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加爾用了一個上午的時間思考關於「寂寞與人生」這個合適寫八百字的話題。
時間越靠近正午,太陽就變得更加火辣,當麥加爾腳邊的小桶裡越來越多的小魚在游動時,船上的另一個男人正在不耐煩地第八次翻身。
大狗自認在海上漂泊了十來年,從來沒覺得有哪一刻像現在那麼難挨——小得連腿都伸不開的小木船,腦袋底下墊著的是破漁網而不是柔軟的絲綢,身邊只有一個唱歌走調喜歡毛手毛腳的變態漁夫(……),還有一個沒有一絲海風悶熱糟糕至極的鬼天氣。
「嘖。」再一次不耐煩地咂咂嘴,男人終於忍無可忍地用力地坐了起來——他摸索著將手往前探了探,準確地抓住了船頭正蹲在小椅子上釣船的男人的手腕,挑起眉,霸道地命令,「回去。」
麥加爾唇角含笑,淡定地將自己的手腕掙脫出來。他抬起頭看了看沒有一絲海風的碧藍天空,不遠處,一群海鳥飛來,它們似乎正在追趕一個大型魚群,海面上變得不那麼平靜——不時地有海鳥俯衝而下鑽入水中,飛快地捕獲一隻獵物後破水而出。
一時間,游魚破水和海鳥鳴叫的響動亂成一片,安靜的海面難得熱鬧起來。
「到暗礁那邊去。」年輕人拍了拍男人的肩,將他輕輕按回原來的位置,麥加爾皺了皺眉,組織了一下自己的語言,儘量表達清楚地說,「雷雨快來了,明天不能出航。」
雷雨?大狗簡直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
顯然不知道麥加爾在搞什麼鬼名堂,他耐著性子坐回船上,感覺到小船開始緩緩地劃動——槳劃動海面時發出誘人的水聲,如果不是有傷在身眼睛也不方便,他簡直想立刻脫光了衣服跳到海裡好好地涼快一下……這真是個見了鬼的天氣,悶熱的鹹濕氣息蒸騰而上,就算劃動小船也感覺不到一點兒涼爽,整個人都像被罩在一個大蒸籠裡。
汗水順著男人結實的背部往下滑,最後沒入小腹的肌肉縫隙。
小船行動了一段時間後停了下來,在船頭傳來一點兒不清楚的響動,忽然,一個有些冰涼的手附上了的自己的手背。大狗下意識地掙了掙,然而他很快意識到這裡只有他和那個變態漁夫,於是只好任由他抓著自己的手往前帶了帶,手接觸到一個木製的圓滑棍子,大狗琢磨了下,立刻意識到這是船槳。
「在這等著。」
對方帶著笑意的難聽彆扭的阿拉伯語響起。
還沒等男人撇嘴對此命令表示不屑,忽然旁邊傳來重物落水的聲音——海水甚至飛濺起來,點點水滴弄濕了他正抓著船槳的半邊手臂——
大狗愣了愣,他抿唇警惕地側耳傾聽,只聽見了嘩嘩的水聲——
一個濕潤的手從旁邊伸出來,替他抹去了手臂上的水珠,與此同時,變態漁夫的聲音在他非常近的地方響起:「很快,回來。」
見大狗敷衍地點點頭,麥加爾滿意地微笑,又忍不住多看了男人一眼,這才從海水中探起身子,敏捷地一把抓過放在船頭的匕首叼在口中,一個漂亮的翻身,如同一隻游魚一般敏捷地向著礁石群游去——
那是一片掩蓋在蔚藍海域之下的礁石群。平時總有一些人來這裡採集一些貝類——聽老水手說,礁石群的後面更深處是一片珊瑚樹群,珊瑚樹上長滿了幾十年甚至上百年的老貝,每到月中月圓的時候,那些老貝會張開嘴露出裡面價值連城的巨大珍珠,吸收月亮的精華,屆時,海上一片珠光寶氣,晅如白晝。
可惜這個動人的故事一直沒能被證實。
第一,礁石群的存在讓專業漁船無法靠近。
第二,與珊瑚群傳說同時存在的還有關于美人魚的傳說,這些同樣喜歡月圓黑夜出現的生物,她們也同樣喜歡珍珠,當珍珠吐納的時候,她們也會聚集在這裡,如果這個時候出現水手,這些美人魚會毫不猶豫地把水手拖進深海裡淹死然後與之交.配。
這個故事很顯然是有漏洞的,比如:人都死了還怎麼交.配?
但是這已經不是重點了。
因為……
大海上總是不缺各式各樣的神奇故事嘛╮( ̄▽ ̄」)╭。
在即將靠近礁石群時,麥加爾終於放慢了自己的速度,即使水性不錯,他依然沒敢深入礁石群,雖然是大白天的,但誰也不不敢保證那漆黑一片的岩石縫中究竟裡面藏了什麼危險的海洋生物。他只是在外圍最淺海水最清的地方活動,踩著水,微微眯著眼在礁石壁上,偶爾上前去,用手中的匕首撬動附著在岩石壁上的牡蠣。
這些外表幾乎和岩石一模一樣的狡猾家夥掩藏得很好,只能靠它們偶爾呼吸冒出的一串水泡來判斷它們的大致位置——如果不是老凡特的兒子把找牡蠣這一手活兒大方地傳授給他,麥加爾還真不一定能搞定這些偉大祖國夜市攤上兩塊五一個附送蒜蓉的破玩意。
他的動作很快,每當採集一個牡蠣就立刻扔進背後的破漁網裡。採集了十來個牡蠣,手中的小刀刀刃已經有一點捲起來了。手上因為不小心被劃了幾道口子,當淡淡的血跡在海水中劃開時,除了被海水浸泡的疼痛,麥加爾也隨之相當的小心,他幾乎每隔五秒就像強迫症似的注意自己的周圍有沒有不明海洋生物的靠近——雖然這是近海海域,但是通常礁石群裡也有可能會藏著小型鯊魚。
大約二十分鐘後,當麥加爾覺得背後的重量終於開始影響自己游動速度時,他抬頭看了看天氣,豔陽高照。不遠處,小小的木船在海中飄搖成了一個小點,想到船上還有個人在等自己,麥加爾傻笑了下,伸出手抹了把臉上因為海水曬乾被曬出的鹽粒。
有種養成的快感。
年輕人重新將小刀叼回口中,在礁石壁上輕輕一蹬,以自己最快的速度向來時的方向游動。
大狗聽見水聲漸漸變大,隨後,咚的一聲,穿上似乎被仍上了一小袋石頭類的東西。變態漁夫粗喘的呼吸聲隨即在自己耳邊響起。
「今晚加餐。」
變態漁夫聽上去有點兒興奮地說。
面對殷切的語氣,過去幾年裡早已經聽得耳朵起繭的男人沉默片刻,按照他的一般模式,做出了來自上級的中肯評價:「你體質好差。」游了那麼一會兒就氣喘吁吁。
「…………………………」
手中的船槳被惡狠狠地搶走,大狗合作地鬆手,挑起唇角。
歸航一路無話。
……
將船隻交給專門看管的碼頭工作者,麥加爾將裝著貝類的網兜塞進大狗寬大的手中,自己提起裝滿了釣來的海域的水桶,空出來的一隻手牢牢地牽住了大狗的手腕,牽引著他小心翼翼地在人頭積攢的集市中來往。
他花了幾條海魚換了一卷繃帶和一點兒干香草,在酒館的水手那裡要來了一個檸檬,然後用所剩無幾的金幣向黑商買了一點兒劣質的消炎藥,在他做交易的過程中,偶爾有溝通不能的,就把大狗往前一推——這家夥跟自己簡直是心有靈犀天生一對,只要一個簡單的單詞他就能明白自己要什麼,最棒的是他的阿拉伯語說的不錯,SO,不用白不用。
麥加爾愉快地決定以後出來買東西都帶著他家大狗——
走哪帶到哪的隨身翻譯,特牛逼,有木有?
當倆人滿載勝利品往家走時,已經接近下午了,太陽越來越烈,只有路過一些樹蔭時,身上□的皮膚才不會被烤得發疼。麥加爾卻一路好心情地哼著變調的歌,於是害的大狗耐著性子聽難聽的歌聽了一路。
當倆個人終於踏進了自己的小窩時,忽然,從天上毫無預兆地滴落了一滴巨大的雨滴。
隨即,就如同上帝踢翻了水盆一般,大雨傾盆而下——
大狗甚至還沒來得及驚訝,天邊就響起了一道巨雷。
門外,商人們亂七八糟收拾攤子的聲音和路人避雨的聲音亂作一團。
麥加爾這時放好了東西,從屋子裡走出來,看見杵在門口的大狗,有些莫名其妙:「蹲那做什麼?」
然而門邊的男人卻如同雕像一般一動不動。
「思考狗狗的一生?」
「……」
「別弄濕了。」麥加爾伸手去拽他,「生病。」
這一次,大狗順從地轉過身來,他的雙眼被覆蓋在泛黃的繃帶之下,但是不知道為什麼,麥加爾卻覺得對方正死死地盯著自己看——淩厲而霸道的氣息撲面而來,壓得人不敢呼吸。
「你怎麼知道會有雷雨,看雲?」
麥加爾花了一點時間琢磨男人的意思,終於弄懂時,對方顯然已經有點兒不耐煩了,年輕人撇撇嘴,習慣了他的態度惡劣。想了想,自己是根據上輩子大學必修課之一《海道經》所說的作出猜測:
佔雲門,風靜郁蒸蒸,雲雷必震烈。佔海門,鳥鮮弄波,風雨必起。
……………………老祖宗的東西,多麼文藝,多麼值得炫耀,可惜……詞彙量說:低調!
所以以上內容被概括為標準版回答:「不是。鳥飛,魚游,雷雨。」
「…………」大狗的嘴角抽了抽,心想這他娘的叫什麼狗屁回答?想了想不死心又問,他聲音始終低沉,聽不出太多情緒,「你會看海象?」
麥加爾愣了愣,有點搞不懂這家夥到底想幹嘛。於是傻乎乎地點點頭,想到大狗看不見,又老實地補充回答:「會一點。」
大狗看上去有點滿意地點點頭:「你這樣的人很少見,年紀也輕,去做水手的話,可以拿很多金幣。」
可惜麥加爾絲毫不動心。
將男人拽進屋子裡,結結實實地關好門,年輕人懶洋洋的聲音這才響起——
「都說了,我暈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