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7宿舍對於羅沉舟小朋友自從拿到了課表之後就滿臉蕩漾個不停表示了強烈的不滿。
「捧著課表和捧著聖經似的,怎麼,終於準備為了『取消期末考試』這個美好的願望從四樓飛下去獻祭自己?」老大摳著腳丫子滿臉不屑地嘲諷。
「……幹嘛在『海洋氣象學』的教授備註那裡把人家的名字用黑框圈起來,好變態。」學霸老二陸佳佳三八兮兮地從趴在桌子上寫寫畫畫的黑髮年輕人後面探了個腦袋出來搞偷窺,咂咂嘴接過老大的嘲諷接力棒,「人家新來的教授又沒死。」
「他不是要去獻祭,也不是要去給人家刻墓誌銘,」老三董明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他這是要去獻身的節奏你們還沒看出來麼——羅沉舟,趕緊把你那副思春的模樣收起來,公共場合注意影響,不然讓老大把你從四樓扔下去——陸佳佳,不要趁我說話的時候就以為我沒看見偷吃我的『薯條三兄弟』,還把嘴張那麼大,很貴的好嗎……埃對,比如你現在這一口就是二十塊錢。」
陸佳佳轉身順手把薯條塞進旁邊大張著嘴等投餵的羅沉舟嘴裡。
陸佳佳:「你看,我這是在照顧弟弟。」
董明:「……滾。」
老大:「我從來沒見過發.情的貓吃薯條。」
宿舍裡的三個人六隻眼同時投向了某個不說話嘎吱嘎吱嚼薯條哼著歌往課表上某幾個格子上貼不知道哪來的愛心型貼紙的人。
董明:「……現在見過了。」
陸佳佳:「長見識啊。」
老大:「來人,把這個少女從大老爺們專用單身宿舍轟出去。」
……
海洋氣象學開課的前一天晚上,羅沉舟同志捂在被窩裡,一遍又一遍地悄悄摸著他的鬼殺,指腹不厭其煩地摸索著那凹凸不平的匕首,心狂跳,睡不著。
第二天,學校後面的農場裡天沒亮就開始打鳴,羅沉舟頂著黑眼圈一個魚躍翻身從爬起來,當他洗完澡從洗漱室走出來的時候,老大的打呼聲還在震天響。繞著操場走了一圈將雙眼裡的野獸光芒收斂起來,羅沉舟早早到教室搶到了前排最適合圍觀的位置——在結合「我看他很方便」「他也可以一眼看到我」的角度分析之後,顛顛地忙碌著換了三次座位,黑髮年輕人的屁股終於老老實實在階梯教室第三排中間的位置坐下。
然後把手中的課本、筆記本、筆袋呈一字在自己身邊的座位上排開,給老大老二老三佔座。
當時間終於像是烏龜爬似的接近上課時間,同班的那夥人終於陸陸續續來到教室,他們打著呵欠有些人連書都沒帶,有些姑娘還在邊走路邊化妝——這場景讓羅沉舟很不好地回憶起了自己為數不多化妝的艱難經驗,不由得深深嘆息女人真是神奇的生物。
然後他想到了枝枝。
也不知道那個傻姑娘怎麼樣了。
想了想,反正也無聊,掏出手機順手搜索了下關於黑鱗鮫人的圖片,然後當看到排列在第一位那張齙牙發黃整個兒就像是畸形嬰兒擁有著魚尾巴做爾康狀姿勢的鮫人魚乾屍圖片時,黑髮年輕人默默地關閉了流覽器。
又等了一會兒,宿舍裡的那幾位大爺終於來了。
作為學霸,陸佳佳對羅沉舟選的這個位置非常滿意,掃了一眼羅沉舟端端正正擺在椅子上用來佔座的齊全學習用品,他拍了拍宿舍最小的同志的肩,用非常欣慰的語氣說:「終於長進了。」
然後他轉身從自己的書包裡掏出了比手掌還厚的筆記本,三四隻彩色記號筆,一隻黑色水性筆,還有早就貼滿了預習時候做的小紙條的海洋氣象學教科書。
老三董明撇撇嘴,在陸佳佳旁邊坐下來,把包翻過來倒過去,最後終於從包低翻出一本嶄新的、除了沾染早餐油跡完全沒有使用痕跡的海洋氣象學教科書。
老大比較乾脆,他挨著羅沉舟一屁股坐下來就再也沒了動靜。在羅沉舟壓低聲音問他書怎麼沒見帶來的時候,這貨滿臉茫然加無辜:「書?什麼書?——海洋氣象學這科有書?」
羅沉舟、陸佳佳、董明:「……」
上課鈴響。
甚至不用人喊,羅沉舟整個人的靈魂連著汗毛都起立了——儘管此時此刻他的肉體正端正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面無表情,黑色的瞳眸死死地盯著黑板下面那一塊缺了口的方磚上。
老大歪歪腦袋圍觀了他一會兒,樂了:「新鮮啊,這樣的坐姿自從小學畢業以後我就沒見過了,小學畢業之前是從眼保健操的那個圖紙上見到過。」
陸佳佳:「一會下課了給你買一紅領巾繫上,少先隊員。」
董明比較直接,他一記手刀狠狠戳在羅沉舟腰際:「腰給老子放下來!挺那麼直狐獴似的!蠢不蠢!」
後排的同學還在講黃色笑話,左後女生化妝時候的化妝品味兒從身後傳進鼻腔,右後男生還在討論昨晚打DOTA的開局,教室裡鬧哄哄的,直到階梯教室門口,那在寒風中微微飄動遮住大門的醜陋綠色窗簾被一個高大的身影撩起,羅沉舟的目光機械地轉向那個始終背著光的來人。
周圍的一切彷彿都消失了。
所有的喧嘩,所有的細語,甚至老大和董明有一搭沒一搭的對話,所有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
世界上彷彿只剩下了那個站在門口的男人,他手上捏著一本對於他的身形來說簡直變得袖珍的嶄新教科書,當他推開階梯教室的門撩開擋住路的窗簾時,似乎很不耐煩窗簾波動時揚起的灰塵,男人皺起眉,輕輕地、非常潔癖地嘖了一聲。
羅沉舟還記得,五百年前,當他還叫麥加爾的時候,每當他光著腳丫子在甲板上狂奔過後翻滾著跳上男人的雪白大床時,男人都會做出這樣的表情,發出這樣嫌棄的聲音,然後抬起腳,毫不客氣地把他一腳踹到床底。
五百年後,他的大狗穿著西裝革履,向他走來。
如果開學時的短暫一瞥和忽然的相遇讓羅沉舟來不及好好打量他,那麼此時此刻,他終於能光明正大地好好看看這個彷彿分別了真的有五百年那麼久的男人。
如果不是那個熟悉的感覺,羅沉舟幾乎就要認不出他來,當看著穿戴整齊的男人面色峻冷,踏著穩健的步伐走上講台,以不容忽視的霸氣撐住講台兩邊睥視教室那群鬧哄哄的學生時,那一刻,黑髮年輕人的心完全懸了起來——
階梯教室光線昏暗,學生們說話的聲音變得收斂了些。
當男人彎下腰去開講台底下的電腦時,一個羅沉舟無比熟悉的白色狗頭掛墜從男人的領口滑落出來。
五百年前,他親手將它塞進他的手裡。
當電腦開啟的光芒亮起,照亮了男人英俊的面容時,羅沉舟再一次看見,男人的右眼上,從上到下一道不起眼卻異常刺目的紅色痕跡——就好像曾經他被人用馬刀從眼皮上一刀劃過一樣,羅沉舟猜,那大概只是講台上的男人出生就帶著的印記。
五百年前,同樣的一個位置,他親手為他纏繞繃帶上藥。
於是心中的大石終於狠狠落地。
是他。
沒認錯。
喧嘩的教室終於回來了,氣息也變得順暢了些,羅沉舟同志終於在出生的第二十來個年頭裡第二次學會了呼吸,身後,那個忙著化妝的姑娘也不化妝了,當新來的教授的臉被電腦光照亮的那一刻,她捂著嘴發出低聲尖叫然後立刻轉頭和同宿舍那一大排的姑娘們熱烈討論了起來。
陸佳佳低聲咒駡了一聲:「哦草,看見沒?人生贏家。」
董明非常誠實地嘟囔了一句:「艾瑪,只要這教授活著一天,咱們到畢業也別想談戀愛。」
老大淡定地切了一聲:「嗯,沒我帥。」
然後轉過頭,捏了捏羅沉舟的下巴,將眼睛都快看直了的少年的大臉轉過來強制對方看著自己油光水滑的胖臉,特別關心地翻過來翻過去研究了一遍,邊看嘴裡也沒閒著:「沒哭吧?——恩,這次沒哭,很好——你說說開學那天你多沒出息吧,大庭廣眾之下居然被一大男人帥哭了。」
教室裡已經開始有人起鬨,女生們嘰嘰喳喳地要求教授自我介紹外加所有聯繫方式。
房頂都快掀了。
新鮮了,氣象專業專注照本宣科昏昏沉沉上課三百年,除了體育課,就沒哪種課這麼熱鬧過。
吵死了。講台上的男人看著台底下鬧哄哄亂糟糟的德行就暴躁,而且人群裡不知道從哪個方向射來的一道光線灼熱得恨不得將他燒個對穿,不知道怎麼的被這目光攪得心煩意亂,凱撒扯了扯領帶,然後又引來一陣小高.潮。
男人彷彿聽見自己腦海裡什麼玩意啪地一聲斷了。
抓起講台上的書往講台上一摔,啪地一聲,電腦螢幕閃了閃,木質講台發出不堪負重的嘎吱聲。
於是世界都清靜了。
「看什麼看,長得帥能當飯吃嗎?老子是來教書的,不是來給你們當猴子看的,大垃圾們。」
教室眾:「…………………………………………………………」
陸佳佳:「嘖嘖,狂霸拽。」
董明:「哦草,炫耀者打死打殘,誰上?我精神上支持。」
老大:「我擦,人身攻擊!投訴!」
羅沉舟:「……我願意被他攻擊致死。」
後排女生:「加夭零零八六。」