於向他問罪。何況一個內修,即使道行高深,也是十分脆弱的。激戰之中有所閃失,真是再正常不過。」

玉骨頓時花容失色,「那您得趕緊勸知觀留下來。」

河蚌大笑道:「留下來?」她繼續吃著爆米花,「這個味道真是不錯,你再去炒一點。」

玉骨見她不想多說,也不敢多問,只得忐忑地出了房間。

少頃,容塵子進得房間,他本是面色凝重,見河蚌坐在榻上翻《南華經》,嘴裏零食不停,這位道門宗師也不由得微揚了嘴角,「又在榻上吃東西。」

雖是責備的話語,然字句之間又哪來半點責備之意?

河蚌伸了個懶腰,容塵子取了汗巾幫她擦手和嘴,逕自在榻邊坐下,將聖上宣他入宮的事輕描淡寫地提了提。河蚌將頭枕在他腿上,居然也是個思考的模樣,「這倒也是好事,若那個皇帝欣賞你,以後會撥更多的錢修道觀、養道士吧?」

容塵子忍著笑,「倒是話糙理不糙。」

河蚌很乾脆,「那知觀你去吧,早點回來,聽說宮裏有好多好吃的,你回來時記得多帶些喲。」

容塵子拍拍她的頭,「可是大風坡命案的妖物還未查出,于琰真人畢竟也上了年歲,我始終還是放心不下。」

河蚌歪著頭,「還有我呀,我我我。」

容塵子撫摸著她微涼的長髮,許久方輕聲道:「我已修書請行止真人趕來相助,今日先查出妖物的來歷去向,待行止真人趕至,我送你回清虛觀,再去宮中拜見聖上。」

河蚌仰起粉臉,深深凝望,容塵子輕輕觸碰她細嫩的臉頰,「夜間看看妖物下落吧,我替你護法。」

請來行止真人、送河蚌回清虛觀的決定,遭到了于琰真人的強烈反對。但容塵子堅持己見,任由於琰真人如何勸說,他均不為所動。最後于琰真人也動了氣,「你是擔心貧道會對她不利?」

最後連莊少衾也低聲相勸,「師兄,何盼雖然貪吃,但是若有她在,我們除妖定然時半功倍,又何必一定要……你若擔心,除妖之後我送她回觀便是。」

容塵子略略搖頭,輕聲道:「你不能理解,少衾,若放任她獨自在此,我定……日夜牽腸。」莊少衾微怔,再不言語。容塵子轉而向于琰真人深深一揖,「真人,您一片苦心容塵子銘感五內,任何事但凡對道宗、百姓有利,我願赴湯蹈火。但是她……她雖有異能,終究體質柔弱,大凡內修,本應養於深院豪宅,錦衣美食、僕眾雲伺,如今隨我四方奔波本已不該,實在不能獨留於此。」于琰真人還待再言,容塵子咬咬牙,下定決心般地道:「真人……就當我鬼迷心竅吧。」

不多時,玉骨抬了水進來給河蚌刷殼,不免就將前面的事講給河蚌:「知觀要送主人回清虛觀,還和于琰真人起了爭執,不過真人同意了。」

河蚌翻了個身吐了一串泡泡,「他應該感謝容塵子,哼,白撿回一條命。」

玉骨頓時色變,「您是想……」她不敢再說下去,拿了特製的澡巾仔細地幫她擦殼。

夜間,容塵子為河蚌護法,助她再窺天道。對於這個,河蚌是輕車熟路,也不大在意,伸伸懶腰就借著懷夢草離魂,容塵子比她謹慎得多,在外布了陣防止妖邪相侵。

約摸一刻,榻上盤腿而坐的河蚌突然繃直了腰身,容塵子立刻安她魂魄,不多時,她倒也順順利利地返轉。

「如何?」容塵子以她懷中的鮫綃拭去她額間細密的汗珠,又倒了糖水餵她。河蚌喝了半盅甜湯,方才垂眸道:「大風坡右側二百七十餘裏,有處綏山,妖怪就在那裏了。我觀它不過一千多年的道行,老頭兒和少衾他們同去定無大礙。」

容塵子這才放了心,又低聲訓道:「不許胡亂稱呼!」

次日,行止真人帶領門徒趕到,容塵子也就帶了河蚌和幾個徒弟準備返回清虛觀。出發之時天色未亮,河蚌還沒睡醒,容塵子連喚了幾次,然她睡覺最是打擾不得,一時只急得嗚嗚啼哭,容塵子啼笑皆非,只得將她化為河蚌,打成包裹挎於臂間。于琰真人有心再勸,然觀他愛憐之舉,也終是歎了口氣,不再言語。

莊少衾注意到他的神色,不免也多有不解,「真人,這河蚌雖然頑劣,但自從跟著我師兄以後,也就貪吃了些,並無其他惡行。如今她身懷天風、天水靈精,更是已登仙道,各處無不爭搶。她隨著師兄,未嘗不是好事。再者,師兄從小到大,從未有一件事物能入得他眼,如今好不容易心有所屬,您又何必如此擔憂呢?」

于琰真人眉宇難舒,「少衾啊,彼之蜜糖,此之砒霜,別人爭搶的物什,未必適合任何人。這河蚌雖然已登仙道,但容塵子畢竟是天生正神,兒女私情,他若回歸神位之後吾也就不再操心了。可如今萬一有所閃失,我如何向紫心好友和整個道宗交代……」

莊少衾為人最是灑脫不拘,對這種沒事找事的杞人憂天之舉,他是完全不能理解的。好在于琰真人也沒有非要他理解,「通知行止,我們出發吧。」

容塵子禦劍而行,將河蚌送回清虛觀也不過半個時辰,天色剛亮,七月盛夏的清晨,山間蟬鳴初起,空氣中帶著泥土和草木的氣息,行走其間,令人神清氣爽。

容塵子將河蚌先送回自己房間,她仍在熟睡中,還時不時往殼外吐泡泡。容塵子輕輕搖頭,摸了摸她灰黑色的蚌殼,「我先進宮面聖,聖上下令設國醮為國祈福,國醮乃聖事,期間也難以和你見面,只怕須兩個月光景,你要乖乖聽小葉的話,不要亂跑。」

河蚌睡得正香,身邊有人聒噪不休,她不耐煩地合緊蚌殼,連泡泡也不吐了。

容塵子出得房門,這次國醮他準備帶清玄、清素同往,清虛觀的事仍交由葉甜打理。對於葉甜他是放心的,只是叮囑她開啟護山大陣。葉甜比較細心,平日她隨莊少衾住在宮裏,對這個一心慕道的皇帝也頗有些瞭解,不免就將皇帝的喜好一一告知。

容塵子也不在意,「師哥此去並非討聖上歡心,一些繁複瑣事,不記也罷。」

清虛觀香火鼎盛,山門剛開,已有香客陸陸續續前來,葉甜忙著接引善信,河蚌也睡醒了。醒來後她就發現容塵子不見了。

觀裏的小道士生怕她哭鬧,又給做了許多吃的,再加上玉骨開的小灶,容塵子的房間裏到處都是好吃的。這河蚌左右看了看,終於開始啃素鴨脖,一邊啃一邊思考,這個老道士肯定進宮了,一時半會兒回不來,吃完再哭也來得及。

她邊看《封神榜》邊吃東西,她識字不多,看也是半讀半猜。就這麼一直吃到中午,然後她又困了。她揉了揉眼睛,玉骨趕緊過來餵了她一盅羅漢果蓮藕甜湯,用絞得半乾的毛巾給她擦臉和手,擦完之後將床邊竹籃裏的骨頭、果核等收走。

盛夏天氣炎熱,雖然山間溫度低很多,但河蚌天生是受不得熱的,眾小道士特地給她買了瓷枕,河蚌枕在上面冰冰涼涼,十分舒適,也就不受炎夏所擾了。

下午,葉甜過來看了她一次,見她睡得乖,也就沒有打擾,只吩咐玉骨好生照看。如今她對這河蚌倒是全無惡意了——其實她也就是一個天真小妖吧,在她眼裏只有三種人:敵人、朋友、陌生人。敵人一定要殺死,朋友要好好保護,陌生人不用搭理。

這樣的生活,簡簡單單、無憂無慮,比世上大多數人都幸福得多。

葉甜剛剛走出房間,河蚌便起身,玉骨趕緊上前伺候,她卻只是擺了擺手,「外面守著,不許任何人打擾。」

玉骨恭身應承,反手帶上門,守在門口。河蚌雙手掐訣,不多時已離了魂,往長崗山方向而去。七月的午後,陽光酷烈如火。魂魄不出汗,但河蚌也真是熱得受不了。片刻之後,她在李家集那口水井前停下來,周圍凡人看不見魂魄體的她,她縱身躍入水中。

井水清涼怡人,但她顧不上享受,一路向下。井下儼然是另一片景象。只見一片紅色星形的水藻綿延向前,盡頭是一座水晶宮,比淩霞海皇宮規模略小,但玲瓏別致。

河蚌緩步入內,有剛剛化形的魚妖向她恭敬行禮。

水晶宮內的陳設同海皇宮亦是相差無幾,一個人正在往桌上擺吃的,那些菜一碟一碟琳琅滿目,有清蒸梭子蟹、麻辣鯊魚喉、涼拌蟄皮等。河蚌腳步很輕,桌前的人頭也沒回,「陛下來了啊。」

那紅衣、黑髮,乃至聲音語調都是她所熟悉的,河蚌也有些迷糊了,「你到底是誰?」

「還差一個蔥燒海參,馬上就好了,快過來坐下。」他拉著河蚌坐在桌前,給她夾了一個香波螺。想像著那滑滑嫩嫩的螺肉、仿佛入口即化的鮮香,河蚌又開始後悔自己為什麼要離魂前來了。

見她喜歡,面前人兒眸子裏都溢出了笑意,「我去準備食盒,陛下帶回去吧。」

仿佛什麼也沒有改變,他還是淩霞海域的淳于臨。河蚌輕聲道:「你既然逃脫,便應尋一處清靜之地好好修行,為何一定要為禍人間?」

淳于臨未答話,不多時便取了蔥燒海參返轉。他細心地將每碟菜都裝到食盒裏,河蚌用力推他,「說話!」

他微微錯後一步,許久才抬眸淺笑,「不願遠離陛下。」

河蚌抬手輕撫他的臉,他靜靜站立,容光驚世。許久之後,河蚌終於下定決心,「走吧,不管你是鳴蛇還是淳于臨,離開這裏,遠避人群。千年之內,我不想再聽到你的任何音訊。」

她大步走出去,不多時又回轉,將所有的食盒全都撥到一起,借水而遁,直接回了清虛觀。

及至酉時,于琰真人那邊傳來消息,稱已經殲滅綏山的妖物。眾人都放了心,開始籌備國醮事宜。聖上的性情莊少衾最清楚,這事雖然高功法師禮請的容塵子,但他畢竟是國師,各處關節也非同他商議不同。

綏山不是談話之處,反正離清虛觀不是很遠,諸道士也就轉道清虛觀,一應器具均由觀中小道士協助採買。

清虛觀更添了些熱鬧之象,見觀中事務井井有條,于琰真人自然也誇讚了葉甜一番。自從紫心道長仙逝之後,他便如同這三個孩子的師長,所謂一日為師終生為父,他這個父親在容塵子、莊少衾面前都嚴厲得緊,唯獨在葉甜面前很和藹。

葉甜是個懂禮數的,平日裏從不恃寵而驕,在他面前一直舉止得體。他與葉甜煮茶論道,見她舉手投足穩重大方,頓時就想起那個輕浮無狀的河蚌。這位德高望重的道長也不免不解——容塵子那般端方正直的個性,怎麼會放著葉甜在眼前卻喜歡上了那樣不知羞的女子呢?

莊少衾同諸道士議完國醮進程,沒有看見河蚌的影子,當下便去了容塵子的臥房。那時朱陽高照,院門口玉骨侍立於旁,片刻不敢大意。莊少衾沖她點點頭,本意是讓她進去通知河蚌,她倒是開了院門,被太陽烤得通紅的臉上還露了幾分笑,「主人吩咐不許道宗的人亂闖,您定是無礙的。」

見她香汗淋漓,莊少衾也不由得去了幾分厭色,「我已叮囑道友,不會有人到此騷擾,你下去吧。」

玉骨低著頭應聲,卻仍不敢離開。莊少衾略略搖頭,大步進了院子。

入目先是那方池塘,裏面荷花全然無視炎炎烈日,開得生機勃勃,一望而知非世間凡品。河蚌就坐在荷花陰影裏玩水。她仍舊赤著足,兩隻小腳泡在池水裏,不停地甩來甩去,濺起一片水花,驚得水中游魚遠避。

莊少衾在她身邊坐下,目光不由得移向那雙玲瓏玉足。那小腳生得當真巧奪天工,如今清水洗濯,又蘸著朱陽之光,更顯得欺霜賽雪。他雖無戀足的癖好,卻有愛美之心,一時半刻竟移不開視線。

河蚌頭也沒回,卻突然問:「好看嗎?」

莊少衾不由自主就答了句:「好看!」

河蚌明顯不開心,悶悶地道:「見過的人都說好看,只有知觀沒說過。」

莊少衾不由得哧笑,「這話他是說不出來的。」

河蚌嘟著嘴,語聲中帶了些委屈,「都好多天了,他一次也沒回來過!」

「原來是想師兄了啊。」莊少衾盤腿而坐,對到家科儀,他最是熟悉,這會兒便也講給河蚌聽,「聖上禮請他任國醮高功,這次國醮規模甚大,須耗時七七四十九天。這段日子他還在宮中,下個月國醮一開始就會去往宮廟,無論如何也是抽不出時間回來的。」

河蚌急了,「那我可以去找他嗎?」

莊少衾只是搖頭,「國醮非同兒戲,如讓人知道高功法師帶女眷前往,不止師兄,只怕整個清虛觀的人都會受到牽連。」

河蚌又轉頭去看那片荷花,一臉悶悶不樂,「哼,玉骨都跟我說了,宮裏漂亮宮女好多的,他肯定不願回來!」莊少衾啼笑皆非,「師兄是道家,宮裏宮女再多,伺候他的肯定也是太監,這個不必擔心。」

河蚌終於找到癥結所在,大聲嚷:「那他肯定是喜歡上哪個太監了!」

莊少衾哧笑,只得哄勸,「這個實在是……太重口了。別瞎猜,師兄是真有正事。兩個月嘛,很快就過去了。你若無聊,多和清韻、昊天他們玩兒。」

七月中旬,國醮正式開始。莊少衾身為國師,自然要回朝。為示隆重,道門但凡有頭有臉的人都有到場,葉甜也有些想去,畢竟國醮是件盛事,難得碰上一次。

出乎意料的是,于琰真人託病未往,道門眾人都明白——他這是當真想將道宗的重擔交到容塵子肩上了。

清虛觀,于琰真人同葉甜對坐飲茶。于琰真人考較了一些典籍、道法,葉甜均對答如流,他摸摸山羊胡,十分滿意,「紫心道友命好,門下三個弟子都能有所成就。九泉之下,想必他也能安心了。」

葉甜略作謙遜,于琰真人轉而又道:「這次國醮場面少有,你也前去吧,見見世面也好。」

葉甜也有自己的難處,于琰真人慧眼如炬,「清虛觀的事你不必擔心,容塵子主持完本次國醮事宜,道宗眾人必然前來清虛觀相賀。近日貧道也無事,就留在清虛觀,你也可放心前往了。」

他在清虛觀,確實應當萬事無憂。葉甜也就放了心,「那……晚輩就去往宮廟啦,清虛觀的事,就有勞真人了。」

于琰真人淡笑著揮手,「去吧。」

下午,葉甜備好行囊準備下山,臨走時再去看了看河蚌,見她在午睡,也沒有打擾,只是再三叮囑清韻要好生照看,不可大意。

而葉甜走後,河蚌的苦日子就來了。

起初幾天,于琰真人也沒有注意到這個河蚌的所在。容塵子平日管教有方,清虛觀各小道士早已習慣了各司其職、各行其是。如今即使他多日不在,清虛觀事務也算是井然有序。

于琰真人將宮觀各處都檢視了一番,本無大事。真正令他生怒的是一件小事——觀中居然有人私做葷菜,且一日數餐。他當即便抓獲了正在廚房開小灶的玉骨,「道觀乃清修之地,豈可擅設葷腥?」

玉骨自然是認得于琰真人,但也不知道發生了何事——以往觀中為河蚌開小灶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從未有人反對過。她只得強笑道:「小女子拜見真人,真人有所不知,奴婢主人不喜素食,所以每日裏多少會加點葷菜。以往知觀在時,也是知道的。」

她千錯萬錯不該將容塵子抬出來,果然一提容塵子,于琰真人立刻火冒三丈,「豈有此理!他身為知觀,竟公然罔顧道門清規,全然不將禮法放在眼裏!」他對垂首站在一旁的一眾小道士怒道:「今日之後,觀中任何人飲食皆統一規格,任何人也不得特殊照顧。還有,以後膳堂用飯時間晨間半個時辰,中午一個時辰,晚上一個時辰,過時之後一律不再開放。」

其實道門爐鼎有條不成文的規定,除了使用者院落以外,宮觀之內不許隨意走動,以免惹人非議。不管什麼時候,爐鼎都是一個讓人十分尷尬的存在。也就是貧窮人家的女兒,為了吃一口飽飯,賣身方士。平日裏雖不說苛待,地位卻著實可忽略不計。

也難怪于琰真人見容塵子帶大河蚌一併出行會諸多不滿。

但河蚌是個例外,她待在容塵子臥房的院子裏不是因為不許走動,而是懶得動。當然了,這是在食物充足的時候。沒過兩天她就發現她所有好吃的通通都不見了。她一日也只有三餐,且都是素菜和饅頭,偶爾有包子還是白菜餡的!

何況她睡覺時間本就不在飯點,每次醒來飯菜都涼了,那個時候膳堂也關閉了,也沒處去熱。次數多了,她難免就歪著腦袋看前來送飯的玉骨。玉骨哪敢惹她,慌忙就將觀中的情況一五一十地說了。

於是這個豔陽高照的午後,河蚌終於走出了容塵子的院子。那時候香客往來不絕,小道士們都進出忙碌。她穿了一件嫩黃色的薄綢裙,沒有披肩紗,僅有兩根綢帶交叉繞過玉頸,在脖子後面懶懶地打了個蝴蝶結。

薄綢裙下擺極寬大,質地更是柔軟輕薄,行走之間裙裾飛揚如繁花怒綻,腰身卻勒得極緊,胸前以白色細紗滾的邊,如今她未披肩紗,便裸出一大片溫潤如玉的肌膚,她人身纖瘦,鎖骨形狀優美,雙肩更是膚光勝雪。一路行走,惹得一些香客眼球呼之欲出。

那時于琰真人在房內打坐,觀中無事時小道士們是不敢打擾他的。河蚌卻不管那麼多,她一腳踹開房門。而于琰真人比容塵子更保守古板,哪裡見過這般不知廉恥的裝束,差點就吐了血。河蚌卻不管這些,她瞪著大大圓圓的眼睛,十分生氣,「老頭,你為什麼克扣本座吃的呀?」

于琰真人氣得手腳直抖,「你你你……難道你竟不知爐鼎不許隨意走動的規矩麼!」

河蚌莫名其妙,「不知道呀,為什麼不許走動?」她在屋子裏上躥下跳,將書架、書案俱都踩了一遍,「為什麼不許走動?」

清韻急忙進去想先哄她出去,她哪裡肯聽,給什麼吃的也不走。于琰真人怒而拍桌,「胡鬧,這成何體統!清韻,立馬將她趕下淩霞山,不得再踏進山門半步。日後汝師問起,讓他前往洞天府責吾!」

清韻也是暗暗叫苦,只得低聲勸這位形同師公的長輩,「真人,她其實平日裏不這樣,且待在家師院子裏甚少出來。這次只是餓了,您看不如還給她單獨做點吃的……」

話未落,河蚌已經嚷開了:「你這個老頭好不曉事,我出門難道還要經你同意嗎?我又不是你養的!我就要出門,就要到處走!你算個球,好好的自己洞府不住,跑來這裏撒野,還真把自己當盤菜啦?格老子的,再敢拍桌子,剁了你的手!」

于琰真人氣得鬍子都翹了起來,清韻急急拉住河蚌,「師娘,少說兩句師娘,先回房裏好嗎?我保證,一會兒就給做吃的,不不,馬上就做。您先回去吧。」

河蚌橫眉怒目,「不回!就不回!」

于琰真人恨不得打她一頓,又覺得有失身份,當下手腳顫抖,「拖下山去,拖下山去!」

眾小道士也俱是如喪考妣——師父很疼她的,誰敢當真拖下山去啊?但是于琰真人的話又不能不聽……

見小道士們猶豫不決,于琰真人怒火更盛,欲自己動手,那河蚌又衣著清涼。他掏出一紙黃符,欲先將這河蚌打回原形。一見他動手,河蚌可就不客氣了!

一時之間房裏狂風四起,眾小道士在外面只看見石砌的宮觀跟個噴泉似的拼命往外噴水,水柱高有丈餘。香客以為神跡,頓時圍觀不散。

眾小道士急得不知如何是好,約摸盞茶功夫,河蚌從屋子裏跑出來,哇哇大哭著跑進了容塵子的臥房。玉骨趕緊跟過去伺候,卻見她正在把自己喜歡的衣服、玩具、首飾全部打包。

玉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只道她被于琰真人欺負了,只得同她一起收拾東西。

眾小道士也急急地去尋于琰真人準備再為師娘求情。但一推開門,他們就驚呆了,只見于琰真人猶如落湯之雞,他束發的玉簪被抓掉了,頭髮被狂風刮成了爆炸式,山羊胡被揪得零零落落,臉上還有一道抓痕。

整齊的道袍被扯成了一身碎布條,腮幫子還被打腫了,說話的時候舌頭都挪不轉。那慘樣,像是被七七四十九個大漢蹂躪了七七四十九次……

眾道士見狀就要吐血——師娘,你……

于琰真人這副模樣,眾小道士想走又不敢走,進去又不好進去,正自叫苦連天,那頭河蚌已經收拾好東西,帶著玉骨下山了。

玉骨還在安慰她,「于琰真人畢竟是道士嘛,主人打不過也正常。只不過以後清虛觀住不得了,我們又到哪裡去呢?」

河蚌淚珠兒還沒乾呢,已經在想別的事,「玉骨,爐鼎是什麼?為什麼老頭說不準到處走呢?」

玉骨還是有些羞澀,「爐鼎啊,就是道家方士為了調和陰陽,買了些女子放在密室裏,需要的時候雙修一下……增進功力。」

河蚌還是不大理解,「那為什麼不許到處走呢?」

玉骨換了副身體,氣力也非普通女子可比,下山的路走得也不吃力,還能一邊扶著河蚌:「呃……因為爐鼎是見不得人的東西,主人不想讓人知道,就不放出來走動的。」

河蚌似乎有些失望,許久才回答:「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