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不暈船,我也受不了海盜們那種粗糙的生活啊,大爺我可是個生活非常精緻的人。」關上門,麥加爾用中文自言自語道,「而且又沒有什麼非去不可的理由讓我去嚮往那種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過日子的生活。」
大狗沒有再提起關於海盜的問題,他放鬆地坐在桌邊,手不經意地擦過有些木渣的粗糙桌面,他注意到屋子裡變得有些涼。
就算是夏天,在這個突尼斯沿海的島嶼上,只要下起了雨便會驟然降溫。雷雨交加的天氣將一切變得更加糟糕,如果這樣的天氣還要持續下去,恐怕那些暫時靠海補給的海盜們也不得不在這裡做長期的休整。
……啊,「補給的海盜們」中當然包括襲擊了大狗他們的巴伯路斯兄弟的船。
在屋子裡生好了火,又仔細地關好窗將風雨關在屋外,在一切辦妥之後,麥加爾回過頭,一眼就看見了坐在屋子中央的高大男人。此時此刻他正安安靜靜地坐在那張破舊得要散架的木桌旁,面無表情,像是極認真地側耳傾聽著屋外的風雨,紅色的火光映照在他半邊英俊的面孔上,陰影隨著火焰的跳動忽明忽暗。
哎呀,麥加爾無聲地露出一個微笑,希望凱撒的船隊不要急於為老大報仇在這樣糟糕的天氣靠岸才好,聽老凡特說,傑爾巴島可是有十幾年沒發生過海盜的登陸戰了呢。
取過一些干淨的紗布,麥加爾走到大狗身邊,用一隻手挑起男人的下巴,仔細地將他剛在呆在門邊被濺到臉上的雨水擦乾淨,用力很大,卻小心地避開了那些還在癒合的細小傷口。
「繃帶快可以取下來了。」
麥加爾放下紗布,拿過靠立在周邊的火棍,蹲下來翻了翻正燃燒旺盛的柴,心不在焉地說。然而,他說話的對象似乎對此毫不關心,只是依舊保持著那個姿勢,比麥加爾更加心不在焉地應了聲。
麥加爾拖過裝牡蠣的網兜,從裡面取出幾隻牡蠣,看也不看地隨手扔進燃火的爐子裡,又問:「不開心?」
按道理應該很開心吧?畢竟做瞎子的感覺並不好受。
卻意外地聽見身後的男人低沉地嗤笑了聲,似乎麥加爾問了個很可笑的問題。這家夥……麥加爾愣了愣,隨即微微蹙眉,正準備說些什麼,卻聽見低沉而顯得有些慵懶的聲音響起:「無所謂。」
「哦,」麥加爾認真地點點頭,也不管對方壓根看不見,他用火棍戳了戳埋在柴火中的牡蠣,「說的也是,反正總會好的。」
說完,麥加爾扔火棍站起來,取過屋裡唯一的那口鍋,用從淡水桶中舀了倆大瓢淡水,將鍋架在爐火上。
「之後呢,要去做什麼?」提過裝魚的桶,從裡面撈出幾條沙丁魚,蹲在地上的人摸了摸腰間,將那把已經有些捲了口子的小刀拿出來,沙丁魚的肚子刨開內臟洗乾淨,當鍋中的水開始沸騰時,將沙丁魚扔了進去。
這一次,身後陷入了一片沉默,大狗沒有回答他。
「呵。」
麥加爾卻再一次微笑起來,只是如果大狗可以看得見,就會這次發現笑意並沒有達到那雙晶亮的黑色雙眸中。他轉過身,背對著火光,投下的陰影因為拉伸幾乎籠罩住了整個身形高大的男人,可惜在陰影的黑暗中卻也讓麥加爾看不清對方的表情。
嘆了口氣,麥加爾懶洋洋地靠在了爐火邊上,那把捲了口的小刀在指尖翻轉:「想報仇?」
「……」
「凱撒已經死了。」年輕人語氣平淡地說,「報仇有什麼用?」
如同麥加爾所預料一般,凱撒這個名字對大狗總是有用。聽到這個名字彷彿聽到了什麼口令一般,原本不動如山般坐在桌子旁的男人微微動了動,長腿伸開,他換了一個更舒服的姿勢重新靠在桌邊,鬼使神差地,麥加爾讓了讓身子,當火光投映在男人的臉上時,果不其然,他看見了在對方臉上淺淺勾起的唇角。
那真是一個……非常狂妄囂張的角度。
「那又如何?」
像是在回答麥加爾的話,又更像是自言自語男人壓低了聲音,此時此刻,他唇邊的笑容變得更加明顯了,幾乎是一字一頓緩慢地,嗓音沙啞而陰森——
「只要一想到巴伯路斯搜刮我的財產時那副得意洋洋的樣子,就讓我火冒三丈到忍不住想將他們親手送上絞刑架——連同那些追隨他的殘渣一起,統統殺掉。」
男人棱角分明的面容忽然染上了陰沉的暴戾。
「…………」
嘖,這家夥,你以為你把巴伯路斯送到絞刑架時那些士兵會對你說「謝謝」嘛?不,人家只會說——「再多來一副鎖鏈,你也一起上路吧!」
麥加爾蛋疼地轉回身,隨手拿過放在灶台上的木勺,攪了攪正咕嚕咕嚕沸騰著,已經開始泛奶白色的魚湯,拿過擱置在灶台上的鹽和胡椒灑了一些,又順時針攪拌了兩圈,麥加爾忽然停下了手中的動作,「那報恩,想過沒?」
男人的臉上出現了一秒停頓,然後那種嚇死人的笑容收斂了一些。
…………雖然臉上的表情也並沒有因為提到「大名鼎鼎的救命恩人」而變得稍稍柔和一點。
「……果然沒有麼。」麥加爾面無表情,完全不覺得遺憾地說。
將魚湯湯鍋取下,蹲下來,用火棍將埋在柴火裡的牡蠣扒拉出來。
缺了一個口子的碟子和上週新買的碟子放在左右手,麥加爾思考對比了一番後,將完好的那個粗暴地塞到了大狗的鼻子底下——
「喏,以後這就是你的狗盆了。(中文)」奶白色的魚湯舀進自己跟前那個舊盤子裡,年輕人口中還在碎碎念,「嗤,要不是怕你智商低被割傷那張囂張的嘴……(中文)」
全然不知自己得到了一個嶄新的「嗯惠」的男人對冒著熱氣的食物表現得不以為然,在對方膽大包天地敲了敲自己面前的桌子催促時,嘲諷地冷哼一聲說:「你媽媽沒有告訴過你,面對陌生人遞來的食物,要——」
溫暖濕潤的感覺沾濕了正勾成一個嘲諷弧度的薄唇唇角。
男人愣了愣。
胡椒和魚湯的香味鑽入鼻中,無限放大,明明只是碰到了嘴唇,卻好像已經吃進了肚子裡一樣,味蕾在無數天乾硬的麵包待遇中忽然覺醒了一般——最可惡的是,那隻盛了湯的木勺又往前戳了戳,就好像在提醒他:乖乖張嘴。
「…………」面部肌肉妥協地變得柔和,男人合作地張開嘴,讓麥加爾將那一勺魚湯餵進了嘴裡。
魚湯很濃,很香。
麥加爾:「媽媽說要怎麼樣來著?」
大狗:「要說謝謝。」
嗤,王八蛋。在男人看不見的地方,年輕人笑眯了眼:「湯怎麼樣?」
大狗:「比乾麵包好。」
麥加爾:「比起海盜的夥食呢?」
大狗:「像狗食。」
麥加爾:「………………」
所以這種猖狂並且不知好歹的東西就合適扔進海裡餵鯊魚。
惡狠狠地收回自己的勺子,吩咐一聲「自己吃」,麥加爾起身取過自己做的那雙簡陋的筷子,藉著屋裡爐火中那唯一的一點光亮,將鍋裡的沙丁魚夾出來,放在盤子裡,用筷子把肚子那塊完全沒有刺的魚肉剝離下來,扔進男人的盤子裡,「魚肉也吃掉。」他氣哼哼地命令。
對方很合作,用勺子舀起,先是小心翼翼地放進嘴裡,在發現那完全是魚肉之後,動作終於變得大方起來——
……吃像很好,雖然吃得很快,但是喝湯的時候完全沒有發出一點聲音。麥加爾叼著魚刺,一手撐著下巴毫無顧忌地盯著大狗,比起那些在酒館裡動不動就鬧得雞飛狗跳的粗魯漢子,這家夥真是海盜裡的優質產品。
在大狗抓著木質的勺子優雅地喝著他的湯的時候,麥加爾低□將先前扒拉出來的牡蠣翻了出來,碰了碰如同岩石一般的表面,發現已經不再滾燙了,將一個牡蠣撿到桌子上,抽出那把之前用來刨魚的小刀,麥加爾開始專心致志地殼緊緊閉合的牡蠣口。
當大狗放下手中的木勺時,他成功地撬開了第一隻牡蠣。
這時候小刀用來切檸檬都變得很勉強了。
木柴烤出來的原只牡蠣肉很厚,肉是乳白色的,因為缺少調料,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見微微黑色的邊緣。乾淨的海洋生存環境讓它散發著海洋特有的腥味,有點臭,又有點香。檸檬的清香撲鼻而來,將泛著酸味兒的檸檬汁擠上還冒著熱氣的牡蠣上,麥加爾抓起半邊牡蠣輕輕吸了口——
淡淡海水鹹味和鮮甜的的牡蠣汁水吸入口中,動動舌頭將嫩滑的牡蠣肉捲入口中——
麥加爾:「…………」
TAT。
……好吃得簡直要見了佛祖。
麥加爾第一次覺得自己真的活在這個世界上!
悉悉索索地吃乾淨半邊牡蠣,麥加爾抬頭,發現大狗正歪著頭聽自己這邊的動靜。
那樣子真的就像一隻毛茸茸又聽話的大型犬。
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揉一揉他的頭髮,卻因為手上帶著明顯的檸檬味,在碰到他的髮梢之前就被感官敏捷的男人一把抓住手腕。麥加爾面不改色地將手抽回來,將另一半牡蠣塞進大狗寬大的手中,同時一本正經地教訓:「有話就說,別動手動腳。」
……所以其實比起不要臉來,他和男人不相上下。
倆個人一共吃了七隻牡蠣,一鍋魚湯,麥加爾喝了一點朗姆酒,大狗喝了整整一大杯。酒足飯飽,身上暖洋洋的。倆個身材並沒有哪個比較瘦弱的雄性生物胡亂擦擦嘴,並排躺倒擠在屋內唯一的床上。
麥加爾伸手,混亂拍了拍身邊人——大概是拍到了小腹那個美好的位置,總之結實的手感讓他忍不住多摸了倆把——
「還是考慮下報恩的事吧?」
「嗯。」
「我要一把匕首,夠鋒利的那種。」
「好。」
「嗤嗤。」
「笑什麼?」
「大狗,我猜你至少應該是凱撒船隊一隻戰船上的水手長。」
感覺身邊的人動了動,男人撐起半邊身子,看上去難得有了點興趣:「怎麼看出來的?」
麥加爾:「因為我撿到的怎麼可能是普通人。」
非常認真的語氣。
大狗:「………………」
對話因為其中一個人的無語暫時停頓了半分鐘。
當麥加爾揉著吃飽的肚子迷迷糊糊幾乎要入睡,他聽見身邊的人淡淡的聲音在黑暗之中再次響起——
「我能比你想像的,給你更多。」
「啊,」麥加爾吧唧了下嘴,翻了個身,含糊地說,「那也要看我願不願要。」
反正,我要的你肯定給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