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2 章

  那邊雷歐薩和凱撒已經停止了兄弟互相鬥毆,此時此刻,倆人正隔著一張桌子的廢墟,雷歐薩呼哧呼哧地喘著出氣,金黃色的瞳眸瞪得大大的,像只受了委屈的小狗。凱撒不理他,從地上撿起了一隻水晶杯,順手抄過旁邊保存完整的酒架子上的一瓶威士忌往杯子裡倒了點,雷歐薩看見了,嘟囔著踹了腳桌子的廢墟,從底下也扒出一個水晶杯,舉到凱撒面前,理直氣壯地說:「我也要!」

  船長大人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小孩子不能喝酒。」

  雷歐薩十分不屑地切了一聲,一把奪過同母異父的兄弟手中的這瓶顯然昂貴高純度威士忌,絲毫不心疼地給自己倒了大半杯。

  倆杯酒各自握在雙方的手裡,誰也沒喝。

  這會兒又用眼神殺上了。

  麥加爾看得蛋疼,完全不知道這倆貨到底又想要幹嘛,他低頭看了看手中的盒子——盒子內部很深,船長休息室裡光線又暗,他看不清那裡面究竟有什麼,只是拿在手裡,隱約能覺得裡面有液體狀的東西——凱撒向來不喜歡人家動他的東西,本著高調做人低調做事的原則,海象員同志默默地將盒子重新蓋了回去。

  為了確定那個鬆得要死的蓋子不會滑落,他還特地用手摁了摁。

  在船長休息室的另一邊,凱撒手腕一動,杯子中的威士忌穩穩當當盡數潑到了雷歐薩的臉上——

  「滾下我的船,別讓我再看見你。」男人臉上沒有多餘的表情,倒是缺乏笑意地勾起一邊唇角,懶洋洋地拖長了腔調,「哎呀,不好意思,手滑——你怎麼沒躲開呢?」

  雷歐薩哼了聲,烈酒燒著臉上剛剛打鬥時候的傷口火辣辣的疼,淡黃色的酒液順著紅髮少年的頭髮一滴滴往下滴落,然後他抹了把臉,另一隻手抬起來,半杯酒一滴不剩地潑到了凱撒臉上——

  「還給你的。」少年的眉眼間多出一點兒得意的神情,就好像他多潑了一點佔了便宜似的,「你怎麼不躲開啊?」

  凱撒隨手丟開杯子,將手邊翻到的扶手椅扶正,一屁股大老爺似的坐了上去:「滾下我的船,矮子,不要再讓我說第二遍——你的黃蜂號在隔壁。」

  男人一坐下來,這回站著的雷歐薩終於能居高臨下地看著他了——紅髮少年顯然對現在這個角度非常滿意,鄙夷地謝了凱撒一眼,他露出了個譏諷的表情:「沒問題,麥加爾給我,木盒子給我,老子這輩子不會再上你的怒風號。」

  「嚷嚷什麼,威脅誰啊?給你你也打不開。」

  男人嗤笑一聲,很是不屑。粗糙的拇指指腹緩慢地摩挲著自己的下顎,那兒幾天沒打理已經生出了一些青色的鬍渣,翹起腿老佛爺似的坐在他那張扶手椅上,周圍一片狼藉,男人卻從容得就好像自己坐在一堆黃金裡似的,琥珀色的瞳眸微動,最後越過雷歐薩,定格在不遠處舉著什麼東西雕像似的站在原地的海象員身上。

  那眼神讓麥加爾覺得要大事不妙。

  「醒了啊?」男人勾了勾手指,就像叫寵物似的,「過來。」

  毫不猶豫地,麥加爾屁顛顛就過去了。

  然後就像個小太監似的,將手中的木盒子放到了凱撒手上——陽光從身後灑進來,一縷光線照在男人手上,於是黑髮年輕人這才看清楚,這個木盒子就是昨天枝枝從水底下撈上來那個……他頭皮炸了,張張嘴,想說什麼,最終還是沒啥出息地閉上了嘴,當做什麼也不知道,什麼也沒發生。

  他默默地看著凱撒用各種角度試圖掀開那個木盒上的蓋子——要不是男人手背上的青筋都因為使力而凸起,他甚至會以為大狗在逗他玩兒。只見男人換了幾次著力點,奈何手中的木盒還是紋絲不動,冷笑一聲再次放棄,凱撒大方地把盒子遞給了對面囂張跋扈一臉躍躍欲試的雷歐薩。

  紅毛少年一把奪過木盒子,然後以各種姿勢嘗試打開——就差抱著那個木盒子在地上打滾了。

  「打不開的,」坐在扶手椅上,男人單手支著下顎,臉上缺乏多餘的表情,他的聲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別費力氣了。」

  雷歐薩目光一頓,然後氣呼呼地一屁股坐回了地毯上,寶貝似的抱著那個木盒子不撒手,漂亮的小臉氣鼓鼓的:「我不管,反正好不容易到手的東西,我不可能讓那個女人把盒子再原地放回去。」

  凱撒沒說話,但是至少從他臉上的表情來看,這一次他們兄弟的意見難得一致。

  不過看出來的只有小太監麥加爾,雷歐薩當然沒看懂,紅髮少年挑起眉,似乎是在等待著他的哥哥發表意見。

  凱撒不耐煩地嘖了聲,揮了揮大手:「看什麼看,當然。不然你以為我花五千三百個金幣把那個女人帶上是為了什麼——因為我的小奴隸心血來潮忽然想養一隻小寵物?」

  麥加爾:「居然不是嗎?」

  凱撒:「當然不是。」

  麥加爾:「……」

  海象員同志決定不告訴凱撒他能打開這個盒子,讓他抱著這個打不開的盒子鬱悶一輩子。

  「如果你想要寵物,下一個港口可以到黑市去選一隻猴子……用的錢從你自己的工資裡扣,以前基尼睡覺的地方可以借你。」男人慢吞吞地把沒說完的話說完。

  海象員同志烏雲轉晴,春光燦爛。

  兩人你來我往和諧無比,看得雷歐薩氣得吐血,因為此時的凱撒已經間接和直接地回答了他的倆個問題——

  關於盒子和麥加爾。

  盒子,你打不開,拿走也沒用。人,是老子的,想帶走?死了這份心。

  更讓他爆血管的是,麥加爾一把抓住了男人的手。

  雷歐薩和凱撒同時挑起眉。

  放平常,現在麥加爾已經被船長大人從窗戶扔出去在甲板做自由落體了。但是瞥了一臉雷歐薩臉上吃錯了藥的究竟表情,凱撒很滿意,難得沒有掙開。

  麥加爾想了想,心想這個姿勢好像有點不太對。於是放開了男人的手,笑眯眯地拍了拍他的肩,慢悠悠地說:「大狗,有句話不知道你聽過沒,在這個世界上,從來不存在偶然。」

  「沒聽過。」

  「那個什麼呢……世間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別重逢。」

  「你瘋了麼?」男人一點也不感動地說,「我只是發現,你說情話的本領很糟糕,閉嘴,不要在外人面前丟我的臉。」

  「……我只是想表達,我把你撿回來,你把我帶上船,這他媽都是命中注定。」

  命中注定?這是黑色海狼最不信的東西。冷笑一聲,男人臉上看不出喜怒,平靜地對視上那雙在昏暗的燭光中閃閃發亮黑珍珠一般的瞳眸,淡淡地說:「你在試圖拿我最不相信的東西來說服我。」

  「我要是說服你了呢?」

  男人沉默了,寬大的椅子上,他換了另外一個更加舒服的坐姿。一條長腿囂張地搭在扶手椅上,他的身體微微傾斜,長臂一伸,準確地捏住了黑髮年輕人的下顎,他微微使力將手中的人拖向自己,直到倆人變得非常、非常接近——

  近到他們的鼻尖幾乎碰到了鼻尖,冰涼的觸碰,呼吸間滿滿都是對方的氣息。

  麥加爾那雙眼睛難得沉浸,他波瀾不驚的雙眸對視上男人飽含戲謔的琥珀瞳眸,他眨眨眼,睫毛微微顫抖,眼底卻是毋須質疑的肯定。

  「我要是說服你了呢?」

  他再一次問。

  說話時,濕熱的氣息噴灑在男人面頰上,微癢。

  男人笑了。

  他鬆開黑髮年輕人的下顎,視線卻始終沒有離開對方的臉上,英俊的臉上露出笑意,他發出低沉的笑,那彷彿從嗓子裡的沉笑讓男人多了一份霸氣和狂妄。

  凱撒伸出手,神情慵懶地揉亂了黑髮年輕人的頭髮。

  「那我就是你的了。」

  「咦?」

  「說服我,我就是你的了。」

  「……」

  心臟猛地漏跳一拍。

  然後全部的血液從腳底逆流而上衝上頭頂。

  麥加爾默默推開男人,捂著鼻子蹲在一旁用了三分鐘來整理自己的情緒。

  三分鐘後,他站起來,抹了把臉,從雷歐薩手中拿過那隻木盒子。將它慎重地擺在男人的面前,然後,麥加爾用一根手指,推開了它的蓋子。

  船長休息室中,安安靜靜,幾乎只能聽見彼此呼吸發出的微弱氣息聲。木盒輕巧的蓋子落在桌面上,發出咚地一聲悶響。

  陽光下,木盒中濺起一小朵水花,水珠飛濺,落在了黑髮年輕人的手背上。

  陽光從身後的窗外灑進,這一次,所有人都清清楚楚地看見,那一個百年塵封的木質盒子中,盛著一汪清水,清水裡,一條小拇指長寬透明的小魚正歡快地游來游去。

  凱撒:「……」

  雷歐薩:「……」

  麥加爾笑了笑:「你是我的了。」

  那句話說得真好,世間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別重逢。

  麥加爾決定,從今天開始,他又相信上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